第22章
淩江沅把吉他從吉他盒裏拆出來,殷叔本來在飲茶,險些沒把自己嘴裏的茶給全噴出來,頗為震驚的看向淩江沅:“吉他弦怎麽會全給繃斷了?”
淩江沅抱歉的笑笑:“打架了。”
殷叔一拍桌子站起來,聲音一抖:“打架?你?”
“嗯,”淩江沅看上去有些不太自在,“能修麽?”
“可以倒是可以,但你為什麽打架?你受傷了麽?受傷了跟叔說,去給你把場子找回來。”他從淩江沅的手裏接過來吉他,上下端詳一陣,說,“這吉他你都找我修多少次了。”
淩江沅“嗯”了聲,說:“沒事。”
漆煦在一旁前後推着茶杯,終于出聲道:“吉他是我砸的,和淩江沅沒關。”
殷叔一愣,旋即看着漆煦意味深長的笑笑:“那你為什麽打架?”
“殷叔,”淩江沅有些苦惱的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你的問題可真是越來越多了。”
“我成天兒的窩在這裏,街裏街坊的全都搬走了,那麽無聊,好不容易有人可以聊兩句,可不得多問兩句嗎,”殷叔道,“不過過段日子我就得走了。”
“走了?”淩江沅愣了一瞬,“去哪兒?”
殷叔垂着頭看着斷掉的琴弦,良久後才說,“出國,殷圓說得對,我不能老在這種地方窩着,一輩子。更何況現在也沒什麽意義了。”
“也好。”淩江沅沉默了一瞬,說,“出國的話,好歹身邊有人陪着。”
“嗯。”
殷叔低下頭撥弄了一下琴弦,說:“江沅,你媽呢?”
“嗯?”淩江沅愣了愣,“你怎麽又問起她來了?”
“就問問,”殷叔嘆了口氣,“以後你要是沒處去就來我這,我給你配了把鑰匙,這裏随時歡迎你。”
淩江沅笑笑:“知道了,謝謝。”
殷叔這才站起身來:“你們倆在外面坐,我進去換弦,一小時就行。”
漆煦握着手裏的茶杯逛了會這院子,發現這院子挺大的,看得出來這個所謂的殷叔應該家境還算不錯。院子裏也有棵槐樹,上面還挂了個秋千,淩江沅走近的時候,漆煦正在研究那秋千。
“想坐啊?”淩江沅笑着問道。
“嗯?”漆煦看一眼淩江沅,“随便看看。”
“你也坐不上去,”淩江沅笑道,“這秋千是殷爺爺給小姑娘準備的,承不了你的體重。殷爺爺走之前還給這秋千加固過,不過現在已經很久沒人坐過了。”
“小姑娘?”漆煦似有似無的看一眼淩江沅,“哪個小姑娘?”
“白嬰小時候就愛坐這個,”淩江沅解釋道,“殷爺爺專門給她做了這個秋千。不過她很少來這邊,只有寒暑假的時候會過來,所以這秋千後來就被其他人給征用了,這麽多年小姑娘小男孩的都愛來玩。”
漆煦變得酸溜溜的:“你倆這麽早就認識啊。”
“嗯。”淩江沅挪開視線,若有若無的,“挺久了。”
漆煦戳戳那搖晃的秋千,嘗試着想落屁股上去,淩江沅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笑道:“你還真想把樹桠給坐斷啊。”
漆煦瞄他一眼:“在你心中我不也還是個沒長大的小——”他頓了頓,“男孩麽?”
“是啊。”淩江沅點點頭,挺認真的說道,“确實是小男孩。”
漆煦在院子裏溜達,淩江沅陪他待了會兒就進屋子裏去了,推開門這個房間有一股發黴的味道,是平日裏殷叔鼓搗一些小玩意兒專用的,有好些甚至是從外面撿回來的,以前他爸還在的時候特別嫌棄這個屋子,就經常鬧着要把這屋子給燒了,兩人常吵架。
殷叔已經上了好幾根弦了,聽到動靜擡頭看他一眼,說:“你媽前段時間來過。”
淩江沅有些詫異:“她來過?怎麽可能?”
“嗯。”殷叔一邊上弦,一邊說道,“莫名其妙的來找我說要學什麽繡東西,我沒搭理她,讓她自己去網上找點教材,她又用不會網絡,就自己在那刺,刺得滿手的血口子。”
淩江沅有些愣神,挂在脖子上的護身符貼着肌膚,發出滾燙的溫度。燙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殷叔嘆了口氣,立起吉他,說:“你也別太怪她,她一個女人家,帶着一個孩子,總是難過的。”
“你永遠都站在她那邊,”淩江沅撇開頭:“更何況我沒怪過她,也可以理解。”
“你這別扭的性子啊,有什麽話總是藏着掖着的,”殷叔笑了笑,“我就沒看你面上怪過誰,但你要是真沒怪,能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住?”
淩江沅難得狼狽的移開殷叔的視線,半晌才道:“她告訴你的?”
“是啊,”殷叔點頭,“讓我勸你回去住,說咱倆關系才跟親父子似的,我跟她說沒必要,這麽大的人了,也該自己獨立了。”
淩江沅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你呢?”
“什麽我呢?”他的手只停頓了一瞬,很快便恢複如常,手指靈活的安着新弦。
“不等了?”
