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湖心雪暢
如煙閣坐落在怡春院旁,素素淨淨,一派青雅,除了閣中間或傳來的管弦之聲,便再無嬉鬧聲響。它所有的搭建之物盡為竹制,整個樓閣在陽光照耀下泛着竹子表皮的油光,幹淨舒适。樓內窗子都懸着薄如蟬翼的白紗,随風起舞,清一色的綠竹建成,淡雅脫俗。樓內擺設極為雅致,低矮的落塌上鋪着藍色印花布子,幾枚青花茶具,幾個倒扣的茶子,與茶娘靜靜相依偎着,偶爾從窗外透入的陽光,細細鋪灑在它們身上,綿密悠長,仿若時光都靜止了般。
來如煙閣的,盡是文人墨客,或是翰林高官,如煙閣女子個個才華橫溢,貌如皎月,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皆通。
一股清芬彌漫,房內落地畫軸上潑墨着木樨一株,滿屋盡是書卷堆放,窗臺邊的竹案上斜放着一把琵琶。一位身着煙雨色紗衣的女子,手持青花酒壺,緩緩移來,細細地為鳌浪斟滿。她高挑細腰,盈盈可握,削肩小足,身段濕軟似花,柔情萬種。行走時香風細細,坐下時淹然百媚。
鳌浪持了酒杯,一喉灌入,笑道,“素問,這木樨酒可是越釀越好了。”
“公子若是喜歡,奴家便多釀些個兒,只留着等公子來。”素問軟身坐在鳌浪對面,笑得嫣然妩媚。
“呵呵,那倒不必勞煩了。”鳌浪笑望她,素問禁不住這雙俊目直視,不由得低下了頭去。
“素問啊,咱們都認識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樣容易害羞,呵呵!”鳌浪不禁笑道。
“公子您就別打趣奴家了,奴家的心思,公子還不知麽?”素問低首緋紅道。
“诶,說好了只作紅顏知己的,素問可不許變卦。”鳌浪若有所思地轉過頭去,連忙制止道,“對了,上回怡春院那暈倒的公子,已然無事吧?”
“聽怡春院的姐妹說,那公子來頭不小,好像還是個皇親國戚……幸虧當時天色已晚,他沒有認出是你救走了那姑娘,否則……公子你……”素問關切地望着鳌浪。
“無妨,我鳌浪連皇帝老兒都不放眼裏,還怕那宵小之輩,笑話!”鳌浪不屑道。
“噓,這話在我這裏說說也罷了,素問全當沒聽見,到了外頭,公子可不許再胡說了。”素問細聲說道。
“呵呵,怕什麽。”鳌浪自個兒拿起酒壺,正欲斟酒。
“公子,我來吧。”素問拿過壺去,為鳌浪斟滿。鳌浪微笑地回她。
“後來呢?”鳌浪繼續問道。
“後來那公子還去怡春院找過那姑娘幾次,可是都沒有找到,便帶人把怡春院砸了一頓才肯罷休,之後悻悻而去。”素問回道。
“纨绔子弟!”鳌浪稍有愠氣。
“公子,那位姑娘……可是公子舊識?”素問關切地問道。
“只見過一次,不過她天然無雕,純如秋水……”鳌浪正要說完,瞥見素問臉色不對,忙止住,繼而道,“呵呵,她只是我一個好朋友的妹妹,我當然不能見死不救了,素問你說呢?”
“嗯,公子一向嫉惡如仇、熱血肝腸……”素問覺察鳌浪神情不似從前淡然,定已心有宿事,便幽幽回道。
“素問,你知道我的,我心裏只有一個人……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愛上別的女子……榭兒,我只當她是好友……而你不一樣,你是知己,懂麽?”鳌浪忙解釋道。
“素問知道。素問從來不擔心公子心裏可還有別人,素問只在意公子長年出外征戰,是否安然歸鄉……”素問黯然道。
“素問……”鳌浪動容地拉過她的纖手,柔聲道,“認識你真好。素問,你在我心裏的位置永遠不會變的,無論我認識多少女子,你永遠是我鳌浪唯一的紅顏知己。”
“公子,那素問可以只做這一輩子的紅顏麽?”素問淚光盈盈,嘴角微起地點了點頭。
鳌浪微微一怔,酒到口邊,只略略沾唇便又放下。
公子來時,正是何時??
