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丹青金獎(捉蟲)
轉眼是盛夏。
在國畫界舉辦的第一屆“丹青”獎的頒獎典禮現場, 許多人終于得以見到那位傳聞中年僅二十七歲的國畫大師慕雲殊。
在鎂光燈下, 在那麽多人的眼前, 這位十多年來都從未露面的國畫大師的面容終于變得清晰起來。
前有《卞州四時圖》,再有《燕山圖》, 再到後來的《廬溪初雪圖》,這三幅畫便是他的十年。
即便最新的作品《天闕》引發了諸多争議, 但沒有人可以否認的是, 他的這十年,足以驚豔這沉寂多年的畫壇。
天才當如此。
他天生擁有着超乎尋常的感悟力,筆下的畫作也從來充滿靈氣。
那是一種誰都沒有辦法用言語來簡單概括的能力, 因為這世間, 就是有人獨得天資, 且更加勤奮努力。
為了複興國畫,謝晉和雲氏集團的那位喜愛國畫韻味的董事長雲天敬投資籌備了很久, 到這一年, 才終于舉辦了丹青獎的頒獎典禮。
丹青獎的評委都是國畫界富有聲名, 德高望重的老一輩藝術家。
而參選的畫作都是最近三四年來的作品。
毫無意外的, 這第一屆的丹青獎的得主,是近幾年來, 最得外界關注的國畫大師慕雲殊。
他的獲獎作品為《廬溪初雪圖》。
那幅展現了千年前北魏魏明宗最鐘愛的別苑——平漾苑的一隅初雪風光的畫作。
萬霖說, 每一個在看這幅畫時,幾乎都會從中讀出更多的深意, 這幅畫雖看似是描繪平漾苑的初雪風光, 可其中每一個人物, 每一處風景,都絕對是被賦予了獨特魅力的,絕無一處多餘,也絕無一處簡單。
北魏距今已有千年,許多繪畫的精巧技藝都成了諸多史書上的寥寥幾筆記載,再無具體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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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慕雲殊的筆法特殊,雖也看得出有結合現今存在的一些筆法技巧,但除此之外,他也有一些旁人從未見過的皴擦巧技。
就是連用礦物寶石磨成的顏料來繪畫的技法,有人研究多年,卻不及他瞬息的落筆之間。
那天的頒獎典禮,逐星沒有去,因為她答應了要幫晏靈川尋找他的夫人,所以她一直在忙着跟小蘑菇們去四處找小生靈們,打探消息。
今天是周六,逐星一個人跟着腦門兒上有一直小月牙的小蘑菇出來,另外兩只都跟着晏靈川去了。
這世上的靈太多了,有的在城市裏,有的在山野間,遍布整個世界。
逐星盡可能地讓小蘑菇們去聯系更多的靈,讓它們幫着找人。
幸好晏靈川手裏留着一根他夫人曾用過的簪子,能讓這些生靈們嗅到魂靈的味道。
從人擠人的動物園裏出來,逐星累得蹲在地上,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才扯着那只小蘑菇的腦袋,故意裝作很兇的樣子,“小月牙你是不是就是想去動物園裏看猴子?!”
她根本沒在那兒發現什麽靈物。
倒是被幾只圓滾滾的熊貓吸引了目光,忍不住趴在玻璃窗前,看了好一會兒。
等她想起來正事的時候,卻看見小蘑菇已經跑到不遠處去看猴子去了。
像是有點心虛,小月牙耷拉下腦袋,也沒敢吱聲。
後來她走了一段路,在奶茶店裏買了一杯奶茶,打算回家的時候,卻見小月牙像是忽然感應到什麽似的,它迅速飛進了一條小巷子裏。
逐星跑過去,看着小月牙掀開小巷子裏垃圾桶的蓋子,她剛一湊近去看,就見一只胖貓跑了出來。
身上的毛大部分是黑的,嘴巴卻是白的,爪子也是,看起來就像是帶了長短不一的白手套似的。
可能因為在垃圾桶裏待過,它看起來髒髒的,爪子的白毛都染花了。
逐星盯着它,它也盯着逐星。
有一瞬間,逐星想起了當初她在《燕山圖》裏的那只叫做胖胖的橘貓。
在她和慕雲殊跳下天池的那夜,那只胖貓也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明明……它最怕水了。
逐星心裏忽然有點難受,她蹲下身來,朝那只貓貓伸出手,“過來。”
那只貓歪着腦袋盯着她看了片刻,那雙圓圓的眼睛在陽光下是漂亮的墨綠色。
跟胖胖的眼睛一模一樣。
然後它就叼着它從垃圾桶裏翻出來的半條小魚走過來,尾巴晃啊晃的,它又望了望逐星,然後把那半條小魚放在了她的面前,又蹭了蹭她的小腿。
很奇妙,逐星覺得這只貓的神情,真的太像胖胖了。
沒有等到逐星有什麽反應,胖貓又用爪子把魚往她腳邊推了推。
小月牙飛過來,在她耳朵邊唧唧喳喳。
當逐星在慕雲殊的每一幅畫裏輪回的時候,小月牙它們也都一直陪着她。
它們都封印在她後頸的符紋裏,陪着她感知每一次的人生。
它們……也當然認識胖胖。
所以此刻,當逐星聽懂小月牙的語言時,她看着眼前的這只坐姿乖巧的胖貓,鼻子忽然發酸。
“你說它是……胖胖?”
