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熙心錯愛(2)
第三十八章熙心錯愛(2)
“好啦!”康熙一擲狼毫,倏然起身抖着宣紙,大喜道,“曹寅,曹寅,快,幫朕看看,‘拂眸軒’畫得可好?”
“是。”曹寅忙從殿下走上前看着,只見大尺幅的宣紙上,東面假山,面山隔水為廊,廊盡度橋,水榭翼然,旁列小築,臨流亭立。殿北花牆繞甸,高聳一樓,與池南倒座高下相向。亭臺山石,臨池伸水,如浮波上,波色若鏡,映池畔垂柳,引人遐思。
“皇上好構思,好筆力。此宮殿以水為脈絡,貫穿全苑,而亭臺山石,點綴而出之,精煉小巧,如詩之絕句,詞之小令。然,風韻神采,卻全托于繞殿垂柳,目可即處,水石之間,真可謂匠心獨詣。‘料峭春寒中酒,迷離曉霧啼莺’,聞莺拂柳,宜水宜情,滿紙詩意與畫意,無不因柳而生。皇上一片癡意,真真如宋詞那般‘一絲柳,一寸柔情’了……”曹寅持畫細嘆,既嘆服康熙對柳娈的癡心,又贊嘆于康熙構圖的才華,真乃匠心獨詣。
“哈哈哈!好曹寅!朕心快慰!”康熙聞言,自是十分得意,“小福子!”
“萬歲爺,有何吩咐?”小福子聞聲忙細碎着步子走上跟前。
“去!按朕圖上的建,就建在绛雪軒東面,把原先的花園拆了。”康熙把圖紙一遞,方才疲憊地倚在榻上,微阖着雙眼。
“是。”小福子恭敬地接過圖紙,便一路小跑,退下吩咐搭建去了。
“皇上畫了一早上,可是累了?臣扶您到養心殿歇着吧。”曹寅輕聲說道。
“朕确是有些倦意……”皇上像是在小憩,不過他突然又來了興致,便睜眼問道,“曹寅,禦樂房近來可有新曲?”
“臣不知,待臣去問問。”曹寅正要離開,卻被一個柔媚聲音叫住。
“倒也不必勞煩咱一等帶刀侍衛跑這一趟了……”卻是桐妃花枝招展地迎進了書房。
“臣妾叩見皇上,皇上龍體金安。”桐妃媚眼一垂,微颔柔道。
“起身吧。”康熙也不下榻,只微微掀起一邊兒眼皮,輕瞥了一眼,便又緩緩合上。
“謝皇上。”桐妃得言起身,迎至皇上身後,纖指輕輕搭在康熙肩頭,柔柔地捏捶了起來,康熙只覺一陣暢快,倒也受用,便開口問道,“愛妃方才說的,竟是何意?”
“臣妾是說呀,此時正當選侍們練歌練舞的時候,皇上若是愛聽個小曲,看個小舞,也不必勞煩禦樂房的奴才們瞎忙活了,想必皇上也是愛聽‘只好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拍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桐妃拿着手絹捂着嘴笑着。
“呵呵,愛妃說的倒極合朕意。”康熙一樂,便睜開了眼,拉過桐妃坐在身邊,細問道,“可選侍們為何要練歌練舞?”
“聖上不知,皇後姐姐可為了此番大選頗費了心思呢。讓她們訓練三個月,第一二個月,卻也過去了,練的都是常規宮廷禮節。可這個最後一個月呀,卻是前例沒有的,皇後增了此月練的琴棋書畫、歌舞絲竹,便是伏侍咱們聖上須有的才情呵。”桐妃眯眼笑着,媚姿盈盈,豐腴的腰身似乎也跟着顫抖起來。
“哦?還有這等趣事兒。那此次大選朕倒是非去不可的樣子了?”康熙表面是在疑問,心裏卻是有了答案,桐妃怎會不知,他一心只撲在柳娈身上,怎會不去?
正當此時,殿外有一小太監探頭探腦的,皇上瞥見道,“殿外是何人?”
桐妃聞聲一瞥,原來是自己宮裏的太監,便喚他進來,“何事?”
那小太監似乎不常伏侍,一副驚恐鬼祟的樣子,吞吞吐吐答道,“回、回娘娘……是、是察哈爾氏……不不不、是娘娘的阿瑪……不不,是國舅爺……”
“好了好了!本宮家裏發生什麽事了麽?”桐妃嫌他蠢笨,一句話也說不清楚,害得她這個素來以伶牙俐齒稱道的娘娘,今日卻在皇上面前讓一小太監丢了臉。桐妃顯然頗為不快。
“不是、不是。”小太監忙擺着手,“是國舅老爺、送、送了花來了……”
“哦?今年如何這般早?”桐妃不待思索便問道。
這桐妃正是察哈爾家族的長女,桐妃阿瑪于遼西鎮守,有鎮北大将軍之名,頗有權勢。因遼西之地,适宜西府海棠生長,太皇太後素來喜愛,便吩咐着每年暮春都送一批上等的西府海棠入皇宮,分置于慈寧宮、養心殿、坤寧宮等上宮。
只是如今初春方過,便送來了,倒知今年是個暖春,該開的,不該開的花草植卉,竟一夕之間都開了,一時争奇鬥豔。
“知道了,下去吧。”桐妃不耐煩地遣之退下。小太監自然恨不得早早退去,便連滾帶爬地出了禦書房。
“皇上,那臣妾先去張羅西府海棠的事了。”桐妃素來處理此事,此次也照例行之,皇上自然也不嫌她怠慢,颔首答應。
“且慢。”康熙突然靈光一現,揚手叫住了桐妃。
“皇上還有吩咐?”桐妃方想退下,卻又回過身來,依舊服帖而恭順。
“給朕先捎來兩盆最上好的。速去速回!”康熙不知為何遽然興奮道。
“是,皇上。”桐妃也暗暗思索,這萬歲爺向來不問這番瑣事,往年再好的海棠他也不放心上,此次竟如此熱衷,不知何故。
她雖心裏這般作想,卻不顯露半分來,如常恭敬答應,便派人立刻去選來了兩盆。
桐妃退下後,康熙喜滋滋地對曹寅道,“曹寅,你可知朕為何急于要這西府海棠?”
