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是娘親是師父
白淨整潔的任焰走在街上,竟沒有人認出他就是那個又髒又壞的小瘋狗。反而是他身旁的三春被人上下打量,柳葉彎眉櫻桃嘴,迎風擺柳小細腰,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三春沒察覺路人贊賞的目光,沿街走去官府,打量着若找不到失主,便把玉佩交到府衙。
邁上清河小橋,不遠處的河邊,歌姬靜坐暖閣之中,白玉酥手彈奏琵琶,唇妝淡雅吟唱曲詞,淼淼音律伴着女子溫婉悠長的歌聲飛過橋邊,在冬日暖陽中,仿若一抹春色。
三春駐足聆聽之時,迎面走來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舉止端莊,上前來拱手詢問,“恕在下冒昧,不知姑娘手上的玉佩可是姑娘之物?”
面前的男子彬彬有禮,三春竟有些緊張,解釋道:“這不是我的東西,是我撿的。”
書生道:“在下姓李,是鎮上的秀才,姑娘手上的玉佩正是在下的傳家之寶,雲嬈鳳。”
名字與玉佩上雕刻的花紋正好相對,這是碰見失主了,三春躬身,雙手奉還玉佩,李秀才道聲多謝接過玉佩,看着少女微紅的臉心中微恙。
失物已經奉還,三春牽起任焰的手就要從秀才身旁過橋去。
一陣清香從他身邊拂過,李秀才的心砰砰直跳,突然有些舍不得就這樣與這美嬌娥擦身而過,轉身對三春道:“姑娘幫在下找回失物,在下可否有幸請姑娘去樂坊喝口茶?”
喝茶,她好像沒喝過人間的茶……三春思考片刻,點點頭,“只是我現在要回家去,若是喝茶,可否明日下午相約。”
李秀才欣然接受,“那明日下午申時一刻,我與姑娘此橋上再相見。”
與李秀才分開,轉頭進了菜市場,早上的菜場很熱鬧,新鮮的蔬菜剛剛運進鎮裏,這等優質食材,愛做飯的三春自然不願意錯過。
東家買米,西家買魚,季青臨最喜歡的雞肉和任焰喜歡的五花肉。穿過菜場買了食材調料都放在空間裏,空間中的時間流速相對緩慢,只要參靈不搗亂偷吃,這些食物可以放很久,吃的時候再拿出來。
手上牽着任焰,兩人從集市上走過,買兩根桂花糖,三春一根,小任焰一根,吃過糖嘴角都是甜的。
任焰吃着桂花糖,想起了自己從前搶過一只一模一樣的,當時他吃的潦草倉促,味道都沒嘗清便囫囵下肚。
口中的糖好甜,比搶來的好吃太多。他以後是不是不用搶別人的東西吃了,猜想溫暖明媚的未來,任焰的眼眶又濕潤了,低頭忍住淚水,不想讓路人看到他哭的樣子。
生來便是地獄,任焰的苦難從娘胎裏就開始了,爹爹暴斃,娘親難産,他差一點就胎死腹中。
從亂葬崗中爬出,渾身都是腥臭腐爛的味道,小嬰兒趴在泥濘的路邊,再也爬不動了,只能虛弱的半睜着眼睛趴在地面上等死,路人嫌他躺在路邊晦氣,都躲着他走。
他在路邊躺了一天一夜,被好心的奶奶撿回家時只剩半口氣了,奶奶沒錢帶他看大夫,只能煮點白粥喂他,太陽升起又落下,一歲半大的嬰兒生命力頑強,竟然沒死。
好景不長,任焰茁壯成長不過兩年,獨居的奶奶就去世了,房子裏住進一對尖牙利嘴一胖一瘦的夫妻,三歲大的任焰被踢出家門,從此在雲起鎮中艱難求生。
侮辱的聲音,打罵的拳腳,任焰不喜歡這裏,好人沒好報,僞善、冠冕堂皇之人滿大街跑,而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就在他混吃等死的時候,出現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抓住了他,三春站在他的面前擋住了那些可怖的嘴臉,溫暖的懷抱暖和了他的身軀,好像夏天午後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暖融融的。
走着走着,三春覺得身後的小任焰步子越來越慢,蹲下身查看,一張小臉淚眼模糊,看得三春心疼不已。
“怎麽了小焰?”