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做不了你一念一夕的相思,
做不了你一生一世的相守,
就讓我,做你隔岸相忘的,紅顏知己。
這一日大雪正下得緊,容若披着避雪的鬥篷,提着食籃,一早便到冷香閣叫醒了榭兒。正當他們閑話時,小厮冒着大雪從門外進來,一股冷氣灌入暖屋內。
“少爺,表小姐。鳌府兩位公子來了,現在府外候着。說是不進來了,請公子出府一道去了。”汀茗進來時,抖下了一地的雪花碎子。
“表哥,那咱們還是快些出門吧!”榭兒難掩欣然。
“嗯。”容若答應着,出了冷香閣。他一手撐着傘,一手挽着榭兒,冒着紛紛揚揚的大雪,出了府門。
一出門便看見兩匹高頭大馬立在門外,黑馬上英姿飒爽、颀長高挑的,披着貂鼠黑鬥篷,嘴帶一絲笑意的正是鳌浪,跟在身後的棕色大馬上,是那敦實精壯的大哥鳌彧,戴着羽毛緞鬥篷。兩人皆是一派俊朗,拉着缰繩正朝容若這邊望來。
容若攜着榭兒忙迎了上來,鳌彧和鳌彧一躍下馬,便與他們寒暄起來。
“哈哈哈,榭兒!今天打扮得這麽美啊!”鳌浪促狹一笑。
“你那張猴嘴,看我不撕爛了去。”榭兒笑道。她今日披着一件孔雀毛金翠鬥篷,襯着她白皙紅潤的膚質,顯得愈發清麗高貴。
“容若兄,前些日子接了邀貼,不知多高興呢。想着我倆兄弟又能與兄臺還有榭兒姑娘聚在一起,暢所欲言,多想着能提早幾日。”鳌彧笑容滿面地與容若行了禮。
“呵呵,鳌兄能賞臉來,容若才真是榮幸之至啊。”容若和鳌彧寒暄着,仿佛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親密。
“好啦好啦,容若兄和大哥,咱們還是快去吧,別耽誤了東家的時辰,咱們做客人的,可要缺了禮數了!”鳌浪見容若和他大哥寒暄個沒完,忙上前笑道。
“好好好!咱們快走吧!”鳌彧聞言,大笑着,并着容若去牽了馬。
幾匹駿馬遂揚塵而去。不一會兒,四人便到了徐府門前。門前小厮見有來客,忙熟絡地上前牽馬。四人下了馬,剛整頓了衣裳,便又看見身後來了一位青衫少年,老遠便朝容若他們招手。馬到跟前,容若和榭兒這才認出,來的正是曹寅曹公子。
“納蘭公子,倒巧得很,水榭一別,竟又有緣相見。”曹寅笑容可掬,忙上前與容若寒暄。
“曹公子,幸會幸會。”容若亦是歡喜。
“得栖月姑娘賞識,又能在此能遇見納蘭公子,曹寅不虛此行呵。”曹寅素來敬佩容若文采與為人,此番又得相遇,心下萬分欣喜,一時拉着容若談話。
“栖月姑娘該等急了呢。”榭兒嘀咕了一聲。
曹寅聞聲,轉看榭兒,心下覺得這姑娘好生眼熟,只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便望着榭兒細細地端詳起來。
容若笑着,忙為曹寅引薦,“曹兄,上回文人集會,不比此番友人小聚,容若便讓表妹女扮男裝,好也見識見識,呵呵。這位是容若的表妹,那拉榭兒。身後這兩位是鳌拜大人府上的兩位公子,這位是大公子,鳌彧,這位是二公子,鳌浪。”容若一一指薦過去,榭兒朝曹寅頑皮地眨了眨眼,曹寅不由得嘴角一笑。
容若又道,“這位是禦前一等帶刀侍衛,曹寅曹公子。”
鳌彧和鳌浪紛紛抱拳行禮,報以敬意。曹寅一一回過,便相攜着朝府內走去。
一路上,少不了榭兒與鳌浪相互戲谑之意,令人忍俊不禁。曹寅心中微微一暖,頓覺人間之趣。他從小就跟着皇上,保護皇上,幾乎寸步不離皇宮。在他心裏,皇宮就像個巨大的牢籠,靜穆莊嚴,男女之間不準有半點玩笑熱鬧,即便是宮女和太監,也存在着明暗競争,更別說妃嫔之間的陰謀暗鬥……出了宮外,遇見納蘭容若、榭兒、鳌氏兄弟,才第一次感受到活着的樂趣,他們之間的友誼,單純、熱烈、篤定,讓人羨慕。納蘭容若,才華橫溢、風度翩翩。那拉榭兒,古靈精怪,天真無瑕。鳌浪,放浪不羁,俊朗飄逸。鳌彧,溫潤平和,見之可親。曹寅想着,此生能相遇相知這樣出衆的四人,真是不枉此生了!
