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來接你(捉蟲)
慕雲殊一眼就看出來, 那只胖貓的靈體,是《燕山圖》裏, 陪伴逐星的那只胖貓。
他也沒有想到,它竟然能夠掙脫畫中世界,來到這裏。
這或許也是它和逐星之間的緣分。
逐星想留下它,慕雲殊當然也沒有什麽異議。
晏靈川過來時,一看到逐星腳邊的那只胖貓,就“啧”了一聲, “我也就一兩天不在, 你們家就多了一張吃飯的嘴了。”
胖胖趴在地毯上, 望着這個陌生人。
看他俯身向來摸它,它直接往沙發底下鑽。
雖然看起來是一只胖胖的貓,但它居然也毫不費力地擠到沙發下頭去了。
“……”
晏靈川讪讪地收回手。
丹青獎頒獎典禮的網絡直播徹底将慕雲殊推上了綠江的熱搜首位,這麽多年來,外界關于慕雲殊的猜測一直不少。
甚至有人懷疑,這位傳聞中只有二十七歲的國畫大師,實則已經年逾半百。
他們無法相信,一個年輕人的閱歷與感悟能力, 怎麽能比得過經歷過時間沉澱的老畫家?
直到在丹青獎頒獎那日,這位傳聞中的國畫大師第一次露面。
他們才不得不相信, 能夠創作出《廬溪初雪圖》等一系列作品的這位國畫大師, 真的是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
因為他年紀輕輕卻已極負盛名, 也因為他過分優越的長相, 令網絡上在一段時間內, 鋪天蓋地地都是他的新聞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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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有人深挖深挖慕雲殊的家世,或是有關于他的其它資料。
只是他十多年來都未曾露面,外界媒體能夠查到的東西少得可憐,卻并不妨礙越來越多的人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慕雲殊幾乎不上網,也不會去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消息。
只有逐星跟晏靈川偶爾網上沖浪,會吃瓜到營銷號發布的關于慕雲殊的許多消息。
在丹青獎之後,許多媒體打電話過來想要采訪慕雲殊,卻都被謝晉推掉了。
即便是慕雲殊現在并不排斥接觸外界,那也并不代表他就願意接受這些媒體的采訪。
謝晉很清楚他的脾氣。
萬霖計劃多年,終于得償心願,跟平城大學聯合,在平城大學開設了書畫學院,學院內設置了幾個專業,有教育專業,學生将來可進入各大機構成為教授書法或繪畫的教師。
也有歷史書畫研究專業,學生以後可進入專門的研究所從事研究古代書畫藝術工作。
更有專門深入學習書畫技法,培養學生成為書畫界藝術人才的專業。
書畫學院的專業不多,卻都是為了更好地将這傳承已久的國之精粹更好地發揚延續下去,這是萬霖多年的夙願。
書畫學院正式落成的那天,慕雲殊受邀去了平城大學,坐在臺下,靜靜地看着萬霖在臺上致辭,看着那位老先生的眼睛裏閃爍着的熠熠神采。
慕雲殊知道,萬霖永遠将年輕的後輩們,看作是書畫的未來。
而事實也的确如此。
這天萬霖接受采訪時,有記者大着膽子将話筒遞到慕雲殊這裏來,“慕先生,您年紀輕輕就取得了這樣的成就,許多愛好國畫的年輕人都将您當做了榜樣,您有什麽要對他們說的嗎?”
