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皎如玉樹臨風前
“婉禛，婉禛……”佩岚扶起癱軟在地上的婉禛，急切地喚着。
婉禛雙目翻白，嘤的一聲，竟然昏了過去。
“怎麽了？怎麽了……”衆姐妹一下子都圍攏了過來。
“昏過去了。”繡容蹙眉說道。
“那如今該怎麽辦？”其餘姊妹見狀，不免驚慌失措地蹲在一旁，一時間把昏過去的婉禛團團圍住。
榭兒她們亦是憂慮地圍了過去，見婉禛昏躺在佩岚懷裏不省人事的樣子，心裏揣測應是方才被桐妃的氣焰震懾，恐是驚吓不輕。
朱嬷嬷見那邊一片混亂，忙也扭着肥臀湊了過去，一瞧究竟。
衆人見朱嬷嬷來了，忙紛紛避讓開一條小徑，朱嬷嬷不耐煩地俯身一探，鼻尖輕哼了一口，遂搖了搖頭便一副不屑地轉身走開。秀女們面面相觑，不知她是何用意，這廂又擔心婉禛的安危，一時不知所措，楞在那兒。
榭兒秀目一轉，忙迎上前去，攔在朱嬷嬷面前道，“朱嬷嬷，婉禛昏死過去了，難道不該請太醫過來瞧瞧麽？婉禛如今雖為待選，但憑她的姿色家世，被皇上選中的機會是極大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見死不救，又如何擔待……”
沒等榭兒說完，朱嬷嬷便停下了腳步，她不禁擡眼多望了眼前這個伶牙利嘴的丫頭，心中飄過一縷不悅，笑道，“見死不救？呵，我偏是這樣的人。你倒是有一張巧嘴，還威脅起我來了。既然你都有那不計前嫌的度量上，我朱嬷嬷也不是冷血心腸的人，這廂便派你去把太醫請來。不過我可提醒你，這宮裏的太醫為後嫔貴妃看病把脈還來不及呢，區區一個待選秀女，來與不來，那可全在你了……呵呵呵呵……”朱嬷嬷輕蔑地笑了起來，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甚是惹人厭惡。
“好，我去。”榭兒最是見不得朱嬷嬷那副瞧不起人的輕蔑模樣，便提起步子，一溜小跑出了儲秀宮。
朱嬷嬷“哼”了一聲扭頭，肥手扶着小順子尖聲道，“讓你嚣張，想你也是請不來的，偏自要在衆姐妹前誇口，有你好果子吃！小順子，咱們走……”
“快，快，把婉禛扶到房裏吧。”梓荨見朱嬷嬷和小順子都走了，才放聲嚷了起來。見榭兒不計前嫌，還十分仗義地自薦去請太醫，心下方覺敬佩。
“噢噢。快……”佩岚楞了半晌，決計不敢相信榭兒的作為。聽梓荨一喚，她們才反應過來，忙七手八腳地擡着婉禛進了房。
柳娈一度靜默，似是局外人。直至看着她們都進了房去，心裏着實不放心榭兒，才提步追了出去。
榭兒穿着顫顫巍巍的宮鞋，着實跑不快，又擔心婉禛安危，便索性把鞋子脫了，提在手中，一時果然健步如飛。她其實并不知道太醫到底在哪個宮殿，心裏想着去找曹寅幫忙。
穿過禦花園之時，卻看見了皇上和皇後正相攜着閑談，再一移目，身旁竟還跟着那個可惡的桐妃，她們一簇兒往沁芳亭中談笑而去。她又擡眼望去，那個從亭中一閃而出的身影，不是曹寅是誰。榭兒生怕被皇上他們撞見，便躲在樹叢後偷偷地跟着曹寅小跑，直至跟到養心殿前，待要追上去，背後卻被人輕拍了一下。
榭兒唬了一跳，忙轉過身去，見是柳娈，才幽幽長舒了口氣。卻迎上柳娈那幹淨澄澈的微笑，不由也心朗氣清起來。榭兒輕聲問道，“怎麽是你？”
“榭兒，我擔心你，見那裏有那麽多人手，便跟了你出來。沒有妨礙到你吧？”柳娈方有些忸怩，她垂眸輕聲回道。
“呵呵，怎麽會呢，咱們是好姐妹，說什麽妨礙不妨礙的話呢。”榭兒見柳娈有些怯弱害羞，便親切地拉過她的手，待要多說幾句，卻想起曹寅來，急忙轉頭一看，哪裏還有曹寅的身影。
榭兒“哎”的一聲，極為遺憾，遂道，“柳娈，幫忙的人，被咱們跟丢了。現在怎麽辦，我并不知道太醫在哪個地方。”
榭兒一臉焦急，神色黯然，只在那兒跺腳。柳娈見狀，面上一紅，極為慚愧地蹙了蹙眉，伴着她那一身柔姿，更顯得楚楚可憐。
