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柳映疏半夜從床上睜開眼睛,望着有些陌生的芙蓉賬頂,她緩緩坐了起來,下意識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此時她頭上的發飾已經被人摘了,身上衣服卻穿得好好。
松了一口氣,她看了一眼這間房間,發現謝璟正一只手撐着頭坐在桌子前睡着了,柳映疏輕手輕腳地下了床,順手撈了一件薄薄的毯子。
她将毯子放在臂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地走了過去,謝璟面前豆大的燭光晃了晃,然而謝璟卻沒有醒過來。
柳映疏把手裏的毯子蓋在了謝璟的身上,然後走到另一邊放了筆墨紙硯的案邊。
這間屋子是謝府的用來安置女客的,她以前曾在這裏面住過,借着外面的月光,柳映疏自己磨了墨,然後坐在案前提筆思考。
今日之事讓她想了許多,她現在留在上京是個麻煩,尤其是那些想要讨好楚旸的人,白天她被人算計的事情,雖然主謀不是楚旸,可是設計她的人也是為了向楚旸示好。
且現在的朝局緊張,日後太子要是失勢,坐上皇位的人是楚旸的話,不止柳家會一蹶不振,她更是會被楚旸随意拿捏。
柳映疏看了一眼謝璟,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她要離開上京,去曲州找外祖父,必要時一定要讓外祖父保住柳家。
并不是她不看好太子,只是太子現在的病情不容樂觀,現在楚旸如日中天,皇帝的心思沒人能夠猜得準,他現在放任楚旸和太子争鋒,這意味着太子要是挺過去,下一個儲君很大可能就是楚旸。
觀今天楚旸的言語,他日若是他上位了,第一個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柳映疏蹙眉,終是落了筆。
她寫得認真,并不知道謝璟已經醒了,此時他睜眼就見柳映疏披着一件衣服坐在案邊,未挽的頭發披散在身後,只有一縷青絲垂在了胸前,她拿筆的右手露出了一截皓腕。
這就是鳶鳶平時在閨閣中的模樣嗎?
謝璟站了起來,拿了放在他身前桌面上的燭臺走向柳映疏,他步子走得極慢,像是怕驚到了柳映疏。
直到面前的光比之前亮了些,柳映疏才擡了頭,然後看見謝璟垂眼看她寫到一半的信。
謝璟只看到柳映疏在信上提到要去曲州,便問:“你去曲州,是去探望南安王和王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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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映疏将手中的毛筆擱下,并沒有同他說實話:“嗯,上次舅舅來信說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想我了,所以我想等中秋節舅舅來上京拜過皇帝之後,我就同他回曲州。”
謝璟似乎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舉着燭臺照了一下柳映疏的臉,發現她面色正常,他臉上的神色才放緩了。
可是謝璟依舊不太放心:“頭還暈嗎?”
柳映疏的信還沒有寫完就被謝璟發現了,也便不打算繼續寫下去了,只能将那張信紙收了起來回他:“好多了,我明日一早便回去。”
想起白天楚旸跟她說的夏南霜和謝璟的婚事,柳映疏還是沒忍住,輕聲問他:“聽說皇帝要給你和寧國公府的三姑娘賜婚,可是真的?”
聞言謝璟皺眉:“你從哪聽來的?”
這話到不像是在否定,寧國公府的二姑娘現在已經嫁給了四皇子楚旸,說明寧國公已經做了和四皇子一黨的準備,現在又想将夏南霜嫁給自己,分明就是誰都不想得罪。
寧國公的算盤打得真是響亮。
聽謝璟這樣回答,柳映疏沉吟了一下,走到擺了棋局的地方坐下,等她坐下時才發現那盤起竟然是她十五歲那次和謝璟未下完的棋局。
她眼中露出一絲訝異,然後手執白子,但是卻沒有放下,她溫聲道:“夏三姑娘除了性子驕縱一些,其實人還是不錯的,至少不會藏些彎彎繞繞地心思,你娶她也未必不好。”
其實她不想謝璟娶夏南霜,但是她有沒有立場去阻止他。
“我不會娶她。”
謝璟的聲音在安靜地房中突然想起,柳映疏偏頭看他,燭光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的臉上,讓她一時之間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夜風從小軒窗灌了進來,柳映疏攥身前的領口,她将目光放在那盤棋上,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認真:“謝璟,我們二人的婚事怕是已經牽扯進了朝局之中,我并不想我們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
楚旸想納她為側妃,除了貪圖她的美色,更是因為她身後的柳家和南安王府,如果她成了楚旸的側妃,那麽他就可以利用她來牽制柳家和南安王府。
即使柳家現在沒有表态,也隐隐有了倒向太子一邊的趨勢,而祖父是兩朝元老,在朝中的官員有很多是他曾經的學生。
他日楚旸真納了她為側妃,或許柳家和南安王府會為了她而被迫站在楚旸這邊,然後對上謝璟,這是她不想看見的結局。
太子哥哥為人謙和,是真正的君子,而楚旸別看他表面待人溫和有禮,實際上是狼子野心。
謝璟知道她說得沒錯,自從他回到上京,就發現了當今朝局詭谲,各方勢力都蠢蠢欲動,尤其是以楚旸為首的那方勢力。
而太子現在的處境也不明朗,他暗中已經和太子見過幾次,上次出城便是替太子掃除其中的一個障礙。
外面月色很好,謝璟看了一眼臉上未施粉黛卻精致得過分的柳映疏,他掐了掐掌心:“他人想要利用我們,也得問過我願不願意,四殿下絕非良人,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讓他斷了這個念想。”
讓柳映疏嫁給楚旸是不可能,謝府和柳家從小捧在手心的姑娘,怎麽可能會讓她給人做妾?