幾乎是所有人都以為慕雲殊不會回答。
因為他站在萬霖的身旁,一直是垂着眼簾,漫不經心的疏淡模樣。
或許是他身上承載着的光環,再加上他這樣一副冷淡隽秀的容顏,所以令很多人都不敢輕易接近,便是連看他,目光都有些小心翼翼。
記者正猶豫着要不要收回話筒,卻忽然聽見他清泠的嗓音傳來:
“正如萬老師所說,不論是國畫,還是書法,未來都不在我,而在他們身上。”
這或許是這位年輕的國畫大師第一次這樣真切地面對鏡頭。
所有人都不由地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看着鏡頭,語氣仍然平靜疏淡,卻是很認真地說,“因為年輕,所以你們的選擇會有很多。”
“如果你們願意選擇這條路,我希望你們是因為真的喜歡。”
年輕的熱忱,總像是一團熾烈燃燒的火焰。
只有真的喜歡,才能憑借着年輕的沖動,義無反顧,一往無前。
說完,他就對着萬霖微微颔首,低聲說了兩句話,就率先走出了禮堂。
在慕雲殊走下階梯的時候,站在對面綠蔭下的一抹纖柔的身影已經在那裏等候多時。
今天的雲勾月,特地換上了她最喜歡的米白色長裙,搭了一雙淺色系的高跟鞋,化了精致的妝容,一張面龐清麗動人。
偶爾路過的學生,都曾将目光片刻停留在她的身上。
“慕老師。”見慕雲殊目不斜視地走下階梯,雲勾月立刻踩着高跟鞋走了過去。
慕雲殊擡眼,看見的是一張陌生的面龐。
“慕老師你好,”
雲勾月鮮少像現在這樣緊張,她剛說了半句,就不自禁地伸手将耳畔的淺發往後一繞,然後才說,“我是雲勾月,我學習國畫已經七年了……”
“我,很喜歡慕老師的《燕山圖》。”
雲勾月說話時,連呼吸都不自禁地放緩了一些,她的手一直抓着自己的手包。
慕雲殊對這個名字似乎是有些印象。
在丹青獎的頒獎典禮上,他看過大屏幕上出現過的,那幾個新秀獎獲得者的名字,及其獲獎畫作。
那時,“雲勾月”這個名字旁,是一幅有關春日繁花的畫作。
“《春日宴》?”慕雲殊問。
雲勾月或許是沒有料想到,慕雲殊竟會記得她的作品,她的唇角不可抑制地微微彎起,那雙眼睛裏像是盛滿了驚喜。
“謝謝慕老師。”
雲勾月仿佛從未如此激動過,她平常性子冷清,人又有着一股子傲氣,幾乎沒有在什麽人面前露出過這樣的情态,“我早年看了你的畫作,就一直以你為榜樣……”
她稍稍低頭,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像你一樣,成為更好的國畫畫家。”
雲勾月是天才型畫家嗎?或許是的,但從小要強的她,為了對國畫的這份熱愛,也同樣付出了更多的努力。
她對于國畫意韻的感悟力或許在許多人之上,而她也同樣比許多人要更加努力。
她對自己的要求很嚴格,尤其是在多年前,第一次看見慕雲殊的那幅《卞州四時圖》時,她就更加嚴格要求自己。
再後來,她喜歡上了他的那幅《燕山圖》,并且複刻了一幅,無論她在哪兒,她都會帶着那幅畫,把它放進自己的畫室裏珍藏。
年少的她時常會想,這位年輕且神秘的國畫大師,究竟會是什麽模樣?
或許是好奇的時間太久,令她的這份心思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有些難以言說。
尤其是在那夜,她瞧見那張模糊的側影照片時,她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那夜都始終不能平靜。
後來在丹青獎的頒獎典禮,她終于見到了他。
雲勾月從來沒有想過,這位國畫大師,竟還有着這樣一副令人驚豔的皮囊。
從小學到大學畢業,在到後來在京都工作的這些年,她幾乎從未對任何男人動過心,或許是因為她骨子裏就是清傲的,也或許,是她原本就在期待着什麽。
那天她就坐在臺下,看着他在臺上發言,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幾乎失神。
或許年少的那份仰慕,在那一刻就多了幾分別的味道。
“你很有潛力。”
慕雲殊只說了這一句。
或許是因為對國畫的熱愛,所以他也同樣欣賞所有熱愛國畫的年輕後輩們,而眼前的這個年輕女人,也的确是當下新一輩的翹楚。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慕雲殊拿出手機,一見屏幕上的“逐星”,就對她稍稍颔首,只道,“我還有事。”
雲勾月還什麽都來不及說,就見他已經繞過她,匆匆往前面走去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神情有些恍惚。
慕雲殊一邊往學校大門走,一邊接了電話。
然後他就聽到電話那端傳來逐星的聲音:“雲殊你結束了嗎?”
“嗯,怎麽了?”他的神情都不由的柔和下來。
身旁走過的許多女孩兒,都忍不住地回頭去看他。
“川叔又出去了,我今天想在外面吃飯。”逐星說。
“好,你想吃什麽?”慕雲殊輕聲問她。
逐星像是有點猶豫不決,“……等我想一想哦。”
當慕雲殊走出校門外,站在人行道上的綠蔭下時,他聽到電話忽然被挂斷後的忙音,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熟悉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雲殊!”
那嗓音裏,難以掩藏的是屬于女孩兒的歡欣雀躍。
慕雲殊一擡眼,就在對街看見了那個用力地,朝他揮着手的女孩兒。
她在笑,
眼睛都完成了月牙。
她穿着一件煙粉色的裙子,還背着一個貓包,就站在那兒,額頭上已經有了些汗珠。
陽光多熾烈。
照着她的眉與眼,也照着她的燦爛笑顏。
慕雲殊幾乎移不開眼。
怎麽會這麽喜歡一個人?
