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次日清晨, 長孫氏是被侍女喚醒的。她一向十分自律,像這樣睡過頭的事情,向來是極少發生的。
當她拖着疲乏的身子梳妝之時,卻忽然聽到了一則讓後宮震動的消息。
李世民昨夜, 抛下一衆後宮嫔妃, 去了隋朝蕭皇後暫住的宮殿。這位蕭皇後的事跡, 歷來都是為世家女子所不齒的。嫔妃們一早也都聽說了長孫氏身子欠安的消息,如今李世民抛下了抱恙的發妻, 跑到蕭氏那處的行徑,不免引人遐想。
長孫氏聞言, 眼底劃過一絲錯愕。她望着鏡中的自己, 早已過了少女的年紀,眼角也有細紋爬上來。這些年來操心的事情日益增多,也讓她的白發跟着冒出來。
後宮是常年會進新人的地方,即便長孫氏再為李世民所愛重, 也沒能打破佳麗三千的慣例。難得的是,無論有多少新人進來,李世民對長孫氏的情意卻是十年如一日。
如今在她生病的節骨眼上, 蕭氏卻突兀地進宮了。想起那些關于蕭氏的風言風語, 就算長孫氏再大度能容, 心裏也不免存了疙瘩。
正憂心間, 殿外卻忽然傳來了通禀聲:李世民來了。
長孫氏正要起身相迎,卻被皇帝先一步攙住了:“觀音婢,你的身子......”李世民半摟着長孫氏, 仔細打量着她的臉色,見她眼眉間帶着疲憊,語氣登時嚴肅起來:“朕和你說過多少回,一些瑣事就交給下頭的人去做。這後宮裏不還有貴妃麽,朕讓韋氏坐上貴妃的位置,就是要她幫你。你總是這樣凡事親力親為,身子如何能受得了?”
長孫氏垂着頭聽訓。等李世民發完一通無名的悶火,回過神來才發現長孫氏一直沒說話。那低垂着的眉眼又讓李世民後悔自己的一時沖動,只能讷讷道:“朕......不是責備你,只是氣你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觀音婢,朕還指望和你攜手百年呢。”
長孫氏看着面前的男子,她愛了這個男人大半生,将他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在她最初認識李世民的時候,這個男人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在她面前總是磕磕巴巴的,連句話都說不利索。
長孫氏家世顯赫,父親長孫晟是隋朝的右骁衛将軍。當年長孫晟相中了唐國公李淵的次子李世民,從此長孫家族就成為了李世民的助力。雖然期間不免夾雜着利益關系,可長孫氏還是相信,李世民對她是真心實意的。
長孫氏望着李世民焦急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陛下放心,我會看顧好自己的身子,也替陛下看好這後宮。”
李世民一怔,旋即摸了摸鼻尖,忽然又想起了什麽,拉了長孫氏坐下:“觀音婢,又是年關了,朕想着宮裏頭許久沒有熱鬧過了,今年索性就将這除夕的夜宴辦得隆重一些吧。”
長孫氏欲言又止,她原想着李世民剛剛發兵突厥,戰争最是損耗民力,若是在此時大辦宴席恐怕不妥當。可是看着李世民興致勃勃的臉色,長孫氏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皇帝下了敕令,這除夕的夜宴要大辦,五寺九卿立刻忙碌起來。
這一日,李承乾放下手中的書卷,打了個淺淺的哈欠。稱心聽見聲音,也擡起頭來,就見李承乾揉了揉眼睛,将那窗棱子推開一道口子,看着外頭銀裝素裹的枝幹,興奮道:“屋裏太悶了,我們上外頭去吧。”
稱心望着他雀躍的樣子,唇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也唯有這種時候,李承乾才會顯露出一絲孩子氣。
稱心見他擡腳就要往門外走,忙伸手拉住他,去取了那狐皮氅子把人裹得嚴嚴實實的,就像一只荷葉裹厚了的粽子,才許他出門。
李承乾低頭看看全副武裝的自己,再看了看穿得比自己單薄許多的稱心,當即不幹了。翻找了許久,才跳着腳将另一件貂皮襖子找出來,盯着稱心披上了,才放心地将人拖到庭院之中。
地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雪,腳踩在上頭都是一個個印子。李承乾深吸了口氣,只覺得胸中沉郁之氣盡去。他趁稱心不注意,不知從哪兒捧了一把雪,繞到稱心身後,纏着他坐下。
稱心并未多想,那雪地也确實濕滑,便依了李承乾。可一不留神間,被貂毛裹得溫熱的脖子就忽然觸到了一片突兀的冰涼,那涼意還順着他的衣領子往裏鑽,就像一條通體冰涼的小蛇,讓他禁不住渾身一顫。
稱心連忙回轉頭,就瞧見李承乾拿手捂着嘴,憋笑憋得滿臉通紅。
稱心一面想要将那貂皮襖子脫下來看看,一面哭笑不得道:“你做了什麽?”
