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噬臍(4)
天際烏雲滾滾,整座徽沅市都籠罩于陰影中, 雲朵終于承載不住水汽的重量, 在一個瞬間,大雨便傾盆而下。
停屍間內, 女人悲恸的哭泣聲依然不絕于耳。
停屍臺上躺着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小女孩, 膚白似紙,薄軟的發絲散開, 烏黑的睫毛猶如黑色蝴蝶停靠于此。
就在前天,這個女孩還和同學調笑着今晚誰也不許寫作業, 或者是還在和閨蜜漫步于操場上, 假裝不經意地路過暗戀已久的男孩,打算着今晚就要鼓起勇氣向他告白。
但是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 甚至不給人任何心理準備的時間。
那個年近五十的女人正伏身于停屍臺的邊緣, 顫巍巍伸出手撫摸着女兒清秀的小臉。
安岩看了眼手表,走到女人身邊畢恭畢敬道:“抱歉,太太,我們馬上要進行解剖, 不如您今天先請回。”
女人絲毫不理會安岩, 只是一遍遍憐愛地撫摸着女孩的臉,手指描摹出面部的輪廓線, 她輕輕搖頭, 對着她已逝的女兒道:“寶貝, 咱們不做解剖, 媽媽一定讓你走得漂漂亮亮的。”
“不好意思太太, 如果是他殺案我們會根據一般程序走公訴,屍體是一定要解剖的。”安岩還在一邊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出去。”那女人的聲音冷了幾分。
她微微側首,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如血般通紅的雙眼,她的兩只手還牢牢按住女兒稚嫩的軀體。
安岩點點頭:“那我再給您一點時間,請您務必梳理好自己的情緒。”
說完這話,安岩便淡漠地走出了解剖室。
“死者家屬還是不肯松口麽?”看到安岩走了出來,雲骞便料到他是在裏面吃了癟。
安岩擡手微微松了下領帶,搖搖頭:“想給女兒留個全屍,這種心情可以理解,但現實往往都是殘酷的,我們必須要走法定程序,除非她不想找出殺害女兒的兇手。”
“說起來,死者周心璐那邊進展如何。”安岩脫下白大褂,随手拿起香皂搓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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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的丈夫昨天晚上的飛機,今早抵達機場,現在正在趕來的路上,至于她的兒子……醫院那邊說還在昏迷中,并且因為谵妄引起了高燒,還說孩子本就體弱,不能和大人比,能不能撐過去還是個未知數。”說着,雲骞還惋惜地長嘆一聲。
“監控呢,查了沒。”
“查過了,怎麽說呢,小區共設有十六個攝像頭,有六個是沒有硬盤的,無法調取存儲視頻,還有幾個說是因為設備儲存空間不足,剛好清了盤,只剩兩個能看的,就是大門口那兩個,但那個時間段進出小區的人非常多,小區住戶、快遞員、外賣員,幾百個人從那邊走過。”
“死者生前有過網購或者叫餐記錄麽?”
“查過她的手機,沒有。”
“死者生前的人際交往情況呢。”
“死者是位全職家庭主婦,平時出門就是買菜或者接孩子放學,我們走訪過死者常去的超市和菜市場問過,死者于上個月十一號曾經與超市的收銀員發生過口角争執,但我們看過監控,案發時那位收銀員正在上班,沒有作案時間。”
安岩看着雲骞遞過來的報告,眉頭緊蹙,接着低聲道:
“在死者周心璐的案發現場和死者塗景兒的案發現場,都有人提過曾經在那裏見到過所謂的貓臉女,貓臉女人,青色的眼睛,一半臉是貓臉,一半是人臉,兩方的口供都出奇的一致,難道這世界上真有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存在?”