“曹公子,上回沒認出我吧。”榭兒挽着表哥,轉頭對身後的曹寅笑道。
“呵呵,榭兒姑娘,清麗非凡,扮作男子,亦是俊朗。”曹寅微笑道。
榭兒才要欣然,鳌浪忙插了嘴道,“人家曹公子只是初次會面,跟你客氣呢!”
“哼!”榭兒不滿扭頭,再不理他。
聽得他們二位吵鬧着,一行人不覺便被府中小厮引到了徐府大廳中。
栖月正在大廳中站着與丫鬟談話,見小厮引着一行人進來從門外進來,第一眼就看見了容若,臉上立馬綻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當她順着容若手臂裏緊緊挽着的纖纖玉手看去,不正是當日在容若書房氣憤而去的女子麽?她仔細地打量了容若身旁這位身量嬌小的女子,孔雀毛織的翠羽金絲避雪鬥篷下裹着一張精致小巧的粉臉,唇紅齒白,微沾輕雪的雙眸閃動着靈盈多情的目光。
栖月那一絲笑意瞬間消失,不過她憑着素來清高傲骨的品性,并沒有在來客面前表現出半點的不快,反而更加親厚地迎了上來。
“各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公肅叔叔臨時有事,前日已然取消了此次聚會。不過栖月私心攔下辭貼,還是想請各位公子前來聚聚,不知各位公子可賞栖月這個臉?”栖月笑盈盈地說道。
“呵呵,那是自然。幾個人的小聚我想該比多人集會來得親切有趣吧?”曹寅笑答。
“嗯,曹公子這樣說可真賞臉了,栖月自不負公子期望。”栖月回道,“那……納蘭公子和這幾位納蘭公子的好友,不知意下如何?”
栖月并不認識容若身後帶來的兩個俊朗不凡的公子,想必也是容若好友,就不好辭去。容若見栖月疑惑地看着鳌氏兄弟,才想起未曾引薦,忙道,“栖月姑娘,這兩位是容若的至交好友,鳌彧,鳌浪。”
容若一一介紹,鳌家兄弟也一一拜會了栖月。只見眼前這女子渾身上下通透着一股空靈之氣,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一般,脫俗清雅。
“栖月姑娘,就咱們幾個麽?”鳌彧問道。
“非也非也,顧貞觀和陳維崧兩位公子,已在湖心亭裏等候各位多時了。”栖月笑道。
“顧兄也來了!大好呵!”容若高興道。
栖月遂引着衆人穿過一條小徑,竟到了徐乾學府的後院,也就是當日游廊賞荷的地方。雪下得正緊,衆人穿梭在風雪中,容若緊緊地把榭兒包裹在自己的黑色披風裏,那股憐愛勁兒,不由得又讓栖月心中微微不悅。不一會兒,衆人行至湖畔,紅衣和水芸已然撐着大船泊在水邊等候,見栖月小姐引着客人來了,忙下船迎接。
“小姐,各位公子,請上船吧。”紅衣和水芸各自披着紅色和綠色的鬥篷,立在船頭笑道。衆人答應着,紛紛上了船,栖月待衆人都入了船內,才提裙上去,紅衣水芸見衆人在船內坐穩,便緩緩地劃将起來。
船內鳌浪、鳌彧、栖月坐在一邊,容若榭兒和曹寅坐在他們對面,中間擺放着一張小木桌,上面呈着各色小巧的點心和熱騰騰的茶水。栖月仔細為各位一一斟滿,衆人謝過。
“栖月姑娘真有顆七竅玲珑心呵,連耍都耍得這麽有情致。”鳌浪笑着,啜了一口熱茶,口中立刻蒸騰出一片白霧。
“是啊,這番場景,可讓我想起一個典故來。”曹寅杯盞一放,笑道。
“诶,先別說,讓我們猜猜。”鳌彧笑着,忙阻止曹寅往下說。
“榭兒,你天生麗質,你先說。”鳌浪乜斜了一眼,抿着嘴笑。
“‘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呵呵,這可難不倒我,曹公子說的典故可是明朝張岱的《湖心亭看雪》?”榭兒信然回道,不時瞪了鳌浪幾眼。