“已經夠久了。”殷叔嘆了口氣,擡起頭來,“我這半輩子都在等。已經夠了。”
淩江沅心裏一時說不出什麽滋味。
“你們母子倆有什麽話都揣在肚子裏,這習慣得改,以後可沒我在中間調和了,”殷叔笑道,“江沅,不管怎麽說,她都是你的母親,有血緣關系,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淩江沅沒說話。
屋子裏只有殷叔裝弦時發出的輕微動靜,淩江沅看了很久,才站起來,他推開門,聲音低低的:“我不怪她,怪我自己。”
殷叔扭頭去看他,發現淩江沅已經出去了,他張開的嘴又合攏,最後只是無奈的溢出一聲嘆息。
回去的路上淩江沅的興致一直不太高,漆煦喊他叔這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不知道腦子裏在琢磨些什麽。
直到漆煦一腳剎車在學校門口踩停,淩江沅才緩過神來:“來這幹嘛?”
“吃飯。”漆煦看着他,“吃蔥油拌面。”
淩江沅笑了:“你就那麽喜歡吃啊?”
“嗯,特喜歡。”漆煦說,“我看你也挺喜歡的,所以今天晚上就不回去自己做飯了,在外面吃吧。”
“好。”淩江沅點頭的瞬間,漆煦轉了車頭就要轉彎。
與此同時,不遠處擁擠的人群之中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一哄而散的人群讓開了一條剛好供摩托車通過的道路,“唰”的一聲,另一輛黑色的摩托車沖破人群,與漆煦的這一輛迅速擦身而過——
電光火石之間,一只手突然伸了出來,扯住淩江沅脖子上的紅繩,緊繃之後“崩”的一聲直接開了。
“嘶——”
漆煦聽到身後的淩江沅倒吸一口冷氣,扭頭去看,淩江沅的脖側擦出了一道很明顯的血痕。
淩江沅的護身符被搶了。
淩江沅還愣着,這頭漆煦已經冷着臉一轟油門,轉彎過去,飛快的往前面那輛車的方向追去。
“漆煦!”淩江沅這時才緩過神來,“你幹嘛?”
“追東西啊!”漆煦道,“你東西不是被搶了嗎!”
疾徐風聲之中,淩江沅的聲音小得影影綽綽,但漆煦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不是什麽值錢的,”淩江沅說,“不用追。”
“那不行啊!”漆煦揚着嗓子喊道,“那是護身符啊,幫你求的人肯定特別真摯才能求來的,不能就這麽丢了!”
“……真的不用。”淩江沅很低的說到,“也沒那麽重要。”
這一瞬間淩江沅突然意識到殷叔那句話的意思。
或許,他真的在怪他的母親,只是一直不肯承認而已。
風大得刮臉,淩江沅的眼前糊了一片霧氣,前面漆煦的頭發往後揚着,後腦勺看上去帶着一股子倔勁兒,淩江沅嘆了口氣,聲音提高了些:“右轉。”
摩托車追着摩托車,把人逼入了一個小巷子裏,車也開不了了,漆煦扔了車就沖了出去,前面那個開摩托車的男人甩着護身符往後退,邊退邊罵道:“媽的一個荷包你們他媽追這麽久,老子以為是什麽好東西呢!”
“還來。”漆煦冷着臉看他,眼神裏散發着陰鸷的光芒。
男人攥着護身符,确認了裏面真沒什麽值錢東西後,眼珠子往後一溜,扔出護身符的瞬間,右手掰着牆直接跳進了院子的另一頭,逃之夭夭。
漆煦沖上前接住護身符,再三确認了除了繩子斷了,護身符沒有任何損傷,松了口氣,揚起笑容來:“淩江沅,好好的!”
淩江沅怔然的看着他,那一瞬間嗓子像是被什麽給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護身符這東西不能丢的,”漆煦認真的說,“當初我媽送給我的丢了,我難過了好久。”
淩江沅撇開頭,沉聲道:“這東西對于你來說很重要,但對于我來說真的沒那麽重要。”
“也挺重要的吧。”漆煦抿着唇,看着他,“要是真不重要,你當初就不會扔了又撿回來了。”
淩江沅被戳中心事,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最後流露出幾分無奈來。
不可否認的是,當他看到護身符重新被漆煦握在手裏時,他确實松了口氣。
不管怎麽說,也是姜蓉努力為他求來的東西。
——幸好,沒有丢。
淩江沅嘆了口氣,往後靠着牆,一只手擡起來揉着自己的太陽穴,說話時帶着三分無奈:“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敢在大街上搶劫的人,很可能是窮途末路的人,他們手裏可能會帶着刀,你甚至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沒想,”漆煦說,“那一瞬間我只想着你東西被搶了要搶回來,哪還有時間去琢磨那麽多——淩江沅,你做事的時候難道就不會沖動嗎?過于理智的話很可能會錯過很多的。”
“為了一個護身符,不值得丢掉你的命。”淩江沅說。
“但是我不想看到你難過。”漆煦有些無奈的說道,“淩江沅你話怎麽這麽多啊,我這不是沒事兒嗎。”
淩江沅立在那裏,身體緊緊地貼着冰冷的牆壁,雙手突然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漆煦,你可以不用……”
“什麽?”漆煦晃着手裏的護身符,擡起頭,雙眸晶亮的看着他,“怎麽,要跟我道謝啊?不用,客氣什麽,這都是應該的……”
淩江沅和他四目相對的瞬間,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裏有什麽東西正在破碎,又有什麽東西正在愈合。
他最後說:“你可以不用對我這麽好的。”
“這就算對你好了?”漆煦笑着把護身符扔進淩江沅的手裏,“淩江沅,你的人生得有多慘啊,沒有人對你好過嗎?”
淩江沅不說話,只是嘆了口氣,跟上漆煦的步伐。
漆煦扭過頭來笑着看他:“那我幫你搶回了護身符,你怎麽報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