逐星有點恍惚。
而胖貓似乎對“胖胖”這兩個字格外敏感,它一聽見,就“喵”了一聲,還用力地搖了搖尾巴。
像是很開心的樣子。
胖胖不是存在于畫裏,固定的一抹色彩。
或許千年前的北魏,在那樣一個古舊的村落裏,真的有新娘養過那樣一只貓,又或許沒有。
當她從畫裏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很清楚,畫中歲月,萬種人生,不過都是她穿了旁人的軀殼,過着曾經那些人的既定人生。
那不是她的人生。
但,逐星沒有辦法否認的是,她身在那些畫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曾懷揣過那樣真切的情感。
學着成為一個人,她也就注定無法将自己從那些認真經歷過的年歲裏剝離出來。
在《燕山圖》裏,胖胖是唯一陪伴她的存在,是讓她孤獨的那半生裏,偶爾也能覺得有幾分輕松的存在。
逐星很想它。
一直都很想。
但關于它,她總願意下意識地回避。
她怕想它。
因為她以為,它原本就是虛幻的存在,是她無論如何都再也沒有辦法重逢的那只貓。
小月牙說,或許是因為它在那幅圖裏陪伴她太久太久,也或許是小月牙它們苦于沒有辦法沖破封印出來保護她時,曾在深夜裏過給了它一些靈氣,讓它初具靈識的緣故。
所以它才會那麽通人性。
後來,它竟然也自成了靈體。
因為《燕山圖》裏不曾描繪它的存在,所以它從來都是自由的。
這或許也是它能夠從畫中世界,來到現實的原因。
只是……到底換了一副軀殼。
從胖橘到胖黑……永遠不變的,好像只有胖?
“胖胖!”逐星朝它伸出兩只手。
“喵!”
胖胖搖搖尾巴,立刻跳到了逐星的懷裏,一直用腦袋蹭她。
逐星一口氣把奶茶喝光,往垃圾桶裏一扔,然後就抱着胖胖飛奔回家了。
她在超市裏買了最貴的貓糧,最香的魚罐頭,給最胖的貓。
逐星這會兒坐在地上,看着胖胖跟個沒有感情的吃飯機器似的,狼吞虎咽地吃着貓糧,她摸摸它的腦袋,“你喝點水喝點水!”
做流浪貓不容易,做一個胖胖的流浪貓更不容易,逐星說,“你怎麽還是長得這麽胖呀?”
像是聽懂了似的,胖胖擡頭望她片刻,然後就一下子倒在地上,開始打滾兒。
經過小月牙的翻譯,逐星終于弄明白了。
要填飽肚子不容易,胖胖每天都在賣萌或在去賣萌的路上。
只要它聞到哪個人的身上有貓味兒,它就上去一頓打滾兒,或者直接走到人家面前,蹭一蹭人家的腿,然後倒在地上“碰瓷”。
只有在遇不到“貓奴”的淡季,它才會來翻垃圾桶。
要是有人想把它帶回家,它就去吃兩天大魚大肉,然後再跑掉,就像是一只莫得感情的“渣貓”。
逐星目瞪口呆。
過了好半晌,她才對胖胖豎起了大拇指。
真是一只機智的貓貓。
胖胖就過來蹭了蹭她的腿,喵喵的聲音很軟。
雖然這會兒的胖胖很乖,但是當逐星把它抓到浴室裏去洗澡的時候,它還是發出了“嗷嗚”的叫聲,并且在水裏一直撲騰掙紮。
尖利的爪子露出來又收回去,它到底舍不得傷到逐星。
即便它還是怕水,怕得要死。
逐星給它洗完澡,又用吹風把它的毛都吹幹之後,她就去衣帽間換了一套衣服。
胖胖洗澡很折騰,她的衣服都被弄濕了大半。
等她換好衣服出來,就聽到了手機鬧鐘的響聲。
現在是晚上八點,丹青獎的網絡直播開始的時候。
逐星連忙泡了一碗面,就坐在地毯上,盯着ipad的屏幕,一手摸了摸胖胖的頭,她的目光仍然停在屏幕上。
因為謝晉除了請來了一些國畫界有名的人物之外,還請來了一些知名度較高,自帶流量的明星做嘉賓,再加上網上的一些人因為之前那張模糊不清的照片而變得對慕雲殊這位十多年來從不露面的國畫大師更加的好奇,所以這場網絡直播的觀看人數并不少。
前面一通嘉賓致辭,再加上明星的歌舞表演,逐星等了好一會兒,才見進入正題。
前面首先公布的,是“丹青”的新秀獎,這個獎項是專為年輕一代的國畫愛好者而設立,是為從年青一代中發掘更多的可能,也是為了讓國畫能夠融入年輕人的世界裏。
值得一提的是,在獲得新秀獎的三個人中有一位,是年僅二十五歲的女畫家。
叫做雲勾月。
然後公布的是“丹青”的最具潛力獎,共有兩人。
