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童誓
“沒事，咱們進去吧。”榭兒輕搖其頭，款款微笑道。
永幹和豆豆也沒多想，便欣然地牽着榭兒的手進了門。
“你們！你們是誰！”那瘋女人指着他們凄厲斥道。
榭兒悄然邁入內殿，環顧四周，只見一概擺設近乎華貴齊全，卻因覆蓋了太多蛛網和灰塵而黯淡無光。那聲音的來源便是永幹口中的胖姑姑，她龐大的體型重重地壓在“鸾鳳和祥”屏風邊的繡榻上，随着她身體的掙紮發出依依呀呀的聲響，仿佛再多動一刻，榻子便要碎裂一般。
“姑姑，是我們呀。”豆豆和永幹小跑着便脫離了榭兒的手，簇擁到瘋女人身邊嗎，模樣竟十分親厚要好。
榭兒心想，也許只有孩童才會毫無芥蒂與她耍玩吧，對于深宮冷院癫瘋的女人，榭兒總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說不出到底是同情，還是唇亡齒寒的錯覺。
“你是……永幹！你是……豆豆……哈哈哈……”瘋女人用胖手指着永幹和豆豆，嬉笑着，眼神裏竟然發出了幹淨純真的光芒，仿若從未染過塵漬般。
榭兒也緩緩走近，誰知那瘋女人一把摟過兩個孩童，瘋狂地叫喊：“你這個壞女人！你又想來毒害我的孩子！走開！你走開！”
榭兒一怔，驚詫不小，連退了好幾步，才穩穩站定。她再也不敢輕舉妄動，這個瘋女人像是一直緊繃在弓上的箭，只消輕輕觸及，便會朝你心口沖射而來。故而她只站在遠處看着，靜默無聲。
“姑姑，她不是壞人，她是好姐姐！”永幹搖晃着瘋女人的手臂，豆豆也一個勁地點頭，“她是最好的姐姐，胖姑姑。”
瘋女人用遲疑的目光掃視着孩子們，又瞥眼打量着榭兒。
“哈哈哈！你不是壞女人！你不是壞女人！”瘋女人突然又手舞足蹈地喊起來，看樣子很是開懷。這樣的鬥轉，着實讓人手足無措。榭兒一時猶堕五裏霧中。
永幹笑着跑到榭兒身邊，從袖子裏掏出一包東西塞進榭兒手中。
榭兒打開包裹一看，竟是一顆白淨的窩窩頭。榭兒微微一笑。
永幹也笑了，示意榭兒拿給瘋女人，榭兒禁不住他那可愛天真的眼神，便壯着膽子拿着窩窩頭來到瘋女人身邊，伸長了手遞給她。
瘋女人見榭兒手裏拿的吃的，一把抓過，“啊”的一聲悶響，榭兒手上被瘋女人的長指甲劃出了幾道淺淺的血痕。榭兒疼得忙縮回手去，緊緊握住傷口。
瘋女人拿起窩窩頭就瘋狂撕咬，淩亂的發絲粘滿了雙頰，又湮染了一層灰漬，卻似乎是經年不曾吃食一般開懷。
“胖姑姑你慢點吃，永幹這裏還有呢。”永幹又從懷裏拿出了幾個塞進瘋女人懷裏，瘋女人笑得愈發燦爛，蓬發中透出的眼神竟如此幹淨明亮。
“哈哈哈！想當初瓊漿玉露我瑜美人都不曾放在眼裏，哈哈哈……”瘋女人突然怔怔地停了下來，凄厲哀嚎着。
榭兒先是一驚，卻聽得仔細，瑜美人……她不禁揣測，眼前的這個瘋女人，竟也是皇帝的妃子麽……是順治爺的，還是當朝皇上……
榭兒瞧着她那龐大渾圓的模樣還通身的污垢，以及吃食時那般狼吞虎咽的模樣，不禁一陣惡寒。但細細端詳過去，她的五官竟生得十分精致，如畫描摹。
從永壽宮出來後，榭兒一直悶悶不樂，似乎心底頓然壓了沉沉的石塊，難挪難移。
“姐姐，你怎麽了？”永幹遲疑地拉了拉她的衣襟。
“沒事呢。”榭兒努力一笑，“你們真不知道這胖姑姑是什麽人麽？”
“不知道。”永幹和豆豆一齊搖頭，疑惑地看着榭兒。
