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冷宮棄妃
曹寅攜着鳌浪一路飛奔，盡揀着偏僻去處走。
“曹寅，這是哪兒？好生凄涼僻靜，笙歌交疊的繁華宮中，竟有如此處所。”鳌浪四下望去，陰風拂面，連他這種見慣生死之人，都兀地頓生一股涼意。
“這裏是永巷，也就是冷宮了。平常确是人跡罕至的，所以比較安全，從這裏翻牆出宮，應該可行。”曹寅拂過眼前黑暗，細聲答道。
“喵嗚……”突然從瓦檐上竄下一只黑貓，凄厲一聲劃破長空，繼而緩步妙曼地款款走過，竟比人還高傲幾分。
曹寅和鳌浪不由得齊齊一驚，頓時停下腳步，警惕地環顧張望。
那永巷裏掃過瑟瑟風聲，忽而飄出一個輕靈白影，鳌浪和曹寅無意轉頭時，倏然驟驚，一時毛骨悚然。
“誰？”曹寅護在鳌浪面前，右手緊握住腰間劍鞘裏的劍柄。
“本宮乃琬妃娘娘。你們是誰？”那白影發出了幽眇的聲音，輕柔卻不失曼妙。
曹寅頓時舒了一口氣，下跪行禮，“臣曹寅，拜見琬妃娘娘。”
“呵呵……好久好久，都不曾聽見有人這麽喚本宮……也不曾有人給本宮行這禮了……”白衣女子緩緩蹲身，抱起那只黑貓，愛憐地擁在懷裏，纖指撫摸着它順滑發亮的毛。她的眼神孤寂空洞，卻有一雙極美豔的垂珠眉，只是慘白的姿容下，似乎是一個失去了全部生活之趣的女人。
“你們要去哪兒？這裏偏僻黑暗得很，念在你方才謙卑之舉，就讓本宮給你們帶路吧。”琬妃說罷便轉身而去，那一縷身影飄忽在黑暗中，像是一簇鬼火，隐隐綽綽。
“這……”曹寅頓時躊躇。
“走吧！”鳌浪心下一狠便跟了上去，曹寅讪讪落後，也只好随着。
那琬妃碎步走得飛快，也許是熟悉地形的緣故，也許是習慣了在黑暗中辨路。曹寅和鳌浪這兩個練家子，一時半刻竟然都快趕不上她了。走了好一段路，那白衣琬妃終于停了下來，轉身幽幽地對他們道，“從這裏翻過去，便是亂葬崗，平常被折磨死的宮女、太監、下等妃嫔，屍體都被丢棄在那兒。雖是陰森了點兒，不過頂安全，想是不會有人發現，你們快走吧。”
“噢……”曹寅分明瞥見她嘴角的一抹嫣紅血跡，雖口中應着，卻忐忑難安，他警惕地緩步上前，用手拍了拍那堵破舊的牆面，竟掉下好些灰塵來，嗆人至極。
“那我們……”鳌浪正要再問琬妃，轉身時，哪裏還有她那白色的蹤影，幾乎是瞬間消失。鳌浪不覺脊梁骨瑟瑟發麻，冷道，“曹寅，咱們還是快走吧。”
“嗯。”曹寅遂攜着鳌浪，提步飛身一躍，借着牆角的幾個水缸，嚯嚯幾下便踏上牆頭。
“咻”的一聲，兩人齊齊翻牆落地。
“喔喔喔……”不知何處的雞鳴，遙遠悠長，榭兒恍然驚醒。
她擡起頭揉了揉雙眼，頓覺晨光初透，從雕花窗裏篩下幾縷熹微的曦光來。榭兒才覺自己已然在曹寅房間的桌子上趴了一夜，頓時腰酸背疼，一時直不起腰來。
榭兒掙紮着起身，“啊！”的一聲她驚呼起來，“若沒記錯，今早朱嬷嬷又要訓話了！糟了，再誤時辰的話，豈不是比昨天罰得還慘……”榭兒坐立不安之下，忙開了門飛奔而去。
雖然她初初入宮，宮裏的人她毫無熟識，但事出緊急，她也顧不得許多，少不得拉下臉來一路問着宮女太監，尋着原路狂奔不止，終于及時趕到了儲秀宮前。
只見秀女們齊刷刷地已然站好了隊列，等待着朱嬷嬷前來的訓話。
榭兒秀目一掃，很快瞅見自己的姐妹，忙悄然補了上去，氣喘籲籲，久久難止。