接着“丹青”銀獎,獲獎人是萬霖門下學畫多年,在國畫界是已有聲名的,四十三歲的年裕德。
最後,終于輪到了“丹青”金獎。
逐星聽到“慕雲殊”這三個字的時候,她也不吃面了,看着聚光燈停在他的身上,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停駐在他的身上。
他穿着款式極簡的西裝外套,搭着白色的襯衫,深色的西裝長褲,他不喜歡領帶,即便是今天這樣的日子,他也沒有打領帶。
他的頭發被細心打理過,微卷的弧度,額前的碎發也被弄得微彎,露出一小片光潔的額頭。
那是謝晉今天一大早過來,在客廳裏親自給他弄的發型。
逐星當時就在旁邊吃早餐。
所有的燈光落在他的身上,照着他線條流暢的輪廓,也照着他精致優越的五官。
也照着他那雙深邃的眼。
他好好看呀……
逐星忍不住晃了晃神。
僅僅只是他在臺上簡短發言的兩分鐘時間,逐星就看見原本數目并不算特別多的彈幕猛地就變得密集起來,一大片一大片的,把整個畫面都蓋了個完全。
幾乎全都是:“啊啊啊啊好帥啊啊啊!!”
或者是:“這盛世美顏awsl”
這之類的話。
“……”
逐星默默地關掉了彈幕,終于又看見了慕雲殊的身影。
他的獲獎感言少得可憐,神情也從來不見半分激動,反而是一派沉穩淡然,說完就鞠了躬,再跟萬霖握了握手。
等慕雲殊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他剛打開門,進了玄關,就已經解開了束縛他太久的,衣領上的兩顆紐扣,西裝外套在路上就被他脫了下來,搭在臂彎。
逐星一見他回來,就立刻跑過去。
“雲殊!”
“你的獎杯呢?你給我看看呀!”
逐星剛剛在直播裏看見,他的金獎獎杯,是一只純金的毛筆雕塑,筆端卻又蔓延出花草山水,既寫意,又具象。
特別漂亮。
慕雲殊卻把衣服扔在櫃子上,彎腰時,下巴抵在了她的肩頭。
雙手攬住她的腰身。
他鮮少露出這樣依賴的神情,這會兒趴在她肩上,眉眼間有幾分疲憊,清泠的嗓音竟也有着幾分微不可見的撒嬌意味:“我好累……”
逐星也抱住他的腰。
“你今天好好看哦……”逐星開始吹他的彩虹屁。
慕雲殊在她肩頭悶笑了一聲,卻問她,“只是今天嗎?”
“每天都好看!”
逐星連忙接話,然後她想起來今天那一片鋪天蓋地的彈幕,她又感嘆,“你可能都不知道你的美貌有多少人觊觎……我那會兒看直播的時候,彈幕都把整個畫面全擋住了!”
“他們都在誇你!”逐星說。
慕雲殊卻沒多大反應,他“唔”了一聲,支起身體,雙手捧住她的臉,“我并不關心別人怎麽想,”
他親了親她的眼皮,惹得逐星眨了好幾下眼睛。
“我只關心你……怎麽想。”
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孩兒一副暈暈乎乎,臉頰泛紅的模樣,盯着他半晌都移不開眼,慕雲殊忽然覺得,好像自己的這一副皮囊,終究也還是有它的作用。
至少能讓眼前的這個女孩兒,能夠像現在這樣,一直看着他,只看着他。
他把放在櫃子上,袋子裏的金筆獎杯拿出來,捧到她眼前。
“送你。”他摸了摸她的頭發。
眼睛是微彎的弧度,那雙眼瞳裏像是鋪散着柔軟的光影。
不管是什麽時候,他都願意将他的每一份榮耀,都給她。
無論是千年前在北魏,在平漾苑裏,老師第一次送給他的青金原石,還是現在,他手裏的金筆,他永遠都願意捧到她的眼前。
逐星剛接過那只金筆,然後就見他的神情變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後,眉心微蹙。
逐星回頭,正見胖胖一副乖巧坐姿,坐在沙發旁的地毯上,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
她眨了眨眼睛,又看向慕雲殊。
見他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她卻先抱住他的腰,用一種可憐巴巴的神情望着他:
“雲殊,我可以有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