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淩江沅洗完澡出來,漆煦已經睡了。
大概是因為今天騎了挺久的車,還搶回了東西,所以累着了,今天的漆煦睡得格外的早。淩江沅把客廳的燈關了,就着窗外隐約洩入了幾縷陽光,路過沙發上的那個人影時,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漆煦睡得不太熟,翻了個身,一只腿夾着被子,略有些憋屈的窩在小小的沙發上。
他開始思考兩人之間的感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是漆煦從卧室裏搬出來的時候?亦或是更早?
等到淩江沅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半蹲在漆煦的身邊,手指即将碰到漆煦的睫毛。
“嗯……”
漆煦發出的一聲嘤咛,成功的讓淩江沅驚醒過來,他迅速的站直了身體,将茶幾上放着的冰水一口倒入了自己的胃裏,拍着自己的腦門兒直罵自己有病。
這是他侄子!淩江沅步速極快的往卧室走,順帶着鎖上了門。
淩江沅在床上坐了很久才平複下來自己的情緒。
他從兜裏把護身符掏出來,紅繩已經被拽壞了,淩江沅脖子上擦出來的那道小劃痕也已經結了痂,一切似乎都已經結束了,但又沒有結束。淩江沅知道永遠都不會結束。
姜蓉其實對淩江沅從來都不差,更小一些的時候,姜蓉一個月掙三百,甚至可以拿一年的工資來幫淩江沅買一架鋼琴。姜蓉從小就對他寄予厚望,在小巷子裏的小孩子們都還在玩泥巴的時候,淩江沅就已經坐在屋子裏彈鋼琴,一邊彈一邊羨慕的看着外面的世界。
那時候白嬰暑假會來小巷子玩,總會藏在他家的窗戶外面問他:“江沅江沅,你什麽時候出來跟我們一起玩捉迷藏啊?”
淩江沅只和他們玩過一次,還被姜蓉發現了。
那也是姜蓉第一次打淩江沅。
長長的一根樹桠,狠狠地敲在淩江沅的背上,打得他那質量并不好的衣服破了無數個大洞,白嫩的身體幾乎皮開肉綻,連哭聲都沒了氣兒。
姜蓉打完後卻又抱着他哭,一邊哭一邊喊,媽媽是對你好,你要原諒媽媽。
淩江沅怎麽可能不原諒媽媽,他的童年永遠可以擁有別人吃不到的巧克力,玩上別人玩不了的游戲車,但他的童年也永遠擁有姜蓉陰晴不定的一頓暴打。
從那以後,姜蓉的情緒就變得很不穩定,打過一次後就開了口子,淩江沅時常挨打。
“媽——”
淩江沅猛地驚醒過來。
額頭上是一層冷汗,淩江沅渾身蜷縮在一起,緊緊地抱着自己,身體曾經被劃出血道的地方似乎在顫抖,似乎在發燙,似乎在叫嚣着他那永遠忘記不了的過去。
淩江沅像是醒了,又像是沒醒,陷入了一場永醉的夢魇之中。
“淩江沅?”
“淩江沅!”
直到一道極遠的聲音,将淩江沅拉回了現實之中。
淩江沅一下子回過神來。
“你鎖門幹什麽?”漆煦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淩江沅甚至沒顧得上穿鞋子,手背抹掉額頭的汗,迅速的開了門。
漆煦皺着眉頭道:“你幹——”看到淩江沅蒼白的臉,漆煦的話突然頓住了,他伸出手碰了碰淩江沅的額頭,“怎麽臉這麽白,不舒服?”
“這麽冷。”漆煦視線挪到他赤裸的雙腳上,“鞋也不穿。”
漆煦半蹲着身子一下子将淩江沅抱了起來。
淩江沅魂魄都快被他吓飛了:“你幹嘛——”
“床上待着去。”漆煦統共抱了不超過三秒鐘,畢竟門口到床上就幾米遠。
淩江沅被漆煦扔到了床上,漆煦打開燈,把被子給他蓋上,問道:“你生病了啊?哪兒不舒服?”
“……沒。”淩江沅搖了搖頭,因為恐慌而瘋狂跳動的心髒終于平靜下來,他後悔自己剛剛為什麽開了門,不開門就不會這麽尴尬了,他嘆了口氣,道,“我沒事,做了個噩夢而已。你去休息吧。”
“你剛叫的那麽慘我還敢睡覺啊。”漆煦說,“你不用管我,我等你睡着了再睡。”
淩江沅也無奈起來:“那我要是一晚上不睡你就不睡了?”
