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醍醐演完,許千山破例沒有再留下一首歌。他無法忍耐了。他必須立即見到鄭旭。他匆匆沿着謝微微的指點去後臺,正好醍醐收拾完東西往外走。鄭旭在跟吉他手KL說事兒,一回頭見到許千山,便勾住他脖子,問他:“還喜歡不?吵麽?”
許千山吧唧一口親在他下巴上。鄭旭呆了。
許千山在床上還偶爾有過主動的時候,在人前是絕對的保守派。除非鄭旭要求,許千山自個兒都不肯碰鄭旭一下的,更別說主動親人了。哪怕親下巴呢。鄭旭剛演完,情緒高漲,被許千山這一親,幹脆反手勾住許千山脖子親了回去。他們這會兒正在後臺小鐵門旁邊兒,周圍只有自己人,阿杉怪叫着起哄,謝微微和KL就在後頭雙手抱胸等他們親完走路。
旁邊忽然傳來一聲極為做作的幹嘔聲。
鄭旭下意識把許千山護在懷裏,皺着眉去看誰這麽沒眼力,等看到人,立刻冷笑了一聲。
是個熟人。
在輪下是因為鄭旭和吉他手決裂而拆的。當時除了一個沒說話的貝斯,在輪下的其他人都跟着吉他手走了,也包括眼前這個鼓手Lucky。Lucky後來去了哪兒鄭旭沒關注了,他只看節目單上沒有吉他手的現樂隊就接了,沒想到還會碰到Lucky。
場面劍拔弩張,鄭旭和Lucky都已經擺出了動手的架勢,阿杉明顯想無腦撐鄭旭,又有點兒猶豫是不是不該在這兒幹起來。KL認得Lucky,趕緊去拉住了對面,又勸鄭旭不要動手。許千山也拉住了鄭旭的手臂。鄭旭向Lucky比了個中指,摟着許千山往外走。阿杉跟了上去。謝微微皺了半天眉頭,到底是沒說什麽,跟着走了,留下KL處理Lucky的情緒。
回了家鄭旭還是生着悶氣,進了房間就把門摔上了。許千山被留在客廳裏,跟阿杉面面相觑。阿杉咳嗽了一聲,替鄭旭解釋道:“他那是跟Lucky那個傻/逼生氣呢,跟你沒關系,你別在意。”
許千山不在意。他比較關心那個Lucky是怎麽回事。阿杉于是給他科普了一下在輪下的前情:“鄭旭第一支樂隊叫在輪下,那時候挺火的,你應該也知道吧。他跟吉他手胡非因為創作觀念的問題鬧翻了,胡非就四處說鄭旭是個同性戀,對他愛而不得,搞性騷擾。你知道鄭旭那個臭脾氣,解釋是解釋不通的。而且他确實是個同性戀,不少人對這個有成見……最後胡非把鄭旭踢出去了,又換了個貝斯,起了個新名字叫改錐樂隊。”
許千山喜歡鄭旭的時候鄭旭就在醍醐樂隊了。他那時候四處搜集鄭旭資料和過去的作品,自然也知道鄭旭的第一支樂隊叫在輪下,但還是第一次聽說在輪下解散的緣由。他抿了抿嘴唇,為鄭旭感到不平。
阿杉郁悶地嘆了口氣:“鄭旭這場是看節目單上沒有改錐才接下來的,結果Lucky這個鼓手不曉得給哪個樂隊打工來了,還剛好跟咱們撞上。操。”
一聲脆響從鄭旭的房間傳來。許千山和阿杉同時看向鄭旭的房門。沒有別的動靜。阿杉估計鄭旭在發脾氣,他尴尬道:“不然你就在這兒等等呢。”
許千山搖了搖頭,向他道了謝,又去敲鄭旭的門。鄭旭沒應。許千山有點兒難堪,他咬着嘴唇想了想,又敲了一次。過了一會兒,鄭旭黑着臉開了門,把許千山拉了進去。
許千山一進門就注意到地上躺着一支打火機四分五裂的屍體。他擡頭去看,鄭旭沒拉着他的那只手裏果然夾着一根沒點燃的煙。許千山掙開鄭旭的手,拿過放在床角的背包翻找片刻,找出來一支新的打火機,遞給鄭旭。
許千山是不抽煙的,他帶着這支打火機只能是因為鄭旭。鄭旭因此稍微消了點兒氣。他接過打火機,連煙一起丢在桌子上,反手把許千山拉進懷裏,坐在床沿。許千山跨坐在他大腿上,摟住鄭旭的後腦勺,感受鄭旭的短發蹭在自己脖頸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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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起手,撫摸着鄭旭的短發。鄭旭比他大五歲,從一開始就是絕對主導的形象,他羨慕鄭旭的自由灑脫,也暗自喜歡着鄭旭的強勢。現在鄭旭這樣發脾氣,向他尋求安慰,讓許千山有了一種奇異的真實感。
鄭旭還在生氣,沉着一張臉看許千山。在平時,許千山會被他吓到的,但現在許千山心中充滿憐愛,并不畏懼。他柔聲道:“你別生氣啦。”
鄭旭沉聲道:“阿杉跟你說了?”