“非也非也!”鳌浪不待曹寅回答,便立馬搶過話去。曹寅一如既往地微笑以對,仿佛把他們倆看成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一般,縱容着他們玩笑。
“依我看,曹公子的典故,是‘吾本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劉義慶《世說新語》!”鳌浪得意地昂着頭笑道。
這下曹寅真不知如何回答了,兩人都不好得罪,他心下略一思索,卻有了想法。聽得他笑道,“榭兒姑娘、鳌浪公子,曹寅粗人一個,可沒有你們這般文采風流呵,曹寅方才呵,只想到了一首打油詩,‘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唐代張打油的《詠雪》,呵呵……”容若聞言,早笑開了懷,栖月亦是掩着嘴笑了起來。鳌浪本與榭兒瞪眼對峙,被曹寅這麽一說,也咧開了嘴笑,榭兒亦是捂着肚子笑個不住。曹寅和鳌彧相視一望,皆放聲笑去,豪放高聲地在湖面回蕩。
不知不覺船只已然靠近湖心亭了,顧貞觀和陳維崧在亭中聽聞眼前來船的嬉鬧笑聲,知是他們來了,兩人忙迎出了亭子,站在船泊處高聲叫喚他們。
“容若小弟!”顧貞觀對着來船大喊道。
“顧兄!”容若聞言,從船窗探出頭去,見顧貞觀在亭外朝這邊揮手,忙也伸出手去,朝他們揮着。
榭兒聽到是顧貞觀熟識爽朗的聲音,便也興奮地探出頭去,不住地朝顧貞觀揮手,顧貞觀看到榭兒也在,亦是高興,朝她眨了眨眼睛。船已然靠岸。
顧貞觀扶着栖月先自下了船,衆人也紛紛跳下船來。
“顧兄,好久不曾會面了,一切都還好麽?”容若與顧貞觀自從那次夏日別後,再無會面,今日故友想見,分外激動。
“呵呵,容若小弟,你可想煞為兄了!幸得栖月姑娘了然我倆情誼,千裏迢迢送來邀帖,把我從江南硬是說來了。知容若也在,顧某怎可不來呢!”顧貞觀拍着容若肩膀笑道,兩人好似親兄弟一般。
“栖月姑娘一向善解人意,呵呵。”陳維崧在一旁接着道,他與栖月弟弟紫雲之間的關系,栖月了然于心,雖不曾贊同,但總歸是默許了。故而陳維崧與栖月之間便添了一層親厚。
“好啦,你們只顧着敘舊,沒瞧着後面的新客麽?”栖月忙引着鳌氏兄弟上前。
“這兩位是顧貞觀和陳維崧公子,這兩位是鳌彧鳌浪兩兄弟。”栖月接着為他們互相引薦了一番,四人行了禮,便一同進了湖心亭中。
亭子雖孤零零地搭在湖中,四周無遮無攔,顯得格外寬敞,好似府上大廳一般。只見亭中随意擺放着幾個蒲團和席子,還有幾個矮桌,矮桌上擺放着粗礦的陶丕茶具,大大小小,形狀不一。衆人會意,便随意揀了座位告了坐,好似席地而坐般放達。
“今日舊友小聚,栖月可就沒上回講究了。栖月素來偏好随心随意,也崇尚魏晉放浪之風,今日便來個席地暢談可好。”栖月笑道。
“好是好,只是這暢談可不能沒有喝酒好菜啊!”顧貞觀接道。
“那是自然有的!來!”栖月一拍手,紅衣和水芸便擡上來一頭剝了皮的羊,還帶着鐵爐、黑炭、支架、刀具、若幹鐵叉、鐵盆等器具。
“呵呵,烤了全羊,割着吃,算也豪放暢快了。”顧貞觀會意,笑道。
“呵呵,還有雪水浸釀的蓮子酒呢。”水芸繼而又在一旁從籃子中提出了幾壇子酒來,放在小爐子上燒着,回頭笑着說道。
“我家小姐可花了不少心思,各位小姐公子可要大大地賞臉才是。”紅衣在各個矮桌上擺好酒杯,端上幾盤小菜。
“哈哈哈!如此尚好!尚好啊!”顧貞觀撫掌大笑,“來!先給顧某來一杯!”
