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噬臍(9)【一更】
整理好三名死者的屍檢報告,安岩打算先睡下, 明天再去警局送報告。
研究所裏沒被子沒枕頭, 睡得他着實難受,所以他起身準備去附近的便利店買床被子枕頭将就一下。
剛走到便利店門口, 卻意外地碰見了溫且。
他不傻, 也能看得出溫且對于自己的抵觸情緒,換句話說, 他不喜歡自己,甚至是有點讨厭吧, 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更何況, 他也沒有那個主動同別人打招呼的習慣。
剛從最後一排的貨架上提了新被子出來, 就見溫且還站在貨櫃前正拿着一盒醒酒茶看,再看看他本人,腳步穩健, 也不像喝了酒的人, 正詫異,卻見他把醒酒茶放了回去。
說實在的, 溫且和誰一起喝了酒,又不幫人買醒酒茶的目的是什麽, 安岩都沒興趣知道, 只是在想是不是自己上午話說重了, 雲骞竟然真的沒來給自己送被子枕頭。
想着他, 竟然還真就出現幻覺了。
便利店門口的車子裏, 雲骞就東倒西歪地倚在靠背上,兩條腿還耷拉在車門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睡死過去了,甚至于溫且過去喊了他兩聲他都沒醒。
接着,溫且就把他推了進去自己也跟着爬進去,并且還關上了車門。
莫名其妙的,安岩只覺寒意突襲,就連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是的,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但又會自我暗示着不管他倆有點什麽都和自己沒關系,都是成年人了,自己何必這麽老古董做派。
想着,安岩提着被子扭頭就走。
只是剛走沒兩步,又猛地停住了腳步。
原來他沒有過來給自己送被子是因為他和溫且一起去喝酒了啊。
算了,溫且位高權重,外形條件優異,雖然是個男的,但能和他搭夥過日子也挺好的,他是個無憂無慮的人,和雲骞這種自小被寵愛包圍着長大的人剛好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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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岩深吸一口氣,加快了步伐往研究所趕。
只是這腳就像不受控制一樣卻在前面轉了個彎,徑直向着那輛黑色的車子走去。
透過灰棕色的防窺膜,隐約能看到裏面交疊在一起的兩人。
不知是出于何種心态,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安岩伸手敲了敲車窗玻璃。
過了許久,車門才被人打開,甚至能明顯感受到開門人是帶着怒意的大力推開了車門,安岩趕緊一閃才沒被車門撞到。
溫且的表情如歷經千年極寒的冰,眼神中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
“做什麽。”一張口,他的語氣也不太好。
安岩迎着他的目光,淺色的瞳孔中卻毫無情緒。
“說好要來給我送被子,卻一直不見人,原來是喝多了,麻煩溫組長您照顧了,給我吧,我帶他回研究所休息下。”
“給你?”溫且冷笑一聲,“你當他是什麽物品?”
安岩也不同他多講廢話,将被子放在一邊探過身子進到車裏,一只手攬住醉鬼雲骞的肩膀,另一只手穿過他的腿彎,一個使勁兒——
有點重,總之沒擡起來就是了。
溫且終于看不下去了,擡手按住安岩的肩膀:“研究所裏怎麽能住人,我送他回家。”
安岩卻依然固執地将雲骞拖了出來:“沒關系,我買了新的被子枕頭。”
而此時此刻的溫且,表情就是吞了糞一樣難看,但自小接受的精英教育還在提醒他不能爆粗不能撕破臉。
但安岩這人是真的過分,臨走前還不忘再回車裏看看雲骞有沒有落下什麽東西,确定沒有後才扛着人進了研究所。
溫且坐回駕駛室,從口袋裏摸出煙盒,跳出一根煙,點燃。
煙霧缭繞中,是一張模糊的冷冰冰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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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骞是被胃痛擾醒的,一睜眼便是素白的天花板,逼仄的沙發,還有帶着工廠味道的太空被。
他扶着蹦着痛的腦袋緩緩掀開被子,迷茫地看了看四周。
黑漆漆的房間內只有自己略顯寂寞的身影。
他甚至能聞到隔壁解剖室傳來的消毒水的味道。
雲骞大驚,一個踉跄從沙發上滾了下來。
尼瑪啊,剛才自己不是和溫且一起吃飯來着,怎麽轉眼就到了研究所了,這是鬧哪門子靈異事件呢,自己膽子小,可別給自己整這一出。
為什麽偏偏是研究所呢,就算是溫且來送也該送回家才是啊。
想着,雲骞憑印象摸索到燈座旁邊,擡手點開了辦公桌上的臺燈,随手抄起一旁的瓷杯,舉過頭頂,小心翼翼地踱步到門口,東張西望一番。
心髒猶如敲起的小鼓,頭也疼,胃也難受,雲骞這會兒都快昏厥過去了,但更多的是懼意沖昏了頭腦,甚至無視掉生理上的疼痛,只想着先離開這個地方。
走廊盡頭的飲水機旁,一盞清冷的低瓦數吊燈,随着穿堂風一晃一晃,投照出下面一模糊不清的身影。
“安,安法醫?”雲骞試探性地喊了聲。
那身影緩緩回過頭,手裏還端着冒着熱氣的水杯。
雲骞欣喜若狂,擡腿往那邊跑,一邊跑還一邊喊“安法醫我想死你了!”
