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熙心錯愛(1)
“太皇太後駕到……”随着殿外一聲傳喚,康熙一夜伏案批閱奏折,初被驚醒。
此時天還未亮,灰蒙蒙的籠罩着寂靜的皇宮,四周沉寂得如一座荒廟似的。太皇太後卻已然整裝梳戴,由一行太監宮女簇擁着行至養心殿內。
“皇奶奶……”康熙心下一驚,忙從龍椅上起身,迅速地揉了雙眼,便迎至太皇太後跟前請安,“皇奶奶吉祥……”
“起來吧。”太皇太後語氣沒有了以往的慈祥關愛,竟生冷冷地甩在康熙面前。
“皇奶奶……”康熙心中漸覺不安,一陣思索,不無心虛,恐是為了昨日柳娈尚未通過大選而破例納嫔的事兒。定又是這個多事的皇後……康熙不免暗暗揣測。
“翅膀硬了,還當我是皇奶奶?”太皇太後不予理會,兀自端坐于上位,斜眼反問道。
“皇奶奶,您聽孫兒解釋……”康熙對博爾濟吉特氏素來恭敬愛戴,此番見太皇太後如此愠氣,還是第一次……心裏已然沒有了先前的底氣。
“無須解釋,祖上定下的規矩,你今日便要一條一條破了不成?”康熙知太皇太後又扯上了親漢政策的實施,對此她和鳌拜是不推崇的,不過礙于康熙初登帝位,實施滿漢一家,有利于朝政穩固,便破了規矩讓年輕的康熙放手處置。而這已然是逾越了前朝對漢嚴恪的前制,康熙排除萬難,不惜反抗太皇太後和鳌拜等一衆大臣促成此政,猶然使皇奶奶心裏始終有個心結未解。
“孫兒不敢……”康熙心裏早有盤算,他一舉親政,收歸太皇太後和鳌拜的實權已然在近期盤算之內,只是不想過早打草驚蛇。沒料到,柳娈一事竟會驚動太皇太後,為了避免引起鳌拜等人的注意,康熙猶豫了。
只是柳娈,她如雲清淡的面容,如風飄逸的姿容,賦予康熙的意義,一瞬間竟變得如此重要而獨一。她是康熙禦宇多年,萬覓不得、卻驀然回首邂逅之人,他要她,或者說,他寂寞的心裏,着實需要這樣一個解心解意的女子。可是,身為堂堂帝君,對心愛女子的承諾竟要一夜反悔,他有些做不到……
“那就按以往古例行事罷,大選完畢,別說封個貴儀,就是昭儀、昭容皇帝都可以親封。”太皇太後見康熙恭敬立下,語氣便稍有緩和。
“是……孫兒昨日飲酒誤事,請皇奶奶降罪,此後孫兒定當恭行謹言,不再胡亂行事……一切聽從皇奶奶教誨……”康熙不願毀了大計,只得暫時屈服。
柳娈,不知昨夜送去的信物,你可曾明了朕的心思,想必你是懂的,你這樣心思玲珑的女子……現在朕別無他法,只得再以別的形式疼惜你、愛你,想必貴儀這樣一個虛榮的身份,對你如此一個逸俗超塵的女子來說,也盡是虛華,你定不會太過在乎的,對麽?康熙低頭深思着。
“嗯……這便好,國事也別太*勞,穆兒天天都念着皇帝,皇帝也該多去坤寧宮走走才是。”太皇太後若有深意地看着康熙。
“孫兒明白。”康熙心裏早責怪了皇後多事,表面卻不免十分順從着皇奶奶的意思。
太皇太後滿意颔首,由宮女扶起,“皇帝該去上朝了,皇奶奶也回去歇着了。”
“是……”康熙忙扶着太皇太後,恭順道,“孫兒恭送皇奶奶出去。”
“嗯。”太皇太後回首點頭,微微有些笑意。看着她一手提拔的小皇帝,如今長大成人,又是這般懂事,她自然欣慰。送至殿前,便遣康熙回去拾掇拾掇,預備着早朝。
日至頂頭,下了早朝,康熙和曹寅走在禦花園中。
“曹寅,陪朕去儲秀宮走走吧。”康熙顯得格外精神,興致勃勃地對曹寅說道。
“皇上,這……這不太好吧……”曹寅欠身跟在康熙身後,稍有難色。
“怎麽?”康熙春風滿面地問道。
“大選未到……”曹寅為難地回道,“這要是讓太皇太後……”
“好啦!別再提太皇太後了,朕今個一早,便尋了一肚子晦氣,定又是皇後多的嘴。朕先前還道皇後是個大度之人,處處為朕着想,怕朕身旁寂寞,幾度張羅大選之事。沒想到當朕真逢上了心愛的女子,竟這般阻撓,虧朕還一度覺得虧待了她。”康熙氣不打一處來,繼續說道,“柳娈無論是才是貌,都是一等的好,朕傾心相對,封她為貴儀,理所應當,朕堂堂一代君王,竟連納妃的權利都沒有麽!”