“榭兒，你去哪了？”梓荨小聲問道。
“沒事，在外頭迷路了，睡了一夜。無礙無礙。”榭兒擺了擺手。
“榭兒，你真好，昨天的窩窩頭，真好吃。”珩君動容地探出頭望着榭兒道。
“小事小事。”榭兒愧色道。
“榭兒，昨晚……你沒事吧？”柳娈凝過一縷憂慮，極為柔聲問道。
“我沒事，倒是你，柔柔弱弱的，昨晚……”榭兒待要細問，朱嬷嬷卻來了。
她們頓時噤若寒蟬，默不作聲。
“丫頭們，今個起得恁早，姿容行步舉止，亦是比昨日齊整許多，看來肯下功夫，到底是學到了點什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呵。”朱嬷嬷笑得滿臉橫肉遽然抖動，愈發瘆人幾分。
“今日，便開始教你們如何在宮中行走、端坐、下跪、請安、以及見了上頭，該如何答話等等瑣事。都給我聽仔細了，其中的一字一句，今日若沒記牢，以後有你們苦頭吃！”朱嬷嬷遂收斂起笑容，鬥轉厲聲呵斥道。
衆秀女皆是一驚，又趕忙低下頭去，唯唯應聲：“是，朱嬷嬷……”
“好，明白就好。各位姑姑，請帶領各房丫頭，分頭進行示範練習罷。”朱嬷嬷說罷，遂回身在一個靠背大椅上悠閑地坐了下來。
“是，朱嬷嬷。”各房姑姑便各自領走了自己房內的丫頭，在儲秀宮前的一溜兒空地上開始說教示範起來。朱嬷嬷肥手持盞，悠悠地喝着熱茶，不時乜斜着眼細掃過來。
東一房正與東二房并排而立，婉禛時不時用挑釁的目光斜掃過榭兒房裏的姊妹，其餘姊妹亦是擺出咄咄*人的模樣，氣氛一時如罩嚴霜。
阿露姑姑卻并不理會，仍舊用她那尖尖的長嘴，不停地說着訓着。
阿甘姑姑雖體型肥大，卻耐心地手把手一個一個教授過去。榭兒她們自然很快便學會了如何行走、如何端坐、以及如何下跪請安。姐妹們都學得十分用心，生怕漏掉任何重要的細節，皆是反反複複地練習着。朱嬷嬷看在眼裏，欣慰在心，遂默然地颔了颔首。
朱嬷嬷又移眼看着婉禛她們房裏的姑娘們，頓時眉宇緊蹙，只見她們紛紛心不在焉，眼神四處游離，間或聽着阿露訓話，其餘時辰都在相互嬉鬧。朱嬷嬷撇了撇嘴，神色稍有不快，但她并沒有立刻發作，只是靜靜地觀察着其他房裏的秀女。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朱嬷嬷見大家都訓練得差不多了，便立起身來，緩步走到她們中間去。各位姑姑見狀，忙斂步站定，衆秀女見狀，亦是如此行之。
朱嬷嬷擺着肥臀，迤逦到她們中間，尖銳的目光在她們身上淩厲地掃了一遍，衆人不寒而栗。她又緩緩地繞到她們身後，突然拍了一下婉禛的肩頭，婉禛惶恐震聳起來，面色霎時吓得慘白，只聽得朱嬷嬷似笑非笑道，“你，出列。”
“是、是。”婉禛吓得不輕，慌亂地走了出來。
“還有你。”朱嬷嬷又拍了榭兒肩頭。
“是。”榭兒心下一沉，卻佯作淡然地提步上前。
朱嬷嬷微微颔首，朝榭兒與婉禛厲目一睇，她們皆噤聲垂眸。朱嬷嬷又挑了各個房間的若幹秀女出列。
“你們的表現，在各房之中都是佼佼者，如今你們倒是一齊走一遭，也讓你們的好姐妹們都學習學習，這宮步該如何行走。”朱嬷嬷高聲說道。
“是。”秀女們絹帕輕揚，欠身福了一福。
婉禛、榭兒，以及其他房內挑選出來的秀女，皆齊齊地站成一排。