“就數顧先生猴急了。”水芸用厚布包了燒紅的酒壺,細細地為顧貞觀斟滿。紅衣也為各位客人紛紛滿上。
“可有節目?”陳維崧夾着菜,笑問。
“栖月倒是還未曾想好,想着只是小聚,不曾考慮再三。”栖月笑道,“憑各位公子小姐才能,作何耍玩,随即思量,卻便有了,何須栖月苦苦冥思呢!”
“依我看吶,這小聚可不比文人大會,咱們就圖個開心便好,別文绉绉的弄一堆酸文倒胃口了。就行個酒令,接不上來的,自罰個節目可好?”顧貞觀用手扯着一塊肉,大聲說道。
“可行可行!”陳維崧第一個贊同。
“好!就如此為之罷。”衆人亦是紛紛贊同。
“栖月你是主人,由你出令吧!”顧貞觀道。
“呵呵,既要圖個開懷,也不傷諸位腦子,就來個熱鬧簡單的花枝令吧!”栖月笑道。
“什麽是花枝令?”榭兒低聲問容若,容若笑道,“就是擊鼓傳花或彩球等物,行酒令的方式,若鼓聲停住,花到誰手中,飲酒一杯,便要受罰一次。”
“原來是擊鼓傳花啊!”榭兒恍然大悟,“這個我也行!”
“呵呵,既然大家讓栖月作主,酒令大如軍令,各位從現在開始,不論老少尊卑,通通唯我是主。”栖月說着,便從矮桌上瓶子裏抽出一枝梅花,接着道,“栖月就以梅花作傳送之物,待會開始,栖月轉身以筷子敲擊酒杯,聲音一停,花在誰手中,誰就要罰酒一杯,再給罰個節目。亭子還算寬敞,舞劍的、摔跤的、打滾的,只要你們會的,皆可以出來為大家添樂!”
“哈哈!好!”大家開懷地應聲。
“既然規矩都明白了,那咱們便開始了!”栖月笑着,拿起梅花遞給左手邊的顧貞觀,擎起一支筷子和一個酒杯,轉過身去,随聲敲擊道,“左手,起!”
當下從栖月左手邊起,是顧貞觀、曹寅、容若、榭兒、鳌浪、鳌彧、陳維崧一溜過來,八個人圍成了一個圈兒。圈兒中間是烤全羊和四個矮桌,紅衣和水芸在內為大家割肉、燒酒和斟酒、添菜。
“哐哐哐哐……”栖月清脆叩擊,杯箸發出有節奏的清脆的聲響。
衆人立馬繃緊了神經,顧貞觀故意把花枝拿在手中,坐在顧貞觀右邊陳維崧和左邊的曹寅皆睜着眼,時刻注意着花的走向,只見他晃來晃去,栖月敲擊聲過了一會兒,顧貞觀見衆人如坐針氈,才大笑着把花突然往曹寅懷中塞去。
曹寅一緊張,手都沒碰到花兒,便一抛過去,落入容若手中,容若忙遞給榭兒,榭兒由于緊張全身顫抖,接到花時,忍不住驚呼起來,衆人逗得放聲大笑。花卻仍在榭兒手中亂騰,拿之不穩。終于她用盡全身力氣使勁一抛,恰好敲擊聲停住,正中地落在鳌浪懷裏!
“哈哈!鳌二公子中啦!”顧貞觀大笑,衆人也立馬松了一口氣。
“你等着!”鳌浪佯作愠氣地斜睨了榭兒一眼。
栖月見衆人開懷的樣子,亦是掩着嘴笑個不止。她轉過身來,笑道,“既然鳌二公子奪得頭籌,就要誠心受罰咯!”
鳌浪端起一杯斟滿的酒,仰頭幹盡,笑道,“酒也罰了,那鳌浪就為各位獻醜了!”
