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夏日悠長,柳映疏一直想着七月七那天在國寺後山遇到的事情,因為不止她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她特意提點過聽琴和錦書二人,讓她們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
聽琴和錦書也自然知道那件事要是被人知道了有多嚴重的後果,而且就算她們真的往外說,可是她們又沒有證據,自然是沒人會信,說了只會招來殺身之禍。
一眨眼就到了七月十五這天,在大楚中元節有着放河燈祭奠死去親人的習俗,吃晚飯的期間,柳映疏同柳清和提了一下,說晚上要出去放河燈,柳清和對此沒有異議,只讓她将兩個貼身的丫鬟都帶上,放了河燈就回家。
晚飯過後,柳映疏換上了淡藍色的衣裳,帶着聽琴和錦書出了柳家,她今天還特意打聽過晚上皇帝皇後要帶着一衆皇子公主祭拜先人,所以在外面她不會碰到楚旸。
坐了馬車出了柳家,沒多久柳映疏來到了河邊,此時河面上已經零零星星散落着好些河燈,河邊還有好些小攤販支起了攤子,攤子上賣的全都是蓮花形狀的花燈,樣式大多沒什麽區別。
柳映疏随便選了一個小攤販,挑了兩盞蓮燈,小攤販手中拿着筆問她:“姑娘可要在上面題字?”
大楚人在放河燈的時候習慣上面寫字,多是寫一些悼念亡靈的話,也有一部人會寫上自己的願望,祈禱祖宗能夠大顯神靈讓保佑自己願望能夠得以實現。
柳映疏卻并未去接那毛筆,只是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不必。”
說完她轉身徑直朝河邊走去,錦書見狀立刻從懷中掏了幾個銅板給小攤販,小攤販心中對于這位什麽不寫的姑娘感到奇怪,但也笑着接過了那幾個銅板。
今晚柳映疏買的這兩盞河燈,一盞是給南安郡主的,一盞是給柳映雪的。
找個地勢較低的地方,她小心地蹲在河邊,然後讓聽琴将手中的河燈給她,她拿了燈輕輕放到了河邊上,手指沾到了微涼的河水,她像是沒有察覺到。
等兩盞河燈逐漸飄遠,突然有一盞河燈飄到了她的跟前,她見上面寫的字有點眼熟,細細一看竟是謝璟的字跡。
上面只寫了四個字:魂歸故裏。
柳映疏面上一愣,這盞河燈是謝璟放給漠北戰場死去的将士們的?
她因着守孝三年消息不通,後來才知道當年謝候在漠北第一次與北戎一戰的慘烈,聽說是有人延誤了軍機,才導致謝候判斷失誤,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謝候身損,謝玹被擄。
後來謝璟拼了命将謝玹從北戎軍營帶了出來,只可惜謝玹的腿傷因為救治不及時,現在還沒辦法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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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大楚皇帝都不願意提起的一戰,因為敗得太徹底,如果不是後來謝璟自請前去頂替,用了三年重新奪回了城池,或許現在的大楚在別的小國眼中仍舊是笑話。
聽說那個延誤軍機的人至今下落不明,許是也跟着謝候一樣死在了戰場,這人死不足惜,只是可憐了那些枉死的将士。
而這些死去的将士大多都埋在了陰山腳下,或許對這些亡靈來說,魂歸故裏都是一件奢望的事。
那盞蓮花燈在柳映疏面前打了旋,很快又跟随着她之前放的那兩盞燈去了,柳映疏站起身,撫平了裙擺上的褶皺。
她回身的時候往不遠處的橋上看了一眼,發現謝璟穿着一身素衣站在橋上,微風吹起綁馬尾的白色發帶,柳映疏心中一緊,下意識擡起了手往想要朝他伸過去,分明是想要做出抓住他的動作。
指尖伸出袖口後她微頓,她自從知道謝璟那三年一直在漠北和據說很厲害的北戎人對戰,經常會做夢夢到他渾身是血倒在戰場上面,醒來時經常是被汗浸濕了一身衣裳。
夢中的場景像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一般,她不想去細想,只得慶幸他現在還好好地在上京,并沒有如夢裏的那樣。
風吹起她寬大的袖子,柳映疏見謝璟正在看着河裏面的那些河燈,似乎并未注意到她,于是她慢慢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其實在橋上的謝璟早在柳映疏放河燈的時候就發現,他看見她将兩盞河燈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河裏。
也許是因為中元節的緣故,她今晚穿得很簡單,一身淡藍衣裳,只有袖口和裙擺繡了藍雪花,頭上也簪的是淺色的絹花。
謝璟不禁想她守孝三年是不是也同今晚這樣的打扮一樣。
因為那場高熱她瘦了不少,站在河邊弱不禁風的樣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一般。