許千山點點頭。
鄭旭郁悶道:“我怎麽可能不生氣。”
許千山想,也是的。對這種事情還不生氣的話,就不是鄭旭了。鄭旭是憤怒的,不屈從的。他絕不輕易接受現實,因而才具有引起共鳴的精神力量。許千山不知道如何安慰鄭旭,他的性格也沒法兒陪鄭旭一起生氣。他想了想,大膽地往旭身上貼近,想用性轉開鄭旭的注意力。
鄭旭實在沒心情。他一只手推開許千山,嫌棄道:“幹嘛?被垃圾氣出來一肚子的火,往你身上撒?消停點兒吧寶貝兒,你不膈應我還膈應呢。”
許千山被他說得有點兒羞愧,默默從鄭旭身上爬了下來。鄭旭揉了一把許千山的後腦勺,起身坐到了琴架前,哐哐開始砸鍵盤。許千山坐在床上,安靜地看鄭旭洩憤似的彈琴的背影。
夏天過完的時候,醍醐的選歌和實錄也幹得差不多了,只等一首主打歌。這首歌是鄭旭想寫給許千山的,大概的和弦進行已經定下了,但他可能有毛病,越是難受越容易寫歌。古人說窮而後工,還有那麽幾分歪理。現在鄭旭生活得意得很,除去被Lucky影響的那點兒小插曲,愛情事業兩豐收,一點兒回不到過去那種壓抑的狀态。
一首歌推倒重來改了快十遍還不滿意,鄭旭也煩躁起來。許千山已經開學了,只有周末才過來。鄭旭自個兒待着無聊,幹脆去許千山的學校找他。
以前都是許千山來找鄭旭,鄭旭最多也就是在地鐵站等他,從來沒主動去找過他。現在想起去許千山學校,鄭旭發現自己連路都不認識,心裏難免有點兒過意不去。
鄭旭大學肄業,本身對學校沒什麽敬畏感。想着給許千山面子,鄭旭還是把在家的大褲衩和背心換了,找了條牛仔褲穿上,又選了件沒字兒也沒手勢的T恤。出門前,他給許千山去了個電話問路,許千山沒接。估計是在上課。鄭旭給他發了個短信,自己先出發了。
許千山回電時鄭旭都到了他們校門口了。門衛要查身份證,鄭旭是來泡許千山的,哪兒記得帶身份證,只好在旁邊等許千山來接。許千山過了好一會兒才出現。他騎着一輛很拉風的公路車,騎車的動作卻不甚熟練,看得鄭旭還有點兒緊張。
許千山歪歪扭扭騎到東門前,下車時明顯舒了一口氣。他推着自行車張望片刻,看見鄭旭,眼前一亮,向他走來。鄭旭雙手插袋靠在校門口的水泥柱上,老神在在等着許千山送上門。許千山走到他面前,鄭旭也不說話,就看着許千山的自行車笑。許千山被他笑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我不太會騎……上課的地方比較遠,怕你久等,找室友借的自行車。”
許千山把鄭旭帶進學校,沒走兩步,許千山又停下了腳步。他為難地看鄭旭:“你吃晚飯了嗎?不然我們還是出去吃吧?我們學校的食堂……不怎麽樣。”
能讓許千山這種好脾氣的人都說不怎麽樣,可見是真的不怎麽樣。但鄭旭反而來了些興趣。他忽然覺得自己了解許千山太少了。鄭旭知道自己是許千山各種意義上的初戀,知道許千山一切跟性有關的特點,但除開汗津津躺在床上跟他厮混的那部分,鄭旭并不了解許千山的生活。
鄭旭說想吃食堂,許千山也不再堅持。他帶着鄭旭往燕南園走,走到半路,忽然被人叫住,正好是借許千山自行車的室友。兩人顯然關系不錯,許千山把車給還了,又寒暄了一會兒。鄭旭打了個招呼便等在一旁。他注意到室友偷偷打量自己,有點兒想不通。他已經穿得很低調了,哪裏還有問題?