“皇上……”曹寅愈發蹙了眉宇,他欠身一拜道,“皇上息怒。”
“曹寅,朕已然屈服于皇奶奶,暫時不提提前納妃一事,只是朕君無戲言,怎可在小女子面前失約,你給朕好好想想,朕要如何補償她。”康熙這廂又來了興頭,拉着曹寅便要他思量主意。
“這……”曹寅又為難了起來,他曹寅也是孤家寡人一個,亦無娶妻,更別談哄女孩子開心的事了,不免面露難色。
“曹寅,你一會兒這這這,一會兒那那那的……朕還要你何用?”康熙不耐煩地搶入一亭中坐下休憩。曹寅促嘆了一聲,忙跟了上去。
“皇上,恕臣直言,臣對這種事,亦是毫無經驗啊……”曹寅實話實說。
“哈哈哈!也是!”康熙倒是被他那一副為難之色給逗樂了,喜道,“對了曹寅,朕也不會失約于你的,是否有看重的女子,朕許諾過,一旦宮女年限期到,你若看上哪個好女子,朕便為你們賜婚!”
“我的小祖宗呵,這事真不可當兒戲,太皇太後要是知道了,曹寅就算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啊……”曹寅吓得跪地叩首道。
“好啦好啦,咱還是說正經事吧。”康熙一擺手,讓曹寅立在身旁,依舊輕松對話,“朕和你好好說說柳娈吧。她可是朕尋尋覓覓,才終于得以遇見的女子,你知道嗎,她就是救朕于湖心的仙女,她就是绛雪軒吟詩的才女,她還是晚宴豔壓群芳的美人,她集世間完美于一身,她是朕的選侍,不久便是朕的妃子……”
康熙一臉興奮,激動之餘,忙一把拉着曹寅的手臂,手指緊緊嵌入,曹寅幾欲被皇上的巨大手勁抓出聲來,只得忍住。
“朕愛她的眉眼,曹寅,你可曾讀過這樣一句詞,‘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她就是那個眉眼盈盈處呵!”康熙滿眼溫柔,是曹寅從未見過的帝王柔情。
他是真的深陷了。
“曹寅,你可了解朕當時的心情,朕像是偶遇一個多次拜訪而不得見的故人,對!那感覺就是相見恨晚!”康熙大飲一口茶,擺手朗道。
“朕昨日便送去了一個錦盒,曹寅,你可知朕送的什麽?你定然猜不到,她是這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朕知道,金山銀山打動不了她,富貴榮華實非她所願,朕花了好多心思,方想出一個适合于她的禮物!”康熙頗有興致地要曹寅猜去。
“臣愚昧,實在猜不出聖心。”曹寅微笑地搖了搖頭。
“朕送的一把紅豆和一枝碧梧。”康熙得意地說。
“呵呵。”曹寅一聽,倒也笑了起來,這皇上平素看起來不近女色,原來是未曾遇見令他心動的女子,如今算是遇見了,竟多情得如同年輕公子哥一般,花盡心思讨好姑娘。古人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可曹寅如今看來,并非如此呵。這柳娈,不就是那日與榭兒在一起的女子麽?雖未曾仔細端詳,但一眼瞥去,倒和榭兒有幾分相像,确是上等姿色。榭兒又與她姐妹相稱,想必也如皇上所說,七竅玲珑,才華橫溢吧。能在初次晚宴上,毫不懼怕,與皇上詩詞相交,對答如流的女子,定是個奇女子。
“朕想到了!”曹寅思忖着尚未回神,康熙卻突然興奮說道。
“皇上想到什麽?”曹寅晃過神來。
“曹寅,朕要親自畫圖,為柳娈另起宮殿,承明殿太過俗氣,配不上柳娈的風姿。朕要建個、建個什麽殿好呢?曹寅,快給朕想想。”康熙又陷入焦慮的思索中。
“皇上,曹寅這裏倒有一句,來形容皇上口中之柳選侍,只是不知合适不合适。”曹寅遲疑道。
“快念來!”康熙聞言便提起了精神。
“‘葉拂眸嗔,雲添鬓擾,吹落腮邊絮。抛來離恨,餘晖入榻,料也傍人情苦。紗窗外,愁閑枝細,舞成萬縷。’”曹寅徐徐吟罷。
康熙細聽來,此句詞表面描寫柳樹,實寫美人,以柳喻人,以人襯柳,人柳交融,無分顏色,實是好句!末句又勾牽出思柳別柳之人的離愁別緒,如柳的美人離去,空留下萬千柳絮紛飛窗前,更添情苦,細看來,點點不是飛絮,竟是離人春淚!
“這句詞不是前人舊詞吧?”康熙轉頭問道。
“皇上明見,此詞乃出自納蘭性德《永遇樂》。”曹寅低首答道。
“納蘭性德。”康熙念道,“是他。朕記得在徐學士府內一別,竟再未相見,沒想到他筆力更勝從前。未知納蘭性德現在如何?”
“納蘭性德現在國子監,師從徐大學士。”曹寅答道。
“嗯。鄉試快到了,像納蘭性德這樣的人才,該為朕所用才是。”康熙認真道,曹寅亦是颔首。
康熙笑意更勝道,“那曹寅從納蘭性德那句詞中,要為朕的宮殿取個什麽名呢?”
“诶,先別說,讓朕猜猜。”康熙興致頗高,便脫口猜道,“萬縷齋?落絮殿?還是……舞柳苑?”
曹寅微笑着,都輕搖其頭。
“那是何名?說,快說來!”康熙一拍大腿,讓曹寅速速道來。
“皇上以為‘拂眸軒’如何?”曹寅恭敬道。
“‘拂眸軒’……嗯,有點意思,就它了!哈哈哈!當真的禦前侍衛可惜了你曹寅,以你的才華,該入翰林!”康熙撫掌大笑,萬分開懷,“朕這就回去好生繪圖!”
康熙興頭一來,立刻起身,也不去儲秀宮,卻徑直往書房走去。
曹寅忙跟了上去,提點道,“皇上,慢着點,春苔路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