“好!”衆人撫掌大笑,歡呼着把鳌浪簇擁上場。
鳌浪放下酒杯,撣了撣袍子,便走出圈兒,來到亭中一空地上站定,抽出腰間的紫玉簫,觸唇便吹了起來,細細聽來,卻是一首《高山流水》。
起調飄忽無定,時隐時現,好似雲霧缭繞,猶見巍巍遠山。衆人一下子便被鳌浪低沉悠揚的簫聲迷住了,頓時寂然無聲,皆仰頭傾聽着這難得的妙曲。
“淙淙铮铮,幽間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細流。”容若不覺贊道。
這《高山流水》原是古琴曲,被鳌公子用簫管演繹,卻別有一番清遠悠長之氣。在此席間吹奏此曲,分明是要告訴他們,鳌浪心中已然把各位當成平生至交知己。想當年俞伯牙遇見鐘子期,是怎樣一種心靈的契合。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伯牙鼓琴而志在高山,鐘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選之間,而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江”。鐘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複鼓琴,以為世無足複為鼓琴者。
鳌公子平素獨來獨往,放浪形骸,可如今聽此天籁之音,方知其心中溫柔多情之處。他雖嘴上不說,此曲已然表露心跡,引在座衆人為至交好友,娓娓訴出,高山流水覓知音。
榭兒先前已然領略過鳌浪高超的簫藝,此番聽來,竟又別有滋味。上回鳌浪簫聲凄婉哀怨,近乎斷腸。而此番之曲,悠揚高妙,似行雲流水,時而極騰沸澎湃之觀,具蛟龍怒吼之象;時而宛然坐危舟過巫峽,目眩神移,驚心動魄;又幾疑此身已在群山奔赴,萬壑争流之際,氣象萬千。可見鳌浪心中男兒豪情,英雄壯志。
一眼望去,只見鳌浪一身黑袍襲地,由于身材高颀,立于一片雪色之前,更顯得翩然雅俊,他如削的側臉,映着微亮的雪色,更顯出面部由于十分立體而透出鮮明的陰影和光暈。一豎長簫觸唇,悠然簫聲繞梁,他微閉雙目,許是睫毛太長,沾滿了晶瑩的碎雪,仿佛溫柔的淚色。
衆人皆沉醉在鳌浪簫聲之中,有的閉目聆聽、有的側身伏案、有的懸着酒杯、有的望着湖雪,各自一面沉吟低唱,沉醉同一簫曲,卻各懷心思。
曲至尾聲,音勢大減,餘音袅袅,不絕于耳,使人還沉浸于“洋洋乎,誠古調之希聲者乎”之思緒中。
曲畢,鳌浪微微沉吟了一會兒,望着遼遠的湖雪,心中又浮現出她的影子,曲尾收得入悲。鳌浪唉地嘆息一聲,才緩緩入席。
“好!鳌公子果然曲藝不凡,今日算是領教了!”曹寅行禮贊嘆。
“呵呵,曹兄謬贊了,不過玩耍之物罷了。”鳌浪謙道。
“好一個高山流水!鳌兄,你的心意,容若領得了。”容若恭敬道。
“納蘭兄……”鳌浪生平還是第一次有人待自己這般熱血肝腸,心下十分感動,不由得眸泛水意。
榭兒無意瞥見,這時她也很受動容,原來鳌浪平時看起來玩世不恭,心中卻是這般柔軟而易動感情,真真性情中人也!便也微笑地對鳌浪說道,“鳌浪,榭兒服你了!”
“哈哈!也有你服的時候,看我待會怎麽報複你!”鳌浪随即鬥轉神态,又擺出惹人厭惡的模樣。
“你!”榭兒嘟起嘴,不待理他。
“好啦好啦!如今輪到鳌公子持箸叩盞了。”栖月拿過梅花枝,對着鳌浪說道。
“好!”鳌浪別提多高興了,他嘿嘿地對榭兒笑了一聲。
鳌浪側過身去,“哐哐哐……”地迅速敲了起來。
衆人又重新緊張了起來,卯足了勁兒,誰也不想得到那梅花。栖月往右邊遞去,陳維崧微笑淡然地傳給鳌彧,鳌彧稍稍緊張地遞給榭兒,榭兒又是一陣慌亂,鳌浪說時遲那時快,急眼瞥見,連忙把敲擊聲停了下來!
“啊!”榭兒還沒來得及把花傳過去,花兒在她手裏蹦蹦跳跳地,終于還是落在了她懷裏,榭兒由于極度緊張而叫了一聲。
“哈哈哈!輪到你了吧!”鳌浪大笑着轉過身來。
“鳌浪!”榭兒站起身來,直跺腳,“你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