任焰不回答,一個勁的忍着哭聲流眼淚,三春把他抱起來拍着背哄他,“乖乖不哭了,對不起壓壞了你的草棚,以後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任焰壓着哭聲問:“跟賣肉肉的一羊嗎?”
跟賣肉的屠夫和學徒一樣?三春腦中靈光乍現,說:“對啊,以後我就是小焰的師父,小焰做我的徒弟好不好?”
有師傅護着的孩子走在路上都很神氣,任焰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三春,開口叫“師糊”,軟糯的聲音讓三春如沐春風,十分受用,“小焰,以後師父教你認草藥學治病,修身養性,以後做大夫或是其他,就看你自己了。”
任焰似懂非懂,點點頭。
小孩的臉如六月天一樣多變,委屈勁兒過去,自己抹幹淨眼淚就爬下來,活蹦亂跳的走在前面要給三春帶路。
或許是為了好玩,任焰故意走很多彎路,還把三春領到巷子裏,自己跑到前面拐角躲起來,等到三春喊他乖乖,任焰才從拐角處跳出來,仿佛調皮的小狗給她一個小驚吓。
這麽重複兩三次,三春看破他的套路也不點破,就當是陪徒弟在鎮子裏逛逛,可拐進下一個巷子後,她喊了任焰的名字卻沒有得到回應。
難道是摔倒了?三春慌了神,忙跑到巷子盡頭,距離逐漸縮短,中年婦人罵街的聲音在耳邊慢慢放大。
又有人在吵架?三春放慢腳步,想偷偷過去觀察那邊發生了什麽。心中默念,不圍觀不摻合,以和為貴,千萬不要惹上是非,打不過也罵不過,我只是棵草。
一棵草的心理素質能有多強?都說風吹草動,三春自然也随風而動,拐過牆角,眼前的景象簡直在她心裏刮起了暴風。
身寬體胖的婦女一臉兇相,竟比那賣肉的屠夫還要彪悍,手上死死地揪着任焰的衣領把他提在半空中,小任焰被衣領勒住脖子喘不上氣說不出話,臉都憋青了,手腳還不停掙紮着。
對于任焰的痛苦,婦女置若罔聞,口中還罵罵咧咧:“小瘋狗,你個喪門星!克死我婆婆還不夠,還敢來撞老娘,我看你就是活膩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說着就揚起手來,布滿粗繭的手掌那樣粗糙,若是打在任焰臉上,怕是要丢了半條命去。
“住手!”三春喊她,腳下邁開最大的步子奔上去,卻還是慢了一步,厚厚的手掌就要打在任焰臉上。
說時遲那時快,三春的兜帽中竄出一道白影,飛到天上俯沖下來有如墜落流星,正擊在女人的手背上,被鳥嘴喰出一個坑來,霎時青了一片。
婦人頓時吃痛撒開任焰,在兩人寬的窄巷裏與三春對視,目光相接,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你是什麽人,養了只瞎了眼的破鳥!”婦人打量着三春一副不愁吃喝的樣子,揚起手背上的淤青給她看,狠厲道:“你養的鳥咬了老娘,十兩銀子,少了平不了事兒。”
三春不回答,趕緊把任焰招呼到身邊,看着孩子往她這邊跑,婦人又開口:“怎麽?這小瘋狗你是打算養着了,他可是我婆婆撿回來的,是我們家的人,你想帶他走,先交一百兩銀子,否則休想!”
