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李承乾這一聲喝令, 才讓侍衛們如夢初醒般地上前幫着攙扶。衆人七手八腳地想要将稱心攙起來, 可稱心的手, 卻緊緊地握住了李承乾的衣衫。緩過勁兒來, 竟然還想開口說話。
李承乾看着他的模樣都覺得胸口疼,趕緊阻止道:“有什麽話回頭再說,你現在這副樣子, 醜死了......”
稱心恍恍惚惚間,竟好像聽懂了似的, 臉上的表情有些委屈, 又有些迷茫,手上倒是松開了。
李承乾趁機将人半哄半抱地攙起來, 也不知是太過難受還是旁的原因,稱心的情緒有些失控,倒是沒有了平日裏的淡定自持,渾身都軟得不像話。
李承乾摸了摸他有些發燙的臉色, 囑咐人去請東宮醫官。
好不容易到了室內,稱心卻連坐都坐不住。站着還好, 乍一坐下,從後腰到後臀都酸疼得不行,稱心沒忍住叫出聲來。
李承乾只好讓他趴在榻上,卻又不樂意仆從來伺候他, 一應事物都親力親為。
李承乾剛把帕子打濕,就這麽一錯眼的功夫,稱心卻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蜷在床上。
李承乾吓了一跳, 趕緊去看稱心的狀況。見他緊咬着下唇,兩只手緊緊捂着腳踝。李承乾連忙朝他的腳看去。這不看倒還好,一看就吓了一跳。
稱心的腳趾,都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曲着。驀地,就讓他想起了上輩子自己的那條廢腿。
稱心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疼得渾身冒冷汗。越是着急,腳趾就越是無法回複到原狀。他有些無助地看向李承乾,卻恰好看見他略微恐懼的表情。
那一瞬間,稱心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硬是将李承乾往外推:“殿下......你別看......”剩下的半句憋在心裏,稱心沒有說出來——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那麽醜陋的樣子。
李承乾忙摁住了稱心的手,沉聲道:“別動......放松......”
很快,稱心便疼得顧不上推拒了。李承乾趁勢握住了他的腳,将他的腳掌擱在自己腿上,往腳趾扭曲的反方向掰。
稱心疼得呻/吟出聲,兩人都是一頭汗水。不同的是,稱心是疼的,而李承乾是急的。
折騰了好一陣兒,李承乾才感覺手下筋骨都繃着的腳,終于恢複了原狀。稱心已經全然脫力般倒在榻上,渾身就跟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醫官進屋時,看到的就是那麽一屋狼藉的景象:稱心的衣衫上都沾了塵土,看着髒兮兮的,可太子硬是将他安置在了東宮的床榻上。
醫官只消一眼,便瞧出這人在太子心目中的分量。
醫官看了眼稱心蒼白的臉色,搖了搖頭,皺眉道:“這年紀輕輕的,別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這分明就是中暍之症,趕緊給他喝點兒水。”于是下一刻,醫官就瞧見太子親自給榻上之人端來了茶水,一點一點地喂了進去。
待稱心面色稍緩,醫官又給開了姜桂湯的方子,拍了拍稱心已經恢複正常的腳,笑道:“沒什麽大礙,不過是走得太急,把筋給轉了。”
轉筋也不是什麽大的病症,稱心回過味兒來,也覺得有些小題大做。李承乾卻細細問了保養之法,才讓侍人領了醫官下去。
鬧了這麽一場,兩人相視着,都有些尴尬。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兩人竟同時開口道:“你......”
李承乾輕咳一聲:“咳,你先說。”
稱心仔細看着他的臉色,問道:“你......生氣了麽?”
李承乾原本是氣的,尤其是知道稱心已經和崔氏有婚約的時候。他心裏是又急又亂,偏偏在殿上還不能表現出來。可他的性子,天生就是個遇事急躁的脾氣。這一出了太極宮,他的脾氣就上來了,稱心正好就撞在了槍口上。
可是經過方才的鬧劇,他心裏的氣早就消了,但當看着稱心小心翼翼的模樣,他又刻意板起臉道:“你當真跟崔氏有婚約?”