他想不通就問許千山,許千山看着鄭旭勞改犯似的圓寸發型笑:“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太像學生吧。我說你是我哥。”
鄭旭聽了便讓許千山叫哥,許千山不肯,鄭旭跟他打情罵俏:“小騙子,都認哥了還不叫呢?”
許千山有點兒着急:“我、我不會騙人的。從來沒騙過你。”
鄭旭聽得有幾分甜蜜,不跟他計較了,轉而問道:“人信了嗎?怎麽還那麽看我?”
許千山聽出他沒生氣,松了口氣,笑道:“不信呢,怕我被你騙。”
鄭旭也跟着笑。許千山哪兒用得着他騙,招招手就自己送上門了。
他問許千山:“你倆熟嗎?他知道不?”
鄭旭問得語焉不詳,但許千山知道他在問什麽。許千山不笑了:“不知道……我沒說過。”他抿了抿嘴唇,低聲道:“我害怕。”
鄭旭有點兒吃驚。他印象裏,北大這塊兒相對來說還挺自由的,看張未然那個男女通吃來者不拒自由飛翔的傻/逼就知道了。但轉念一想,鄭旭又覺得合理。許千山這個性格,規規矩矩的,還有點兒膽小,剛跟男人幹了三個月,什麽都不懂。鄭旭就喜歡他這副小綿羊的樣子,怎麽好怪他軟弱?
鄭旭沒說什麽,許千山反倒更愧疚,連肩膀也塌下去。鄭旭看不慣許千山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便想逗他說話:“怕什麽呢?當衆親我都不見你怕的。”
許千山想起來那次不管不顧的親吻,也有點兒臉紅:“那次不在學校。”
“你們學校不是挺開放的嗎?你這兩年沒見過?”
“見過的……”許千山抿了抿嘴唇,擡頭看鄭旭,“張未然師兄就是吧?”
鄭旭點頭。
許千山低聲道:“他——他畢業那時候,跟老師起了沖突,鬧得很大。我不行的,我得安安穩穩地畢業……我以後,想做研究的。”
鄭旭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對畢業一點兒執念也沒有,對北大氛圍也只從張未然那兒有些了解,關于學術更是一個字兒都聽不明白。鄭旭沒得可以安慰許千山的地方,幹脆伸手摟住了許千山的肩,狠狠揉了一把。許千山被他吓了一跳,不自在地停下了腳步:“別這樣。”
鄭旭莫名其妙:“別怎樣?”
“別碰我……別在這兒。”許千山低聲道。他懇求地看向鄭旭。
鄭旭覺得好笑:“就摟個肩膀,有什麽不行?”
鄭旭不明白許千山的顧慮,但這人在鄭旭懷裏的姿勢格外僵硬,好像摟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鄭旭心裏也膈應。他恨鐵不成鋼地捏了捏許千山肩膀,還是松了手。他四周看了看,這學校靜谧又漂亮,仿佛一座精致的囚籠。只有在外邊兒,在鄭旭那狹小的地下室裏,或者livehouse髒亂的後臺,許千山能稍微自在一點兒。
認死理的小傻子。鄭旭想。他得有點兒出息,把許千山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