“走。”朱嬷嬷一聲令下，她們齊刷刷地邁開步子，一行人莫不是優雅婀娜，顧盼生輝，搖曳着柔姿，宛若三春細柳，飄然如飛。
姐妹們皆是驚嘆，朱嬷嬷亦是滿意颔首，轉頭對她們洋洋道，“瞧見了？這才是宮裏的女人該走的步子。你們都好生學着點兒。”
此時，婉禛瞥了一眼榭兒，見她正目不斜視地緩步走着，頓生迫害之心，她快速地掃過朱嬷嬷，見她一時不察，便故意在榭兒邁出一只腳時，伸腿一絆。
“啊！”榭兒果然一個驚叫，宮鞋不穩之下，整個的身子踉跄幾步，徑直地往後傾斜倒去。眼瞧着就快沉沉摔在地上，榭兒眼眸一閉，心中頓時如被人掏空了一般，不知所措。
就在婉禛竊笑之時，忽而一只玉手從身後輕将扶住了榭兒。榭兒還未緩過神來，卻聽見衆人烏壓壓地唰唰跪地，低聲叩首道，“叩見桐妃娘娘，桐妃娘娘吉祥……”
婉禛一時吓得魂不附體，軟了幾步，終于整個地趴倒在地。
榭兒亦是驚恐，見衆人驚懼的神情，又聽得桐妃名號，她亦是連忙撲通跪了下來。
“起喀吧。”桐妃妖嬈妩媚的聲線，如一縷急速飄纏的蠶絲，緊緊地縛掖住衆人喉腔，頗為不怒自威。
秀女們并不敢立即起身，紛紛偷眼瞥過朱嬷嬷，見朱嬷嬷緩緩起身，才順服地垂眸立起，卻盡數壓低了頭，大氣都不敢稍喘，氣氛一時凝滞。
婉禛卻癱軟在地，兀地把面色吓成鐵青，她許久都不敢站起身來。
桐妃眼風掃都不掃地徑直走過她面前，忽而回眸冷道，“你也起來吧。”
“是、是、是……”婉禛如臨大赦般，才掙紮而起，卻身不由主地腳下一軟，佩岚見狀，連忙上前攙扶住她。
桐妃妝容明豔妩媚，恰如一株臨風端立的垂絲海棠，熠熠搖曳着生機。她嘴角微微一翹，滿是不屑。繼而輕掃了一眼秀女，柔姿薄立，淩厲回眸對朱嬷嬷道，“朱嬷嬷，管教得如何了？”
“回桐妃娘娘，今日僅是入宮第二日，始學基本禮儀。”朱嬷嬷恭敬地跟在桐妃身後，諾諾應着。
“呵呵，才第二日，就不巧讓本宮撞見了你們心底裏的那點兒盤算。”桐妃微微笑着，點亮了四周的香芬，卻不由得讓人心裏發顫，她忽而提聲道，“都給本宮記住了，宮裏的女人，要想長久地承寵受恩，不是靠那點小伎倆，靠的是步步為營的努力。”
桐妃幽幽說着，眸色極為得意地綻出光澤，側身對黃公公道，“從前琬妃栽種在禦花園的那幾株瑞香，可通通拔幹淨了？本宮最見不得那些個凡花野草的，污了眉目。”
黃公公谄笑颔首道，“早按照着娘娘的旨意，盡數鏟去了。通通換上了娘娘最喜的海棠。”
桐妃斜弧一嘴，笑得動人，又道，“瑞香乃花之小人。衆花之中，便數海棠最為妖嬈。”
“最是極配得娘娘，今早還未簪花，奴才陪娘娘去罷。”黃公公朝桐妃鬓間一瞥，忙欠身道。
衆秀女垂眸聽着，皆不敢稍應一聲。
“把最基本的宮廷禮儀學好了，才是最關鍵的一步。其餘的，少不得安撫點兒……”桐妃柔下聲來，由宮婢簇擁着，緩步坐在了高位，眼角一乜，幽幽揚手道，“你們再走一遭，讓本宮瞧瞧。瞧好了，咱們再走。”
黃公公諾諾應聲，眼風一掃，朱嬷嬷忙慌地吩咐下去，“姑娘們，走起！”
“是……”榭兒她們極為順服地應承着，便端然整姿，始走一遭。
桐妃卻并不瞧看，只顧着低頭随意把玩着手指上長長的金玉護甲，那一排嵌镂着春帶彩紫玉的護甲，在曦光拂送下顯得明晖璀璨，耀人眼眸，彰顯着無上的榮寵。
“娘娘，皇後娘娘有請。”一個小太監斂首而來，俯身在桐妃耳邊說道。
