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稱心原本決絕的腳步就這樣頓住了。
他回轉身, 小心地走到李承乾跟前,看着自己的身子在他迷蒙的瞳孔中呈象。
“既然你那麽清楚地知道他不是稱心,為什麽還要......”
為什麽還要在宴會上做那些暧昧不明的舉動?為什麽還要将他留下來?為什麽還要跟他走?
稱心吸了吸鼻子,他知道太常寺今天把人帶來, 就有些獻寶兒的味道。李承乾年紀到了, 底下的人總要變着法兒地摸清他的口味, 甭管男的女的,捆成一溜拉到李承乾面前, 就不信他沒一個動心的。
所以就算李承乾今兒個不挑,明兒個還得挑。他不先挑一個, 他請來的那些少郎君, 就一個個也不能尋樂子了。
稱心理解,可心裏還是介意。心裏還懷揣着些許執拗的想法:李承乾是喜歡稱心這個人呢,還是喜歡那張臉啊?
李承乾呵出一口酒氣,皺着眉道:“哪來這麽多為什麽?正兒八經的那一位自己先怯了, 我能有什麽法子?我算是明白了,什麽死生契闊,那玩意兒沒用!”
這下子稱心不幹了, 李承乾憑啥把鍋扣他身上, 當即便瞪圓了眼睛:“怎麽沒用了!”說完這一句, 聲音又漸漸地小了下去, 嘟囔般碎碎念道:“依我看,是你瞧着人家的臉動心了吧。”
李承乾像是沒有聽見他的念叨,莫名苦笑道:“先前我也不這麽想, 總覺得能從人嘴裏逼出一句承諾來,就可以高枕無憂。可是眼下我就要行冠禮了,眼瞧着母後就要往我的東宮後院塞人。可他呢,還是那樣一副不上不下的樣子,我有的時候都覺得,他或許壓根兒不在乎我。我這心裏就尋思着吧,是不是我從一開始就認錯了,他不是我一直以來想找的那個人。我的稱心,怎麽會那麽不堅定呢,他知不知道,我想他想得都快發瘋了。他要是知道,為什麽還是這副模樣?”
稱心全然愣住了,他原本只是不甘心,想要從李承乾嘴裏撬出些東西來,可沒想到這一下子勁兒用猛了,撬出來的這塊山芋,它燙手。
稱心不答話,倒給了李承乾繼續說的機會:“與其這樣,倒不如找個聽話的,至少還有一張臉長得像。”
稱心正自我反思着呢,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登時像炸了毛的貓:“你!你去找你的如意吧,最好以後都別來招惹我!”
李承乾腦子迷糊着呢,沒過腦子就軸出一句:“稱心如意,倒也是緣分......”
稱心氣得狠狠一敲石案,可惜疼的是自己的指頭:“你!你簡直!”他兩輩子人都沒沖李承乾說過重話,心都快被醋缸泡皺了也不知道拈酸吃醋的正确姿勢。
李承乾糊裏糊塗地來了一句:“你誰啊,膽兒真肥,敢沖我拍桌子,敢在我面前這麽做的人,天下間不超過三個!”說着,他自顧自掰着指頭數起來:“父皇一個,母後一個,還有一個......是稱心......”
稱心自問連死都經歷過了,可每當李承乾流露出這樣的柔情攻勢,他還是毫無辦法地丢盔棄甲。
“傻樣兒......”稱心咬着舌尖說完這話,就見原本好端端扒在石案上的人,忽然跟打了雞血似的,直接沖着稱心的門面,就把腦袋伸到跟前了,也不知道他哪只眼睛這麽敏銳,十分精準地堵上了稱心的唇。
稱心猛地一滞,那氣味實在算不得好,酒氣夾雜着嘔吐後的酸味兒,然而稱心如今已經無暇去思考這些。他腦子裏裝了一團亂麻:一會兒是李承乾抱怨他模棱兩可,不夠主動;一會兒是李承乾沖着別人叫稱心;一會兒又是那突如其來的吻。
稱心手下用了巧勁兒,可沒能将人推開。他本想就這麽放任自己沉淪,可又不甘心眼下不明不白的狀況,只好下狠心把人扶正了。
看着李承乾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稱心才發現,李承乾的個頭竄得很快。
稱心摸了摸被親出痕跡的嘴唇,正色道:“殿下,您看清楚了,我是誰?”
李承乾瞪着倆眼珠子,毫不猶豫道:“稱心......”
稱心看着不肯放棄,堅持要來親他的人,輕嘆道:“殿下,是不是所有人在你眼裏都是稱心?”