“臣想,是為了柳選侍吧……”曹寅微微笑道。
“聰明如曹寅,果然一猜就中!”康熙手舞足蹈地說道,“曹寅,朕就是在绛雪軒邂逅到柳娈的,她那時躲在一枝帶露的白海棠後面,朕只瞅着她的眉眼,卻一輩子也再難忘卻……朕還聽她吟詩,朕記得有這樣一句‘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曹寅,你說,是不是絕好的句子?!”
“确是……”曹寅細細吟道,果真好句,心裏亦對這柳娈暗暗嘆服,世間竟還有和那拉榭兒一般上下的才女,曹寅愈發感慨。
“她能吟出這樣妙句,想必是對海棠愛得深沉,朕又如何能放過這樣一個好機會,呵呵。這遼西的西府海棠可比那太平海棠珍貴美豔得多,柳娈定然會喜歡的。”康熙愈想愈興奮,恨不能早早得了海棠親自給柳娈送去。
“這個桐妃,平素做事利落,怎麽送個海棠這麽慢!”皇上竟然猴急地從榻上躍了下來,在殿內背着手來回踱步。
康熙這個樣子,早把曹寅逗樂了,他自小跟随皇上,還從未見過皇上為一個女子這樣費盡心思的……
“曹寅!你樂個什麽勁兒,還不去給朕催催!”康熙瞥見曹寅笑着,有些氣惱,忙遣着曹寅去催。
“是是。萬歲爺。”曹寅無奈地正要踏出書房,卻見兩個太監一人捧着一盆海棠,急切切送了進來。
“皇上,海棠來了。”曹寅回身喜道。
“還楞着做甚,還不快送去儲秀宮,就說是朕禦賜給柳選侍的!”康熙一揮手,兩個小太監腳步未停,便又捧着海棠往儲秀宮趕去。
“曹寅,你跟朕來。”康熙神秘地用眼神示意,讓曹寅跟來。
“是……”曹寅雖有疑惑,但也不得不跟去。
康熙帶着曹寅走到禦書房後園內,此地雖說是個後花園,但草木已過了人頭,似乎經年不曾打理,不知康熙帶自己來這做什麽?
*過一條小徑,眼前竟突然一片開闊。被四周高草包圍的園子裏,竟然是個頗為壯觀的瓠園,藤蔓纏繞的架上,結滿了大大小小的瓠瓜。曹寅被此番場景所震,目瞪口呆地望着滿架的瓠瓜,像是看異物一般。
“曹寅,如何?”康熙表情竟有些得意。
“皇、皇上……這……”曹寅面有難色,不知如何回答。
“朕第一次讀《莊子》,便對《逍遙游》結尾處的故事頗有興趣,莊子言道‘今夜有五石之大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朕雖為一國之君,此時卻如惠子口中的大瓠一般,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康熙眉頭微鎖,望着瓠瓜,似乎在思索什麽大事。
“皇上,瓠大雖無所實用,卻正如莊子所言,剖以為舟,泛于清波白雲之間,有倒是‘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無所為即是有所為……聖人也道,無為而治……”曹寅認真道。
“曹寅,你确是真知心的人。朕的心思,你倒全然知曉。你道這滿園的野瓠做何用處,它便是激勵朕有所作為之榜也!呵呵。”康熙闊步朗笑道。
“原來皇上胸懷大志,臣先前卻誤會了……”曹寅尴尬地回道。
“朕可不是鳌拜的大兒子,成天擺弄些花花草草,不成大器。”康熙說這話時,竟一手拽下一個成熟的瓠瓜,遞給曹寅,“呵呵,一等帶刀侍衛,朕現在命令你,用保護朕的刀,砍瓜切菜,呵呵!”
“這……”曹寅不知皇上何意,怔怔地扶着刀鞘。
“朕讓你把它剖開,剖成兩瓣。”康熙方命令道。
“是……”曹寅無奈,只好抽刀一劈,立刻齊整整地落成兩半。
“好刀好刀法!呵呵!來,捧着瓠,讓他們做瓢去!”康熙不待曹寅反應,便提步走出來了園子。曹寅收刀跟上。
來到禦書房前,康熙把那兩半瓢遞給小福子,細聲在他耳邊交待了一番,小福子依言點頭,便捧着它們快步離去。
“皇上,小福子拿着那兩半瓠,做什麽去的?”曹寅從方才到現在,仍然無限疑惑。
“待會你便知曉了,呵呵。”康熙也不告訴曹寅,徑直入了禦書房閱起奏折來,曹寅見狀也不好再問,只靜默地立在身旁,腦子裏卻仍舊狐疑萬分,不得而解。
康熙斜睨了曹寅一眼,看他滿目疑惑,心裏卻樂得慌,也不聲張,喜滋滋地看起了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