榭兒不忍，方有拉起她的手安慰道，“我語氣重了，但決計沒有怪你的意思，柳娈。”
“在太醫院吧，咱們一起去找找。”柳娈思忖半晌，這才又綻出笑容來，切切說道。
“太醫院……”榭兒思索着，凝眸道，“好吧，那咱們快去尋尋看。”
榭兒正要走，卻被柳娈輕輕拉住了，榭兒疑問道，“怎麽了？”
“鞋。”柳娈方捂着嘴輕聲笑了起來，又道，“快把鞋穿上吧，萬一被人瞧見，咱們又要關黑房子了呢。”
“呵呵呵。”榭兒垂眸一看，只見手中還提溜着兩只鞋，便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才俯身把鞋兜了上去。柳娈掩嘴淺笑不止，笑聲甚是清麗，宛若風拂護花鈴。
榭兒和柳娈遂相攜着走去，忽而迎面走來一個打扮華貴的女人，身邊簇擁的宮婢太監不少，定是個妃嫔吧，她們對望了一會，都不知該如何請安。
那個女人一身淺粉，她随手摘了一朵迎春花簪在鬓間，春風滿面地朝她們這兒走了過來。榭兒和柳娈連忙撲身跪在路旁，垂眸斂首。
女人秀目一掃，卻呵呵地笑了起來，柔聲道，“起身吧。你們倆，定是新來的秀女吧？”
“回娘娘，是的。”榭兒和柳娈恭敬地低頭答道。
“怎麽跑出儲秀宮了？這個時候，不是該在宮裏聽訓的麽？”那個嫔妃見她們倆還跪在那兒，便親自迎了上來，伸手扶起了她們。
她的一雙玉腕映着曦光，散發着月白色的柔澤，細膩皓雪似的，榭兒和柳娈不禁看得癡了，這宮裏的女人果然不一般，連雙手細微處都護養得如此之好。
“娘娘……”榭兒和柳娈受寵若驚，忙長身而起，斂裙低首。
“無礙無礙。你們甫剛進宮，規矩是要慢慢學，人也是要慢慢相識的。”那妃嫔曼笑着走了過去，一路沿着紛繁似錦的花叢緩步，榭兒和柳娈便跟在她身後。
“是，娘娘。”她們恭順答道。
“見你們還挺乖巧，那實話告訴我吧，你們這些私入禦花園，是不是想見皇上？”娘娘忽而停步，轉眸橫掃，語帶微刺。
“不、不……”榭兒她們一凜，面面相觑，驚得又重新跪了下去。
“那又是為何？”娘娘笑容不減，卻不急着讓她們起身，只是凝眸睨去。
“奴婢的好姐妹突然昏倒了，奴婢又是初入宮，對宮中自然不熟，尋找太醫院禦醫不得，誤打誤入便闖入了禦花園，擾了娘娘賞花的雅興，誠望娘娘恕罪。”柳娈心下惴惴不安，卻護在榭兒面前，臨危不亂地柔聲答道。
她平素柔弱單薄，不曾想，在危急關頭，竟有如此大義，榭兒不禁動容望她。她的側臉線條極為柔和，宛若臨水拂風的一縷嫩柳，清靈如畫。
“原來如此。”娘娘神色驟然緩和了不少，笑意又起，柔道，“既然如此，你們随本宮來，本宮正巧請了太醫把脈，此時正在殿內候着，等看好了本宮的病，你們便請了去，可好？”
“謝、謝娘娘……”榭兒和柳娈驚得鐵青的臉，聽到此話，不僅如臨大赦，更是終于綻出了一點釋然的笑容來。
“嗯，都起身吧。”那娘娘這才娓娓言道。她蓮步迤逦而去，風姿絕代，徒留下一路清芬，惹人遐思。
榭兒和柳娈遂跟在她那一群宮女太監身後，沿着落滿碎花的小徑，一路向那娘娘的寝宮走去。漫天花雨，眯眼是動人的紛彩，蛱蝶黃蜂蹁跹飛舞。這春季，果真是到了。
“這位是芸美人，這回可記住了。”那個欠身走在最後的小太監，忽而眯着小眼兒，轉身對榭兒她們低聲提點道。
“謝謝公公，記住了。”榭兒抹過一汪春色般的欣然，綻容答道。
“呵呵，無須客氣。咱們芸美人可是宮裏出了名的好娘娘，你們今個遇見，真真是你們的福氣哩。”公公輕聲笑道。
“嗯，那還是得多謝公公提醒了。”榭兒見他長得可親，方輕輕欠了欠身。
“呵呵，以後有什麽事，盡可以找雜家幫忙，雜家是頤華宮的常公公。可記住了？”那小太監親切地對她們說道。
“那以後勞煩常公公了。”柳娈亦是閃過一縷喜色，遂恭敬道。
常公公颔了颔首，便又默不作聲地随着芸美人一衆而去。
花香拂面，黃雀送歌，不一會兒的功夫，一行人便來到了頤華宮，芸美人的寝宮。