李承乾按住他的手,攤開掌心。裏頭分明是一堆雪沫子,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攥在手裏的。
稱心看着李承乾通紅的掌心,也顧不上整理衣衫,先一步将李承乾的手捂住:“不冷麽?”
李承乾唇邊的笑容慢慢放大,止不住地樂道:“不冷,暖得很。”
稱心卻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殿下不冷,我冷。”他偏着頭挑眉看向李承乾,白皙的臉龐上透着一絲淡粉色,看在李承乾眼裏簡直就是暴擊。
下一秒,李承乾掙開了他的手,喘息聲在靜谧的雪天裏越發粗/重起來:“是你招的我!”說罷,還不待稱心反應過來,被那雪沫子弄得冰涼一片的頸脖,忽然就觸到一片溫熱柔軟。
李承乾緊緊地摟住了稱心,整個人幾乎都趴在了稱心身上。他就着這樣的姿勢,吻住了稱心的頸脖。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停滞了,頃刻之間,稱心的脖頸到耳根都通紅起來:“殿下,你......”
稱心一說話,李承乾就吮得越發用力。稱心估摸着這個力度,絕對留下痕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稱心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得被李承乾觸碰到的皮膚變得分外敏/感。等李承乾終于站起身來,一雙眼睛卻半點不願錯開地盯着稱心快要燒着的臉:“還冷麽?”
稱心急忙用手摁住那貂皮襖子,将脖子包得分外嚴實,嘴上應道:“不......不冷了......”他現在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李承乾卻并不打算輕易放過他,擡手便去扒拉他的領子,兩人暗暗較着勁兒。稱心較起真來,勁兒是真大,李承乾只能輕聲哄道:“我保證不鬧你,就看看。”
央求了好一陣,稱心才放輕了手上的力道。李承乾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朝貂皮襖子裏望去,那吻痕就像是雪地裏的一點紅梅,徑自散發着誘人的氣息。
稱心感受到李承乾熾熱的目光,暗自後悔不該那麽輕易依了他,只希望這眼神的殺傷力能夠快些結束。
李承乾預估着稱心臉皮的厚薄程度,還得掂量着不能把人逗過了。自己過足了眼瘾便親自替稱心将襖子拉好,捂得比任何一次都要謹慎。末了還囑咐道:“不許給別人瞧見了。”
冰天雪地裏,稱心覺得自己要燒起來,迷迷糊糊地答應完李承乾,才聽眼前的小祖宗轉了話題道:“除夕的夜宴,你會去麽?”
按照慣例,除夕夜四品以上的京官,都是要入宮陪皇上吃宴的,既是聖恩也是權勢的體現。作為中書省首席長官的房玄齡,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而稱心又是房玄齡的嫡長子,還是太子最親近的伴讀,按例也有參宴的資格,因而李承乾才有此一問。
稱心擡手摸了摸逐漸降溫的臉頰,輕聲道:“會去的。”
李承乾便又高興起來。上一輩子,因着稱心的身份,除夕之夜他是沒法子和李承乾一起過的。
關于除夕夜,有一樣東西,一直都留在稱心的記憶裏。他的家境是長安城裏最下等的人家,一年勞作到頭也不見得能填飽肚子。因着年紀太小,入了太常寺後,許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可他卻一直記得,長安城的除夕夜,是最最熱鬧的。
那寬闊的街道上行人如織,百姓載歌載舞,相互道賀。偶爾有戴着鬼怪面具的驅傩人經過,稱心會被吓得嚎哭起來。每當這個時候,母親都會将他抱起來,語帶笑意地哄着。
因而除夕夜對稱心來說,是一個溫暖的節日,這個日子有家人的味道。忙碌了一年的家人,在這個節日裏能夠閑下來,圍成一桌吃着五辛盤,雖然大蒜和韭菜的味道總會讓稱心嗆得眼淚直流,卻讓他感受到了什麽叫幸福。
入了東宮以後,每年的除夕夜稱心都是一個人過的。他的身份尴尬,既不能陪李承乾入宮,也不能和侍從侍女們一起喝酒行令。東宮有最好的醫者,也不需要再吃五辛盤這樣的貧賤之物來預防來年的疾病,是以除夕也就成了稱心感情最為複雜的一個節日。
李承乾瞧見稱心略顯落寞的表情,心下了然。他毫無征兆地傾身向前,将稱心摟緊懷裏。在呼嘯的寒風中,稱心聽見李承乾緩緩道:“我再也不會留下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