“陪你呗。”漆煦說完還打了個哈欠。
淩江沅知道漆煦是特別倔一小孩兒,他既然這麽說了就肯定不會再回去睡,只能嘆了口氣,道:“那你陪我聊會兒吧。”
“好啊,想聊什麽?”漆煦來了勁兒,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像是一只小麋鹿等着投食。
淩江沅忍住自己想摸頭的沖動,道:“有什麽新歌嗎?我幫你看看。”
“……不是吧你。”漆煦翻了個白眼,“我以為你要跟我聊聊日常或者感情生活,結果你又開啓自己的工作模式。”
淩江沅心道這才是最冷靜的處理辦法。
“OK。”漆煦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莫名的笑了笑,看向淩江沅道,“正好我有一首新歌,你看看。”
此刻淩江沅還沒有意識到有個坑正在等着自己。
直到漆煦把那首新寫的關于愛情的歌遞到了淩江沅的手裏。淩江沅如同拿到了一個燙手山芋。
右下角有他的名字,漆煦毫不遮掩,也從未打算遮掩。
但是看到那顆小愛心淩江沅還是有些尴尬了。
漆煦看着他:“那你幫我改這首。”
“……行。”淩江沅只能裝作沒看到,看不懂。
漆煦坐在一旁把他盯着,盯得淩江沅完全沉不下心來工作,每當他打算認真去修改詞的時候,右下角自己的名字就蹦了出來喊着他,讓他看着自己,淩江沅的腦袋都快炸開了——再加上旁邊還有一雙虎視眈眈的雙眼,似乎在等着他的表現。
淩江沅認命的擡起頭來:“這首歌寫得挺好的,你進步很大,沒什麽需要改的。”
漆煦說:“我用了真情實感寫的當然好。”
“嗯,”淩江沅一臉平靜,仿佛沒聽懂他的意思,“挺好,以後寫歌的時候繼續保持。”
“哎——”漆煦往前探了探腦袋,突然湊到了淩江沅的面前,把那個本子拿過來,說,“淩江沅,你還記得你欠我一首歌嗎?”
“什麽?”
“就上次,”漆煦提醒他,“我說你先欠着那次。”
“……記得。”淩江沅其實根本就沒忘過,但實在是糊弄不過去。
“很好,”漆煦攤開本子,往前面一放,順便把淩江沅放在一旁的李狼的吉他取了出來,塞進了淩江沅的手裏,“我突然想到讓你唱什麽歌了——”
“就這首吧。”
淩江沅望着本子上自己的名字,那一瞬間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漆煦這小孩平時看着憨傻,怎麽關鍵時刻這麽難纏?
淩江沅總有一種自己好像被調戲了的感覺。
“你欠我的。”漆煦說。
這首歌淩江沅畢竟沒彈過,所以熟悉了一會兒旋律。歌詞寫得還挺直白,淩江沅甚至怕自己唱不出口,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淩江沅彈奏出第一個旋律時,便沉入了這首歌的感情之中,接下來的唱就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一個和弦上去,淩江沅壓着聲音看着本子唱出了第一句。
“你手中握着的亞當的蘋果,是丘比特說出的愛的密碼。”
“你眼裏看着的說愛情的我,是只在你眼裏擁有的永存。”
……
“伊甸園裏唱過的歌……”
漆煦壓低聲音,也和進了淩江沅的聲音裏,淩江沅一愣,錯掉了一個音,被漆煦摁着手繼續下去。
淩江沅不敢擡起頭看漆煦,只覺得握着自己的那雙手散發出的熱度,足夠燙化他的手腕骨。
淩江沅垂眼看着本子上的歌詞,漆煦略微低沉的嗓音不由分說的鑽入他的耳膜裏。
窗外月光傾斜,新裝的吉他弦上有極淡的銀輝,彈奏時似乎跟在指尖流走,将此刻凝固成了永恒。
淩江沅覺得此刻的自己很危險,但他逃無可逃,只能任由沉淪。
“是你贈予我的蘋果。”
繃緊的吉他弦顫抖了一瞬。淩江沅擡起眼,看向漆煦。
“挺好的。”淩江沅把吉他取下來,又撥了一下吉他,說,“不過這首歌不太适合我們的樂隊。”
“一首慢情歌,”漆煦說,“本來也不是寫給樂隊的。”
淩江沅裝作不懂:“怎麽,你還打算另找他人投奔啊?”
“沒,”漆煦說,“寫給……某個人的。”
他說完還偷偷看了一眼淩江沅,對方低垂着眼,看不清眼中思緒,甚至有點像是在發呆。漆煦心裏偷偷地嘆了口氣。
淩江沅将本子合起來,說:“漆煦,你挺有天賦的,這麽短的時間就成長了這麽多,我也教不了你太多了。”
“足夠了。”他看着他,站起身來,“你睡吧。我給你唱安眠曲啊。”
淩江沅笑道:“我又不是孩子。”
但漆煦真的彈起安眠曲來。淩江沅翻了個身,背對着漆煦,一直強忍着的情緒終于從眼神中可尋端倪。
漆煦就在他的身後坐着,一直一直。
淩江沅睡過去,漆煦小心翼翼的把懷裏揣着的吉他取出來,放進了吉他盒子裏。
輕輕的阖上房門,漆煦在門口靠了會兒,然後跟瘋了似的繞着客廳跑了兩圈,發出無聲的尖叫,嘴角都快咧到了後腦勺去。
天知道他剛才拿出那個本子的時候有多緊張。
不管怎麽說,他總算邁出了巨大的一步——雖然淩江沅好像并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但至少他是往前進了一步了。
漆煦把自己一直揣在兜裏的手機取出來,摁下了結束錄音,戴上耳機聽着剛才淩江沅唱的那首歌,終于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