只是剛走到距離那人影兩米不到的距離,那人緩緩擡起頭。
這一瞬間,雲骞吓得都快窒息了,這哪是什麽安法醫啊!而是一個青色瞳仁半貓半人的怪物,張開了他的血盆大口向着自己撲了過來——
那怪物腿腳極快,任憑自己往哪躲他都能輕易追到自己。
雲骞吓得吱哩哇啦亂叫,抱頭鼠竄企圖逃出這個恐怖的地方,但他卻發現,不管自己怎麽走始終都在原地打轉,前面永遠都是那盞晃晃悠悠的小吊燈,以及下面飲水機旁伫立的那個身影——
“醒醒,醒醒。”
頭頂好像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那熟悉的,令自己朝思暮想的聲音。
“把水喝了。”那聲音繼續孜孜不倦地說道。
雲骞猛地睜開眼睛,入眼便是一張極為驚豔的臉。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眼睛瞪得老大,幾乎快要瞪出眼眶,渾身已經被冷汗浸濕,雙手還在不住地打着哆嗦。
“你,你誰啊。”雲骞将自己縮在沙發一角,驚恐地望着眼前這個看起來眼熟卻極其陌生的人。
“安岩。”那人輕聲道。
“安岩?不是騙我的吧。”雲骞緊緊扯着被子,似是有點不相信。
安岩長嘆一口氣,放下水杯:“我去睡了,水放在這裏,記得喝。”
這時候雲骞才忽然意識到,剛才那貓臉怪物只是自己的一場夢,而眼前的這位就是真真切切的安岩。
他趕緊掀開被子撲騰下了床,緊跟着安岩追了上去,還恬不知恥地從背後一把抱住他:“安法醫!你別走,這裏很恐怖啊。”
“平時你一天恨不得來八趟,這會兒又覺得恐怖了?”語意上是嫌棄的,語氣上卻是略微有些寵溺的。
“畢竟那邊停屍間擺着屍體啊,沒有人不怕那玩意兒的吧。”
“說話尊重點,那是死者。”安岩搖搖頭,扒開他抱着自己腰身的雙手。
“說起來,我怎麽在這邊啊,我記得自己是和溫組長一起吃飯,喝了點小酒,上了頭,現在頭還疼呢。”說着,疼痛霎時襲來,雲骞絕望地蹲下身子雙手揉着太陽穴試圖緩解。
安岩沒說話,只是徑自忙着手頭的事。
“是溫組長給我送到這邊的麽?不對啊,他怎麽會把我送到這邊呢。”
雲骞還在那邊碎碎念,安岩已經躺在了沙發上,蓋上被子,雙眼一閉開始醞釀睡意。
“安法醫,你睡這兒,我怎麽辦啊,現在都淩晨一點多了,不好打車啊。”
安岩沒說話,看起來像是睡着了。
雲骞這會兒眼珠子開始轱辘亂轉,肚子裏又開始沸騰起壞水。
他悄悄打量下安岩,确定他真的睡着之後,才似是請求地說道:“既然這樣,那就沒辦法了,我們只能擠一擠了,我也不想的,理解一下。”
說罷,便輕輕掀開了被子,壞笑着鑽了進去——
夜空中繁星點點,在城市中難得見到這樣的星空,預示着明天是個好天氣。
沙發上的安岩緩緩睜開了眼睛,聽着旁邊那人震天的呼嚕聲,長嘆一口氣,接着自己往沙發裏面靠了靠,又伸手扣住雲骞的腰把他往裏拉了拉,生怕他睡着睡着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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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安岩正背對着雲骞縮在沙發裏面,而雲骞則以一個非常高難度的動作像樹袋熊一樣緊緊扒在安岩身上。
這個場景,令雲骞竊喜中帶着一絲慌亂,他生怕安岩醒過來看到這一幕,趕緊從沙發上下來,打算先去衛生間洗漱。
殊不知,安岩早在半小時前就醒了,就一直保持這個動作生怕驚擾了這人。
為什麽會産生這種念頭,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是恻隐之心作祟,覺得他跟在自己屁股後面這麽久任勞任怨沒抱怨過一句,也或者是出于禮貌,覺得這人睡相再差自己都不該去打擾他,還或者,有其他什麽原因,但自己也不想細細思究,索性任他去了。