“也許……她是皇上的妃子……”榭兒獨自嘀咕道。
“什麽！”榭兒無心言語卻被豆豆聽見，她吃驚地喊道，“胖姑姑也是妃子嗎？她那麽胖那麽胖……豆豆看見的妃子，都是又高又窈窕又好看的姐姐……”
“呵呵，從前也許胖姑姑也是這般模樣呢。”榭兒蹲下身來摸摸豆豆的頭，語帶感傷。
“我知道了！一定是她變得這麽胖了才被皇上送到這裏來的！”豆豆一本正經地說道。
“那你怎麽确定她不是被送到這裏，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才長胖的呢！”永幹不甘示弱地反駁道。
“她哪有吃的啊！”豆豆嚷道。
“有啊，蜘蛛啊，臭蟲啊！”永幹嘟起嘴道。
“那些能吃嗎！”豆豆也嘟起嘴道。
兩人頓時對峙起來，氣鼓鼓的模樣，卻十分可愛。
榭兒無心于他們小孩子的吵嘴，她心裏越來越覺得不安。這後宮果然是個是非之地，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有的人為了保全自己，有的人為了陷害他人，還有的……就是像她們這種地位低下的宮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無心害人，也指不定會被誰所害……也許她、她們，身邊的這些往日要好的姐妹，受寵的、冷落的，一旦封位，光景就會與現如今大不相同了……今日柳娈的話，并不是無所指的，沒有一世不穿的謊言，總有一天柳娈也會被皇上識破，到時候，難道就是第二個瑜妃麽……
“呵呵……”榭兒冷笑了出聲。
“姐姐，你笑什麽！嗚嗚，永幹他欺負人！”豆豆捂臉撒起嬌來。
“怎麽啦，豆豆。”榭兒愛撫着她的小腦袋，莞爾一笑。
“豆豆如果變醜了，永幹長大後定不會和我玩兒了！”豆豆委屈地看着榭兒。
“姐姐，我沒有！”永幹連忙插嘴。
“有，有！”豆豆不讓步地說。
“不和你玩了……”永幹氣不過，轉身就要走。
“嗚嗚……”豆豆急得哭了起來。
榭兒看着他們這般模樣，腦海裏竟浮現起容若當初對自己描述的兒時場景，如今再想起，卻已然物是人非了……
“不要哭了，我答應你，以後定然和你玩一輩子，好不好？”永幹蹲在豆豆身邊，用小手幫她擦淚。
“哼，我不信。”豆豆扭轉過頭，“你是皇弟，你以後也會像皇上一樣有好多好多的妻妾，個個都那麽好看……豆豆要是變成胖姑姑那樣，你定然也會不理我的，嗚嗚……”
“不會不會，豆豆。我只和你玩，我保證。”永幹指天為誓，認真說道。
“你騙人。我變得醜陋了，你怎麽還會和我玩兒？”豆豆委屈地又哭了起來。
“不騙你，不騙你。”永幹着急地擺着手，“你變醜陋了，我會更加疼惜你，天天給你送好吃的好玩的，真的。”
“為什麽？”豆豆聽聞，停止了哭泣，瞪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問道。
“因為你變醜了，就沒有人和你玩了，會很孤單很可憐的。”永幹一本正經道。
“唔……”豆豆霎時收斂的淚水，怔着一雙大眼癡癡思量。
榭兒微笑着走遠了，聽着這樣童言無忌的誓言，确有十分的真切，比起大人們口口聲聲的山盟海誓、天長地久，要來得情真意切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