李承乾終于被看得到卻吃不到的眼前人逼出了一絲煩躁,無奈地撓了撓頭:“當然不是,我記得你的味兒。”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稱心的意料,他愣了片刻,臉上的笑容頗有幾分憋不住:“什麽味兒?”
李承乾居然認真地扳着指頭數起來:“甜甜的,香香的,總之就是稱心的味兒。”
那麽一句大白話,說的人不覺得臊,稱心自己先臊得不行,先一步捂住了李承乾的嘴。誰料想酒醉之後的李承乾簡直放飛自我,稱心只覺得一截軟乎乎的玩意兒在他掌心掃過,又熱又癢,還帶點黏糊。
稱心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那是李承乾的舌頭。
這個認知讓稱心連忙收回了手。看着被舔濕了的掌心,稱心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就見李承乾有些疑惑地皺起眉:“味道怪怪的。”
或許連李承乾自己都不知道,酒醉後的自己有多誘人。稱心咬着後槽牙,暗暗慶幸他這副樣子沒有被旁人看見。
“殿下......以後有什麽事兒,你別憋着。我不知道皇後她......”
稱心沒想到,李承乾面上表現得若無其事,其實內心卻在經受着煎熬。打從身份暴露以來,李承乾着實是将他寵上了天,甚至一度讓稱心萌生了就這樣繼續下去的想法。
他當鴕鳥,李承乾也不逼他。每當他後退猶豫的時候,都是李承乾在竭力前進着,可是今夜的李承乾卻第一次露出了疲憊的一面。
稱心一面扶着那個走路打跌的人,一面尋思着:原來,他也會累。
稱心一出手,久久不願挪窩的李承乾就被半扶半抱着起了身。稱心感受着身上那沉甸甸的重量,心上卻無比的踏實。
明知道李承乾聽不見,他卻還是一路不停地說着:“殿下,我沒有要放棄......我只是,習慣了現狀......”
“我有點害怕,未來有太多的不确定。家中尚有高堂,你也将行冠禮,也許不久之後我就會被外派。我承認,我總想着過一天算一天......”
話音剛落,手臂就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稱心吃痛地“嘶”了一聲。回過頭時,李承乾卻依然毫無意識地挂在他的肩上。
望着雙眼閉合的人,稱心輕笑道:“即便沒有意識,也不願意聽這個麽?”
稱心從善如流地轉了話鋒:“可是今夜當我看到如意,忽然就想到了當初的自己,雖然身份卑微,卻不會膽怯。何以今天站得越高,顧慮的反而越多?”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稱心也不需要回答。他只是蹙眉道:“你生氣是對的,我确實是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像我自己,難怪連你也認不出來了。”
挂在胳膊上的人像是被他的話吵到了,不自覺地蹭了蹭。稱心停下了腳步,和李承乾額頭相抵:“可是殿下,看到如意,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不甘心。他可以站在你的身邊,為什麽我不可以?沒有了你,我要這虛名有何用?”
昏暗之中,李承乾不知道。稱心的眼淚流了一臉,末了徑自抹了一把道:“我都不喜歡這樣哭哭啼啼的自己了。”
面對着神志不清的李承乾,稱心編排了一陣獨角戲,最終還是破涕為笑:“真羨慕你,這樣的場合還能醉得穩如泰山。”過了一陣,又笑道:“不過,你大概不會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說着,他戳了戳李承乾的臉頰,附在他耳邊道:“我才不會放手呢,你以後再敢認錯人試試看。”
稱心自顧自地高興起來,又偷偷揪了揪李承乾的耳朵。平日裏他不敢做的事情,如今都大着膽子做了個遍:“你聽到了麽,我說再也不放手了,你要是今後再敢多看那如意、吉祥一眼,可別怪我跟你急。”過完了嘴瘾,稱心看着四下無人,吧唧一下就親李承乾臉頰上了。
酒醉的李承乾那叫一個乖,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樣,讓稱心無端生出一絲罪惡感,可又隐約地帶着一絲快意。
眼前的這個人,他的愛熾熱而濃烈,卻又克制得讓人心疼。這樣體貼的愛人,是他的!是他的!稱心恨不得馬上摟着人,将東宮四下巡邏的侍衛,滿宮服侍的侍人都召集起來,告訴他們,你們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是他稱心一個人的。
擱在如意身上難以承載的重量,如今到了稱心身上,卻莫名地希望回到寝殿的路能夠長一些,再長一些。
可路再長,也總有到達終點的一刻。正焦急間,等在寝殿外的侍衛們就發現,他們盼了許久的太子爺,正雙目微合地倚在房家郎君的肩上。
而後者,則無比自然地道:“都散了吧,殿下這邊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