“其實……說實話,我是有點信的。”雲骞讪讪道。
安岩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怪異。
“怎麽說呢,如果是同一人連環作案,那他肯定是有預謀性的,在暗處觀察了很久才選擇了對他來說合适的時機下手,就行兇對象來說她們身上肯定是有共通之處,但我想不明白一個家庭主婦,一個中學生,她們身上能有什麽共通之處,而且她們也是完全不認識的兩位。”
“沒有明确行兇目标的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是無差別殺人,報複社會啊,要麽就是……怪物。”雲骞自己說這話的時候都渾身發毛。
“別說一般人了,就連怪物都有明确選擇行兇目标的好麽。”一直在一邊看屍檢報告的蘇聞予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怎麽說。”
“你們,有聽過裂口女的傳說麽?”蘇聞予打開筆記本電腦,輸入“裂口女”三個字,然後将屏幕轉給兩人看。
幾張駭人血腥的電影圖片惹得雲骞後背發涼,他趕緊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将鼠标下滑,滑到有字的版面。
“裂口女的傳聞版本有很多,但比較靠譜的就是母親患有精神疾病,經常毆打自己的兒女,但清醒後又會無比後悔,給兒女下跪乞求原諒,并交給了兒子一把剪刀,說下次如果自己再發病就請他切下自己的腦袋,後來,女人再次發病,并活生生将女兒打死,兒子情急之下用剪刀自衛,劃開了女人的嘴巴,并殺死了女人将她的屍體保存在衣櫃裏。”
蘇聞予繼續解釋着:
“從那之後,日本就開始出現裂口女的都市怪談,在公立小學前一間廢棄的公園內,經常有小學生放學後過去那邊玩,一到六點鐘就會有個戴口罩的女人走過來詢問他們自己漂不漂亮,小學生如果回答‘你醜死了’就會被她拖到某處殺害,如果回答‘你很漂亮’,女人就會摘下自己的口罩給他們看自己的模樣……”
雲骞聽完,倒吸一口冷氣。
“但是即使是裂口女也會有固定的目标,就是小學生,因為她的一雙兒女就是小學生,女人在毀容前是很漂亮的,會經常問自己的兒子‘媽媽漂亮麽’之類的。”
“那這樣看來,我們與其不相上下的貓臉女似乎真的沒有明确作案目标,非要說兩名受害者的共同點,那就是都是女性,而且長得都不錯。”雲骞說着話,搓胳膊的動作卻始終沒停。
“你說,我們要不要查一查最近死亡的人,并且在死的時候身邊有貓經過的……”躊躇半晌,蘇聞予卻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安岩揉着眉心,似是不想搭話這種沒意義的讨論。
“當時貓臉女的傳聞在哈爾濱盛傳的時候,所有學校都召開了家長會,其中有兩條內容非常詭異,一是一定要小孩子結伴上下學,二就是每人佩戴一根紅色的手繩,衆所周知,紅色手繩是辟邪用的。”蘇聞予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那樣子就像生怕被什麽人聽去了一樣。
“不管傳言是真是假,就每天因各種原因死亡的人數都是一個很龐大的數字,一個一個查,你是打算在從警時期就查這一個案子?”雲骞忍不住插嘴道。
“現在死者周心璐那邊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塗景兒這邊家屬又不允許我們進行屍檢,你說怎麽辦嘛。”蘇聞予煩躁地扯過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關上。
确實是,如果是連環作案卻沒有共同點的情況下,很難猜測兇手的作案動機,找不出作案動機就無法對嫌疑人縮小範圍,這是件很麻煩的事。
就在幾人一籌莫展之際,警局那邊打來了電話,說讓雲骞和蘇聞予速速歸隊,有突發事件等待處理。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心中隐約升起一股不安,也不敢耽擱,擡腿就往警局跑。
等幾人趕到警局的時候,于淵早就在警車裏等着了,兩人一跳上警車于淵便迅速發動了車子,一腳油門直奔大路。
“于隊,什麽事這麽急,是不是又有案子了。”
“是,而且這次的案子說起來你可能不信。”
“怎麽。”
“三十歲的女兒把五十五歲的母親殺掉了,然後也莫名死掉了,就在自己家裏。”
聽到這句話,于淵還很配合的渾身打了個寒顫,冷意從腳底心直沖頭頂。
他之前見過聽過很多案子,殺妻弑夫賣孩子的都有,但女兒殺母親,這還真是頭一遭聽說。
他隐約覺得,最近世道是真的不太平。
案發地位于郊區的一處居民房,和陸媛媛家離得不遠,一樣的髒亂差,一樣的混混滿地走。
老式的居民樓下已經拉起長長的警戒線,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正坐在門口抱頭痛哭,周圍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居民,正對着這家指指點點。
幾人拉起警戒線鑽了進去,走進那昏暗髒亂的樓道。
一進屋子,入眼便是兩具屍體,一具年長一點的渾身是血,衣服都被血水泡漲,頸部還插着一把水果刀,手邊還有一只可愛的貓頭玩具。
另一具年輕一點的只有身上少量的噴濺型血點,但是頭發亂糟糟的,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洗過,身上的睡衣也已經泛黃,她兩只眼睛瞪得很大,幾乎快要迸出眼眶,十指以一個非常扭曲的狀态僵硬在半空中,臉上還挂着未幹的淚痕,露在外面的皮膚青紫交疊,右手的手腕上還系着一根紅繩。
雲骞和蘇聞予兩人有點受不了這個場景,有點不敢細看。