宿醉後便是難耐的頭痛,雲骞就一直這麽揉着腦袋進了警局。
破天荒的,在辦公室裏見到了正坐在于淵座位上看報告的溫且。
他臉色看起來不怎麽好看,有些發白,嘴唇也是毫無血色,眼底淡黑,看起來昨晚沒怎麽睡好。
“溫組長,您今天怎麽來了。”雲骞揉着腦袋痛苦地同他打了個招呼。
溫且擡頭看了他一眼,馬山又低下頭繼續看着手中的屍檢報告:“頭很痛麽。”
“是啊,之前沒怎麽喝過酒,昨晚喝得太猛了,這會兒有點受不住。”
溫且搖搖頭,從口袋裏掏出止痛藥遞過去:“吃這個緩解一下吧。”
雲骞拿過那瓶止痛藥看了看,接着似是無心地脫口而出:“安法醫說過,抗生素不能多吃。”
“安法醫安法醫!他是神嗎還是皇帝,說的話是聖旨?不聽就要誅九族麽?!”
忽而間,雲骞甚至是還沒有反應過來,溫且卻猶如被蜜蜂蟄了一般暴躁而起,手中的筆被他甩得老遠,彈在牆上碎了個稀巴爛。
辦公室的其他人都被這聲巨響吓了一大跳,忙探頭望去。
雲骞被吓得呆住,甚至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一旁的蘇聞予膽戰心驚地撿起那支已經粉身碎骨的水筆,悄悄放回桌子上。
溫且好像也自知失态,臉上浮現出一絲尴尬:“我的意思是,首先你是成年人,需要有自己的判斷,再者,你又不是常吃抗生素,偶爾吃一兩次沒關系,總不能因為頭疼耽誤了工作,一會兒還要出外勤,你扛得住麽。”
而雲骞,對于溫且這一舉動真的是徹底失望了,從開始他當着自己的面講安岩的壞話,到後來在衆人面前表示對安岩的解剖結果持疑,再到現在,僅因為一瓶止痛藥的原因就讓他發這麽大火。
其實他覺得,如果溫且不喜歡安岩,大可以講出來,沒必要這麽旁敲側擊,自己猜來猜去也很累。
所以,雲骞也是第一次用這麽冷冰冰的語氣同別人講話:“我扛得住。”
警車上,一幫人都沉默不語,氣氛幾乎凝固,雲骞開車,溫且就坐在副駕駛上,望着窗外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麽。
後座的蘇聞予和于淵兩人面面相觑,甚至開始用手機聊天:
“什麽情況啊,我聽趙欽說溫組長今早在我辦公室裏發飙了?”
“我覺得吧,好像是溫組長不太待見安法醫,就因為他才發那麽大火,吓死我了,現在還沒緩過來。”
“沒理由啊,安岩一般都不怎麽來刑調科,怎麽招惹到這尊大神的?”
“或許是因為……這該死卻又甜美的三角戀?”
“誰,溫組長和安岩?”
“衆所周知,小雲同志一直對安法醫抱有超越同事的感情,溫組長呢,又恰好對于小雲同志也抱有同樣的感情,于是乎,情敵相見分外眼紅。”蘇聞予還随手打過去一個笑臉符號。
“去!別在這裏造謠領導。”
蘇聞予讪讪收起手機,也懶得再和于淵這種鋼鐵直男多解釋什麽。
幾人驅車來到了昨天那間私人小工廠,一下車便對門衛講明來意,門衛二話不說就去喊人。
沒一會兒,那個胖胖的看起來憨厚老實的負責人便搓着手小跑了過來,熱情地将警察迎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其實就是臨時搭建的一個簡易棚子。
提起當年那間化工廠的爆炸事故,負責人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拍着厚實的胸脯直道幸虧自己跑得快,不然他們現在就見不到自己了。
“我們這次來呢,實際上是想請您就最近盛傳的貓臉女一案協助調查。”
負責人一聽,打了個哆嗦:“還沒抓到呢,實在不行,就,就讓武警啊防暴部隊啊之類的出來抓呗,老百姓還要過日子,真要有這麽一怪物流竄在大街小巷,吓都能把人給吓死!”