稱心心下一咯噔,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此刻平添了一分失措。李承乾一瞧,一顆心便涼了半截。
“殿下......你相信我麽?”稱心一雙眼睛望着李承乾。
“你是誰?是房遺直?還是稱心?”李承乾同樣直視着稱心,半點都不躲閃。
“我是稱心,我是稱心......”清晰的四個字,重複緊促的四個字,傳進了李承乾的耳朵裏。
“我相信,我的稱心。”李承乾刻意強調了“我的”兩個字。
稱心深吸了一口氣:“父親從來沒有和我提起過婚約之事,不過崔仁師與家父确實是故交。只是博陵安平房這一支,向來是陽盛陰衰。就拿崔仁師來說,排在前頭的兩位都是男丁,而那位崔姑娘,我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李承乾聽着稱心的話,臉色卻凝重起來:“如此說來,你是一點都不知情?”
稱心正色道:“從不知情。”
稱心雖然答得十分篤定,李承乾的心情卻并沒有因此而變得明朗起來。
房玄齡這話既然已經說了出去,也就相當于推拒了賜婚。不論房家用什麽樣的方式,都必須搬出一位崔姑娘來跟房遺直成親,否則,房玄齡便是欺君之罪。
李承乾當然知道,以房玄齡的智計,絕不可能在大事上信口開河。因而李承乾的心情更加不爽,臉色也越來越臭。
稱心看着他的臉色,心下也慌了:“殿下......我......”
話未出口,李承乾就忽然扶住了他的肩膀:“稱心,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假若有一天你娶妻生子,那我倆的關系就到此為止了。”
李承乾臉上,沒有半絲玩笑的神色。他就那樣直勾勾地看着稱心,一直看進了他的心裏:“如果今天,你說一句想要娶妻生子,繼承家業,我絕不勉強你。”李承乾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吞沒在唇舌中。
屋內的氣氛似乎凝滞了,李承乾沒有等來答案,卻等來了稱心的笑聲:“殿下,你想到哪裏去了,我與那崔姑娘素昧平生,根本沒有半點私情。”
李承乾聞言嗤笑道:“稱心,你還不明白麽?我當然知道你們沒有私情,可你與她的婚約,那是懸在我倆頭上的一柄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砸下來。”
李承乾一時沒忍住,聲音又高起來。稱心下意識地想要捂他的嘴,卻被李承乾一把揮開了:“每回都是這樣,我們的關系就得這樣遮遮掩掩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就連我在房裏高聲說一句話,你也要來捂我的嘴?”
稱心心頭一跳一跳的,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麽李承乾又炸了?他只是緩緩地從那床榻上下來,一點點地将那褥子上沾上的灰塵用袖子撣去。
這一個動作,他反複做了好久。明明那床榻上已經一塵不染,可稱心的動作還是沒有停下,仿佛他擦拭的并不是床榻,而是自己的心。
就在稱心重複擦拭着的瞬間,卻忽然被人從背後摟住了。
“稱心......稱心......稱心......”李承乾就這樣一遍遍地執拗地念着這兩個字,仿佛要将它們镌刻進骨子裏。
“殿下......”稱心的聲音很輕,像是低吟,又像是喟嘆。“你明明知道,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我的生命裏都只有你。”
“我不會娶崔氏,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永生永世都不會。”稱心感覺他每說一個字,李承乾便将他摟得更緊一些,到了最後,稱心甚至感覺背後有濕意。
李承乾哭了。
這個認知讓稱心慌了神,他拼命地想要看一眼李承乾的表情,李承乾卻不讓他動。
“殿下,你哭了?”稱心背對着李承乾問道。
“我......沒有......”稱心分明就聽見了吸鼻子的動靜,可李承乾嘴上就是不承認。
“殿下,除了你,我誰也不要,誰也不娶。”李承乾這般示弱的表現,反倒給了稱心勇氣,把心裏的話都掏出來。
李承乾乍一聽,內心竊喜,可細品之下,又覺出不對勁兒來:“說得我稀罕嫁給你似的,就算要娶,也合該是我娶你。”
這麽一插科打诨,壓抑的氣氛瞬間緩解了。兩人相擁了片刻,都在享受這來之不易的獨處,可兩人的內心卻都不平靜。
即便當事人的意志再堅定,婚約一事總歸是被擺到了臺面上,李承乾早已将那位傳聞中的崔府小姐當做假想敵。稱心也打定主意回府後,要好好向房玄齡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兩人各懷心事,卻又都不說破,這一刻的安逸寧靜就被無限拉長。李承乾如同一只護食的小狼狗,一雙眼睛緊盯着那塊名為稱心的肉骨頭,警惕地提防着四下的對手。
重活一世,他便打定了主意:不管用什麽樣的手段,稱心都只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