尚未步入正殿，一股清香先自從內殿撲鼻而來，榭兒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嘆道，“好香啊……”柳娈也不覺輕阖了雙眸，細細品聞。
嗅着芬芳，她們已然步入芸美人寝宮之內，只見這頤華宮雖富麗堂皇，但四周卻擺滿了奇異的花草，不時散發着幽幽的芳香，原來剛才在殿外聞着的，竟是這滿殿的花香，洋洋飄外。
常公公見榭兒她們東張西望的模樣，于禮不合，忙提醒道，“姑娘們，仔細着點兒。”
榭兒和柳娈這才恍然過神，遂又恢複靜穆莊矜的模樣來。
常公公又道，“咱們娘娘，平素最愛擺弄這些花花草草的了，瞧這滿殿的花草，形态各異，都是娘娘親手擺飾的。萬歲爺禦書房下來，也常到這裏坐坐，說是這些花草可以靜心怡神。”
“确是養心怡性的所在啊。”榭兒不禁贊嘆道。
她想，這芸美人的寝宮，還有她精心養殖的那些欣欣向榮、生機勃勃花兒，都是她年輕而炙熱的內心世界付諸于生活空間上的表情。這頤華宮原本與其他妃嫔的宮殿并無不同，甚至美人的身份還稍低些，卻被她那顆巧心和那雙巧手布置演繹得像是另一座、僅供皇上一人欣賞的小禦花園。裏邊充盈着初戀少女一般的敏感多情，以及欲想天長地久，永世不衰的青春與活力。榭兒心下飄過一縷難以言明的動容。
芸美人的笑容，是極有感染力的，她就是那股春風，能吹開一切含苞欲放的花兒，那風鈴般清脆的笑聲，那蛱蝶般輕盈在花叢裏的身姿，像是一個集萬千花蜜于一身的傾城尤物。皇上一定很喜歡她吧，這樣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會多看兩眼，甚至想占為己有呢？
“丫頭，想什麽呢？”芸美人不知何時已然斜倚在卧榻上，宮女們輕手為她垂下了珠簾。隐隐綽綽，更顯柔姿。
“沒什麽，娘娘……”榭兒回神答道。
“那過來本宮身邊吧，一會兒禦醫便要來了。”芸美人向她倆招了招手，示意來自己身旁立着。
榭兒和柳娈應聲迤逦至芸美人身後，隔着晶瑩的珠簾，便看見殿外有個白衣翩翩的身影，正朝內走來。這，大抵就是芸美人口中的太醫罷。
那太醫風姿神韻，步履如雲，看得癡時，卻已到跟前。
“臣椴臨風，叩見娘娘，娘娘金安。”椴臨風飄然欠身，那一舉一動，盡是柔美。
原來他就是傳說中，“不求天子幸，但求椴郎顧”的椴太醫……榭兒不禁凝眸而望。
“起身吧，賜座。”芸美人懶懶擺手道。
“謝娘娘。”椴太醫落了坐，芸美人緩緩地從珠簾中伸出玉手，輕搭在問脈的紅絨泥金的小引枕上。
椴太醫靠得近時，榭兒不由得掀了掀眼簾，細細端詳而去。
只見那椴太醫年紀約莫二十三四，面若皎月，鬓如刀裁，粉面朱唇，眉如翠羽，晴若秋波。尤其是那一雙盈盈水目，顧盼似笑，轉盼多情，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好一個美男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榭兒眼前不覺頓時浮現了這樣一句詩來，“舉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這椴太醫，果然擔得起臨風這個名字。榭兒見了此人，方覺得什麽潘安、衛玠、蘭陵王，盡歸砂礫。
榭兒眼角輕将掃過那一殿的宮女，包括太監，甚至芸美人，都靜穆崇敬、全神貫注地一齊凝視着椴太醫，近乎癡醉。而椴太醫則一副全然不覺，或者說是習以為常的模樣，他正專心致志地為芸美人診脈。
他的手指纖瘦細長，又十分白皙，輕輕地搭在芸美人的玉腕上，猶如兩塊上好的玉環相碰，空氣中似乎也回蕩着玲珑巧致的聲響……
伴着微醺的晨曦，彌漫着幽淡的芬芳，時光似乎一下子慢了下來。
深宮後院，有這樣一個美男子常年出入，把脈問藥，醫病醫心，試問如何不讓萬千寂寞宮女心旌搖搖，如癡似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