于淵清了清嗓子:“您別慌,我們現在已經調查清楚了,這根本就不是什麽貓臉怪物作案,所以就這個事,我是想向您詢問一下,之前您在化工廠工作的時候,有沒有一個受過傷的員工,就是,腳卷進傳送帶裏受傷的。”
“有。”此話一出,負責人立馬肯定點頭。
幾人頓時喜上眉梢,互相對視一眼,又接着問道:“那您還記他是誰麽?”
“當然記得,是名女員工,她現在就在我們這個廠子裏工作呢,叫袁冰清,之前在擦洗傳送帶的時候,不知道是誰點了傳送帶的開關,她的右腳啊就被卷了進去,還好搶救的及時,只是腳後跟這個地方被擠掉了,走路有點瘸瘸拐拐,但不算特別影響生活。”
“我們能見一下她麽?”
“可以是可以,但我怕您們被她給吓到。”
“為什麽這麽說。”
“就是她之前也不知道是出過什麽意外,半邊臉啊就……”負責人欲言又止。
幾人一驚,立馬聯想到貓臉女傳說的那種半貓半人臉的形态。
“而且,眼睛也有點毛病,額……其實就是青光眼,所以眼睛是那種青藍色的,看着有點瘆人,平時她自己也給包的嚴嚴實實,不太願意讓別人看到。”
“青色的眼睛?”于淵重複了一遍。
“對,青光眼就是那樣的嘛,但她為人比較老實,工作也很努力,所以我就讓她留下來了。”
“我再問您,您廠子裏有沒有鐵錘之類的工具。”
“有啊,肯定是有的啊,不過您說的哪一種。”
“橢圓形的,有點生鏽了的那種。”
負責人咬着指尖想了想,接着道:“我記不太清了,畢竟也不常用,都在倉庫裏放着,我讓管理員去給您們瞧瞧,然後我現在就把那個袁冰清給您叫過來。”
幾人待負責人一走,馬上湊到一起低聲商量道:
“半邊臉毀容,還患有青光眼,是不是這其實就是貓臉女的真身。”
雲骞掏出手機查看着青光眼的圖片:“但是青光眼視線會有一定的阻礙,她真的能在夜晚行兇麽?”
“不能也得能啊,她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才能出來活動。”
于淵話鋒一轉:“溫組長,你覺得呢。”
“如果像負責人說得那樣,她平時會把自己的臉包裹嚴實,那我們昨天過來碰到的那個跛腳女人或許就是袁冰清,身高目測一米七……甚至還要高,從體型來看體重大約在一百一十斤到一百二十斤之間,工作狀況不算如意,和我們之前對犯罪嫌疑人進行的側寫形象高度吻合。”
“牛逼啊溫組長。”于淵禁不住發出一聲由衷的贊嘆。
“物證的話,要是找到那把鐵錘或許就好說了。”
“兇手處理作案工具一般會扔到那種絕對找不到的地方,比如海裏啊,深山裏,要找到也難。”
“不會,這幾天封海,有人看着怕有那種偷偷打漁的,所以如果這樣一個女人出現在海邊要處理一把鐵錘應該是十分顯眼的,同理,最近的深山在國道附近,距離市區較遠,需要打車,這樣一個外形顯眼的女人打車過去,應該會有不少人注意到,既然嫌疑人能逃脫電子眼的監控,那她肯定是個聰明人,最好的辦法是将鐵錘拆開分成幾部分處理。”
“是啊,這年頭,兇手一個比一個雞賊,沒點智商都不敢殺人。”于淵表示贊同。
正說着,卻見那負責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警官!那個叫袁冰清的員工已經走了,我突然想起來她前不久因為視力問題辦了辭職,昨天是她最後一次在這邊上班。”
幾人一聽,馬上站起來要走。
“還有,剛剛管理員說了,說是倉庫裏少了一把鐵錘,就是您說的那種橢圓形的,直徑大約七八公分的那種。”
與此同時,還守在警局繼續調查死者信息的趙欽也打來了電話,他說塗思思主動來警局自首了。
“自首?!”幾人驚叫出口,“你說塗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