“嗯，既如此，那咱們還是先去坤寧宮走一遭吧。回頭再簪花不遲。”桐妃不耐地罷了手指，便起身走了。
“恭送桐妃娘娘……”衆人烏壓壓地伏地跪安，皆長舒了一口氣。
曹寅回到房裏，見榭兒已經離開，亦不知安危如何，便甚是擔憂，遂出門去尋。走至禦花園，卻疾步撞見皇上，他正陪着皇後娘娘閑閑地賞花散步。
“臣曹寅叩見皇上，叩見皇後娘娘。”曹寅跪身行禮。
“曹寅，今日你不當班，怎麽還在宮裏？”皇上疑問着，伸手示意他起身。
“回皇上，臣……”曹寅有些遲疑，瞥眼瞅了瞅皇後，待要說時，卻被皇上止住，“好了，你先到禦書房候着，朕随後便到。”
“臣遵旨。”曹寅心下稍安，便緩步退下。
“皇上，走累了吧，來，臣妾扶您到沁芳亭中歇息會兒吧。”皇後柔聲問着。
“也好。”皇上亦是微笑颔首，氣氛顯得融洽而安寧。
他們相攜着緩步走入亭中，只見亭中已然備好溫熱的茶水和新鮮的點心，各色茶點俱全。皇上遂伸手拿起一塊玫瑰糕，輕咬了一口，只覺甚是順滑綿密，笑意更盛，便轉頭對皇後道，“皇後有心了。”
“臣妾伺候皇上，本該盡心盡力，皇上這樣說，可折煞臣妾了。”皇後謙和道。
“呵呵，宮裏哪個妃子如你細心呢？”皇上握着皇後的手，溫柔地望着她，這麽多年了，皇後雖常是默默無聞，無争無搶，卻用心盡力地幫襯自己，把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還盡力抽出時間伺候自己，面面俱到，又總不求回報。這些年，自己常常政務繁忙，沒甚時間關心她、愛護她，她的眉尾不知何時竟多添了幾縷細紋，卻難減她面容柔和可人的風姿。
皇上逡巡着皇後的妝容，一時癡滞，心下甚是動容，不禁擡手為她理了理鬓發。皇後雙頰緋紅，羞怯地低下頭去。
“臣妾叩見皇上，叩見皇後娘娘……”桐妃嬌柔作聲，不知何時已然盈盈跪在亭中。
皇後恍然如夢，忙擡頭側面，頗顯尴尬地垂眸一笑。皇上亦是收回了手，轉身朝桐妃道，“愛妃起身吧。”
“謝皇上，謝皇後娘娘……”桐妃媚然婉笑，便由宮婢扶着起身。
“來，妹妹坐吧。”皇後輕揚玉手，指了指皇上右手邊的位子，示意桐妃坐下。
“謝姐姐。”桐妃美目一瞥，柔聲應着，緩緩落座。
“妹妹，秀女訓練得如何了？”皇後關切地問着。
“回姐姐，臣妾方從儲秀宮過來，始覺此屆秀女風姿綽約，顧盼流輝。當真是個個高挑清秀，環肥燕瘦，各領千秋呵。個個又是那般聰明伶俐，這才入宮第二日，那走起路來喲，當真是有模有樣的，連我這個娘娘都要遜色幾分哩。”桐妃舌燦蓮花一番唱作。
皇後聽着愈發歡喜，她微微颔首，眉眼間滿意着欣然。她擡眼望了望皇上，待要說些什麽，卻見皇上眼神四處游離，全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不由微蹙眉宇。
“皇上……皇上……”皇後輕聲喚着。
“怎麽？”皇上終于緩過神來，楞道，“皇後何事？”
“姐姐正為今年秀女品貌皆佳而歡喜呢，皇上。”桐妃掩嘴一笑，忙道。
“噢。由兩位愛妃全權負責，朕很放心。”皇上尴尬一笑，兩手順勢搭在皇後與桐妃手上，微微朝她們各自一睇。
皇後欣然微垂雙目，桐妃雖面帶笑意，臉上卻兀地飛過一絲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