明明只是這樣看着她,他的心頭就猶如浮浪翻卷,無法平靜。
綠燈亮了,逐星穿過斑馬線,跑他的面前,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怎麽不理我啊?”
慕雲殊回神,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嗓音裏浸透着溫柔的情緒,“你怎麽來了?”
逐星笑起來,雙手抓着貓包的肩帶,“我來接你呀!”
慕雲殊聽到這句話,不由地彎了彎眉眼。
他有點想親她。
但這裏好像并不适合。
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甚至有許多人拿着手機開始拍照拍視頻。
而剛剛跟着自己的父親雲天敬走出校門的雲勾月,正好看見那個把西裝外套搭在臂彎,只穿着雪白襯衫,搭着深色西褲,容貌隽秀灼人的年輕男人正站在不遠處的綠蔭下,正捧着一個女孩兒的臉,微微彎腰,像是在對她說些什麽。
那是多少人都未曾見過的柔和神情。
周圍有許多人七嘴八舌地談論着,手機拍照的聲音連成一片。
雲勾月的笑意全都僵在了臉上。
心裏方才因為與他簡短地兩句談話而翻湧的心緒,陡然像是被冷水澆下來,漸漸凝成了堅冰。
她的腦海裏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那張模糊的側影照,好像在他的身旁,還有一個女孩兒,而他牽着她的手。
因為照片模糊,所以她當時并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牽着那個女孩兒的手,而在這一刻,當她看見不遠處的那一幕時,她才不得不去相信。
雲天敬是認識逐星的,那次萬霖的生日宴,他見過她。
“這慕雲殊跟他那小女朋友的感情還挺不錯。”雲天敬笑眯眯地說了一句。
雲勾月像是反應了好一會兒,她才偏頭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父親,“他的女朋友?”
雲天敬點了點頭,“對啊,萬老先生生日那天,我在萬家見過她。”
雲勾雲有些難堪,她的手指蜷縮起來,“您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她的情緒似乎有一點點失控。
“……?”
雲天敬也懵了。
他幾乎是這麽多年來第一回 見自己這個一向性子淡的女兒這樣失态,他正想說些什麽,卻皺了皺眉,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他有些驚詫,“勾月,你難道……”
雲勾月很擅長将自己所有的心事都掩藏起來,她從小就很獨立,從來沒有讓雲天敬操心過。
她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情,他從來都沒有機會知道。
所以,就連她将慕雲殊視作榜樣多年的這件事,雲天敬一直未曾察覺。
“沒有。”雲勾月及時打斷了他的話。
她重複着說:“什麽事也沒有。”
像是在告訴雲天敬,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骨子裏的高傲令她無法将自己的情緒這樣直白地當衆展露,她下意識地隐藏住自己所有的情态,臉上也終于平靜下來。
只是在她擡眼看向人行道上那一雙人影的時候,
她知道,或許對于前輩的多年仰慕與敬佩都仍可以保留,但除此之外的情感,卻是要在這花火還不曾盛大的時候就該湮滅。
至少,現在她必須這麽做。
可是那個女孩兒,她憑什麽能夠和他站在一起?
或許是因為心裏頭的那點酸楚與莫名的嫉妒,這也是雲勾月第一次這樣懷着惡意,去揣測一個人。
但理智告訴她,她不該這麽想。
他是那麽優秀的一個人,而能被他喜歡着的女孩兒,一定也不會差吧?
她一向自信,可此刻,她卻再也不敢走到他的面前去。
“爸爸,我們走吧。”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年輕男人面前的女孩兒,半晌只說了這麽一句話。
逐星像是忽有所感似的,擡頭的時候,正看見校門口,那個穿着米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女人踩着高跟鞋走向另一邊。
然後她就被他拽住了背上的貓包。
慕雲殊看了一眼貓包裏那只正在舔爪子的胖貓,那幾只小蘑菇竟然也在裏面。
“帶着它做什麽?”他松了手。
“胖胖和我一起來接你呀。”逐星說。
她拽了拽肩帶,“但是它真的好重啊,我覺得我就像背了一塊石頭……”
慕雲殊瞥她一眼,似笑非笑,語氣輕飄飄的,“你自找的。”
她似乎走哪兒都願意帶着這只胖貓。
最令慕雲殊不高興的是,這些天,這只胖貓都會溜進他們的卧室裏,然後睡在他們中間。
無論慕雲殊把它丢下去多少次,它都還會再跳上床。
“……你都不說幫我背一下。”
逐星小聲嘟囔。
慕雲殊哼笑了一聲,只牽起她的手,往前走時,眉眼間情緒很淡:“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