柳映疏相信以謝璟的能力确實可以做到,但是誰知道楚旸會不會直接來硬的,到時候聖意難違,難道謝璟還能帶着她抗旨不遵?
謝玹在戰場上受傷,現在腿上還沒好,她聽河陽郡主說可能這輩子都好不了了,現在的謝府就謝璟一個人撐着,她不想再給他徒增煩惱。
現在謝璟雖說是在漠北與北戎長達三年的戰争中屢立奇功,可是在上京裏他的根基還不穩,大多數朝臣早就有了自己的陣營,又因為他是太子的表弟,很多人都忌憚他。
說不定還會有人暗中給他使絆子。
沉默良久,柳映疏才溫柔出聲:“我身後不止有柳家,還有南安王府,你不必太多擔心。”
她的聲音像朦胧月光,謝璟擡眼看她,眼中全是擔憂,清朗的聲音中帶了一絲着急:“很多人為了上位不擇手段,今日發生這樣的事情怎麽能讓我不擔心?”
“柳家現在已經不似從前,南安王府更是遠在雲南,就算老王爺再有心也力不足。”
現在已經有人安耐不住,開始算計柳映疏,如果不是他知道紫薇林這個地方,運氣好比別人先一步找到她,那後果将會是什麽?
這些柳映疏都清楚,所以她厭惡這些,想要離開上京這個是非之地,她留在上京可能會拖累她在意的家人和朋友,可是她真的要棄了祖父和父親去曲州嗎?
且她舍不下謝璟。
“如果有那麽一天,我會選擇離開上京。”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像是最終下定了決定,剛才她在寫信的時候還猶豫了一下,現在知道謝璟會為了她多費心思,她便決定了。
中秋一過,她便離開。
她說完這話,房中像是陷入了死寂一般,他們二人隔着一盤棋局,柳映疏垂着眼盯着棋盤上的白子,不去看謝璟。
過了許久,柳映疏只聽見謝璟不帶任何情緒的回答:“好,我知道了。”
沒有任何挽留的話,她心裏生出一絲酸澀,面上卻仍舊帶了淺笑:“我累了,要休息了。”
這是在趕謝璟離開,說罷她往塌邊走去,只給謝璟留了個清瘦的背影。
謝璟看着她的弱不勝衣的模樣,眸中是濃黑的墨色,他不再逗留,徑自推了門出去。
只是出去後他一直在院子裏種的玉蘭樹下站了很久,直到房中的柳映疏将隔間的聽琴喚醒,他才離開。
而躺在床上的柳映疏似乎感覺到了他的離開,才翻了個身,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柳映疏同河陽郡主一起用過早飯就離開了,她離開的時候并未同謝璟說。
等謝璟一早練完槍法,拎着銀槍特意從柳映疏昨晚住的那個院子路過時,發現院子裏早就沒有了她的身影。
他見院子裏的玉蘭花落了一地,花香若有似無的飄向他,謝璟想起柳映疏說要離開上京的話,握緊了手中的銀槍。
“阿璟,站在這裏做什麽?”
謝玹拄着拐杖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謝璟的身後,他天聽見謝璟帶了柳映疏回來,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現在見弟弟一言不發地站在柳映疏昨晚住過的院子前,以為他是因為練武出了一身汗不好意思進去。
他想着也很久沒見過柳家妹妹了,于是要推開竹籬笆做的門進去,卻被謝璟攔住了。
謝璟回頭看見謝玹略顯蒼白的臉,悶聲道:“鳶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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