突然看着柳映疏朝着自己走來,要是照着上一次他早就跑開了,只是這一次他卻像是腳被釘在了橋上一樣,一步也挪不開,眼也不眨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款款走來,直到在他身邊停下。
柳映疏将被風吹在臉龐的碎發攏到了耳後,她不知道上次為什麽謝璟見了她就躲開,這一次卻沒有躲開。
聽琴和錦書識趣地在橋下等着,給他們二人留了說話的空間。
這處出于較偏僻的地方,周圍并沒有什麽人在,倆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柳映疏面對謝璟時素來有耐心,她以為謝璟又鬧別扭了,索性等着他先開口。
夜色微涼,沉默了許久,謝璟終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他依舊盯着河面上的蓮花燈:“那日我不是故意見了你就躲。”
說罷他又想起那晚的夢境,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的将那些不該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面甩掉。
柳映疏并不知道他現在心中所想,只以為他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才會招呼都不打就離開,她偏頭看了一眼謝璟的側臉,然後柔着聲音說道:“我看見了你那盞燈。”
以為柳映疏會問他為什麽,沒想她說的卻是這個,謝璟終于将目光從蓮花燈上移到了柳映疏身上,見她看着自己,那雙像是盛滿了星子的眼睛,異常漂亮。
他還未開口,柳映疏将手放在欄杆上,她接着說道:“抱歉,你在漠北的三年我并不知道,那三年過得可好?”
這話在他回來去找她的那晚她也問了,只是他并未作回答,其實柳映疏也知道在那樣的地方,怎麽也不可能會過得好。
謝璟第一次聽她提起這事,他之前怨過她三年來不聞不問,甚至被敵人傷了也在想着柳映疏為什麽能做到一封信都不給他,他以為她一點也不關心,也賭氣般就算了寫了信也沒寄回給她。
那三年他寫了好多信,除了寄出給河陽郡主的之外,還有一半未寄出的信,都是寫給柳映疏的......
謝璟掐了掐掌心,才讓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你說的那些年,我如今還會經常夢到。”
說着他看着柳映疏:“鳶鳶,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會死在那裏,我如今還能好好地站在你身邊,是用那些将士的鮮血換來的。”
他的眼中似乎藏着痛苦的情緒,只是等柳映疏想要細看的時候,那道情緒很快就被他隐去了。
柳映疏光是做那樣的夢就不能忍受,更何況是身處那種人間煉獄的謝璟,她面色有些蒼白,她聲音微顫:“若是還有下次,可不可以寫信給我,我不想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然後終日惶惶不安,她一想到那三年她躲在柳家,一直以為謝璟還在上京好好的,就會自責。
謝璟聞言低頭,就看見她輕顫地睫毛,他呼吸一窒,但面上卻露出一絲笑,然後聲音帶着一點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希望我去上戰場嗎?”
當然是不希望的,可是現在大楚能用得上的武将也沒幾個,近年來皇帝重文輕武,雖然經過漠北與北戎的那三年,皇帝現在才漸漸開始平衡兩者,可是一時之間想要培養拿得出手的卻沒那麽快。
而謝璟是其中的佼佼者,若是哪天外國來犯,皇帝想到的也只能是他。
雖然還有在雲南的南安王府,但是南安王父子不能輕易離開,必須鎮守西南邊陲。
戰場上刀劍無眼,柳映疏自然是不想謝璟再上戰場,她想要搖頭,但是謝府一直以來都是将門世家,上到謝璟的祖父,下到謝璟,都會為了大楚而戰,她若是說不願意,謝璟估計會覺得她自私。
而且她的私心在家國天下面前,也算不得什麽了,可是她依舊要說出她心中所想。
謝璟耐心地等她回來,以為她會說出些什麽大義凜然的話,哪知卻聽見她柔柔地說道:“我心中自是不希望你去,只是皇命難違,且你也不會是那等貪生怕死之人。”
謝家的兒郎哪個不是铮铮鐵骨,謝璟自然也不是例外,從當年他孤身趕赴戰場就能看出來。
只是他現在不知道,若是他哪日又去了戰場,便會成了柳映疏的春閨夢裏人。
說完這話在謝璟抿着嘴一言不發的時候,柳映疏想到了懷中還揣着那枚平安符,這平安符在她帶在身上好幾天了,現在正是送平安符的好時機。
“這是我及笄那年替你求的平安符,原本早就應該給你的,只是因為一些事情耽誤了。”
她将那符伸到謝璟身前,謝璟看着她的指尖在紅符的映襯下更加潔白,謝璟伸出手,剛碰到的時候還能感覺到那上面留有餘溫,他眸色一暗,連帶着握住了柳映疏微涼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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