“這到底什麽情況啊。”于淵捂着口鼻向旁邊刑偵科的警員詢問道。
“據受害者的丈夫稱,這是他的妻子和女兒,女兒本來在市中心那邊工作,但一個月前忽然慌張趕回了父母家,一直嚷嚷着有貓臉女鬼什麽的……前期還好,到了後期完全精神失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還經常在半夜發出慘叫,夫妻倆撞門進去的時候就看到她對自己又咬又打,嘴裏還一直喊着貓臉女來了。”
又是貓臉女。
雲骞他們現在對這個詞已經是非常恐懼了,甚至于聽到就會反胃。
“就在半小時前,死者的丈夫剛從外面買菜回來,就看見他的妻子正拿着一只貓頭玩具安撫女兒說要她別怕,貓咪都很可愛,結果女兒直接從果盤裏抄起水果刀,大吼大叫着‘殺了你這個怪物’然後就撲向了她的母親,在其頸間捅了七八刀,等丈夫反應過來想去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于淵聽完,臉都皺做一團。
他四下打量了下這間屋子,可以看出來這家人條件并不好,幾乎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那位老父親也是在女兒出了事之後一夜之間白了頭,就連鐵石心腸于硬漢都覺得實在可憐。
幾人進了死者的房間,剛一進屋,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就見房間裏堆滿糞便,牆上還有幾十道抓痕,桌上還放着不知什麽時候留下的飯菜,一口沒動,已經長了一層青黴,衣櫃上還有大片濃稠的血跡,窗戶已經用木板封了起來,一點光也透不進來。
不敢想象,還真有人能在這間屋子裏待這麽久。
蘇聞予幹嘔一聲,捂住嘴巴扭頭就往外面跑。
“太慘了……”雲骞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蒼白中還泛着鐵青。
現在,出現了“貓臉女”傳聞中的第三名受害者,而且也是女性,年紀和死者周心璐差不多,但并不是貓臉女直接造成。
法醫在現場初步判斷,死者江紫玲是由于過度驚吓造成心髒驟停,她的父親也不懂什麽心髒複蘇,只好先通知了警方,甚至連救護車都沒叫,也或許是覺得就算叫了救護車也沒用。
與其讓她每日痛苦地活在驚恐中,還不如就讓她安息去了吧。
于淵搖搖頭,輕嘆一聲,轉身去了客廳。
幾名法醫還在那邊忙着進行痕檢,他們說死者的确是由于心髒驟停而亡,體表無致命外傷,但是有大量開放性傷口,十指指甲全部斷裂,血污一片,頸部有手指的掐痕,但根據比對,這是死者自己的指痕。
“媽的,貓臉女貓臉女!”于淵憤怒地一掌拍在牆上,“管你什麽牛鬼蛇神,老子抓定了。”
收工回警局的時候,幾人一下樓,就見蘇聞予正在樓下靠在長椅上一副了無生望的表情。
“你打算坐到什麽時候。”于淵白了他一眼,“帶你跑現場,你當度假來了?”
蘇聞予捂着嘴巴擺擺手,臉色慘白:“見識少,現在教也來不及了,說實話,者場面有點超出常人接受範疇。”
雲骞在一邊跟着贊同地點點頭。
“行吧,念在這是你跟的第二個案子,饒你這一次,晚上去吃點好的壓壓……”
“驚”字還沒說出口,就見蘇聞予又忽然驚起,跑到一旁扶着樹幹就開始吐。
之前只是幹嘔,這次是實打實地吐了。
雲骞嫌惡地把頭轉向一邊,不去看他。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兩聲,蘇聞予擦擦嘴氣若游絲的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屏幕上“蔣靖堯”三個大字無異于一陣興奮劑,他幾乎是一蹦三尺高,還要使勁拍拍自己的小臉,接着接起電話,平複下情緒,以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奇怪。
“喂,您好,是蔣靖堯麽。”那副做作的姿态讓蘇聞予看起來像個妖豔賤貨。
“對,是我,那個……今晚有時間麽?想約您出來吃頓飯,順便談一談我表妹景兒的事。”
剛才還聽到吃的就“一瀉千裏”的蘇聞予這會兒活像個差了幾頓沒吃的餓死鬼,忙慌不疊地拼命點頭:“有時間,對,那我們就約到七點了,景泰園,我知道在哪,好的,那麻煩您了。”
于淵在一旁看着他,又看看還在一邊發呆的雲骞,就覺得自己這是造的什麽孽啊,怎麽自己的手下看起來一個比一個蠢,要不考慮掉到刑偵科算了,起碼那邊的看起來還算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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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揚的古琴小調,假石上一縷青煙缥缈而上,伴随着潺潺流水,在這種環境下,就連前來的食客都禁不住放輕了聲音。
果然出國幾年,蔣靖堯完全變了個人,只記得以前的他淡漠且不愛說話,也從不操心班級裏的事,沒什麽朋友,別人和他說話也愛答不理的,女孩子喜歡他,男孩子讨厭他,所以每次體育課的時候其他男生會湊到一起打籃球,故意撩起衣服向女孩們展示他們自以為的好身材,這個時候江靖堯就只是默默坐在一邊,耳朵裏塞着耳機,雙目放空。
而這次回來後,很明顯感覺到他人開朗了,熱情了,話也多了,甚至還會主動留聯系方式。
幾年不見,這個人看起來更精致了,那時候臉上還有點肉肉的,看起來稚氣未脫,而現在,下巴輪廓線硬的都能刮牆膩子。
他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裝,坐在餐桌前低頭看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