竟是碰上個惡婆娘,這人上輩子怕不是掉進錢眼兒裏去了。三春偏過腦袋不看她,看到玲珑的白色身影就在婦人旁邊的高牆上,三春心中頓時踏實了。
眼見四下無人,拎起任焰抱在懷裏,轉頭就跑,身輕如燕,不一會兒消失在長巷盡頭。
到手的便宜飛了,婦人不願就此罷休,盯着少女消失的方向就要去追,沒跑幾步就被白鳥纏上,任她發瘋一樣揮舞雙手去打也碰不到白鳥一根羽毛,身上還被白鳥喰了好幾口,疼得她四處躲避,跑回家中躲起來。
三春一路奔跑,跑到山上才放慢腳步,看看懷裏的任焰,張牙咧嘴,怒目圓瞪,一副警惕心未消的樣子,緊緊攥着她的肩膀。
“好了,沒事了,咱們回家去,她找不到我們的。”三春柔聲安慰小徒弟,抱着他爬上山去。
此前已經抱習慣了季青臨,豆丁大的孩子抱在懷裏仿佛沒有重量。昨夜她還在害怕這個孩子,如今只剩下了心疼,那些話本講述的傳說中對任焰受過的苦難一筆帶過,聽的時候沒人會在意,如今眼見了他受人欺淩,三春心裏很不是滋味。
若是能做一個幸福的平凡人,誰會想與世為敵呢。
他只是想活下去,堂堂正正的活着。三春頓時覺得與任焰同病相憐,她重生而來,也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小焰別怕,師父會帶你長大的,等到你可以獨當一面,就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
任焰伏在師父肩膀上猛地點頭,好久沒有說話。
小木屋是他們的家,木屋雖小,一應俱全。四周被小白設下迷霧結界,普通的人和野獸根本看不到木屋,也不得靠近木屋一裏的距離,既可以在此安心修煉,又不用害怕被凡人發現蹤跡。
仙草的本體很輕,三春的人形在前世早已習慣,因此她踩在雪地上的腳印比常人要淺很多,小白追着這排淺淺的腳印回到家中。
夜幕降臨,點燃爐火,三春做了一大桌子菜,為着大哥又一次的蛻皮準備了充足的食物。
屋外夜色漸深,小任焰都已經吃飽打盹了,仍不見季青臨回來。三春不禁擔心起來,大哥難道是遇到危險了嗎?
月上樹梢,三春滿心憂慮,把任焰哄睡,坐在床邊盯着一動不動的木門。一副操心孩子的老母親模樣,困得睜不開眼睛依舊還不願上床躺下。
“困成什麽樣子了,別熬着了,乖乖上床躺着,我去找找他。”
小白不擔心季青臨的情況,只是看不得三春心憂,監督着三春躺下蓋好被子,又囑咐她一聲別太擔心,推開窗子振翅飛出去。
比起綿延幾百裏的龍虎山,雲起山不算大,山間的妖息也僅有幾處,最強大的一股妖息則是在山頂上。白鳥飛上山頂,越靠近山頂,風力越大,是季青臨設下的結界。
結界中心無風無月,山頂石洞中陰暗潮濕,是季青臨在蛻皮化形的最佳地點,小白飛在半空,銳利的鳥眼遠遠的望見一條墨綠巨蟒盤成圓餅細微的挪動着。
此刻正是季青臨蛻皮的關鍵時刻,若是闖進結界打擾,雙方都會受傷,知曉季青臨安好,小白便不再停留。
明月當空,木屋的窗戶留着縫隙,白鳥從縫隙中伸進爪子将窗戶打開,跳進屋裏又把窗關緊。
火爐依舊燃着,屋裏暖烘烘的,櫥櫃裏放着三春留給季青臨的晚飯。
小白站在飯桌上喝一口水,躺在床上半夢半醒的三春聽見了聲響,轉過頭來問他,聲音有些幹啞:“找到了嗎,我大哥他怎麽樣?”
“他沒事,正巧是蛻皮趕上修為大增,是好事。蛻皮過後就會回來了,你不用瞎操心。”小白從櫥櫃裏銜出一只小茶杯,輕薄的茶杯裏倒上一些水,而後銜着半杯水到三春嘴邊,不容置喙道:“喝水。”
三春接過水,還了一個微笑,溫熱的水潤濕喉嚨,這才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