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捉蟲)
此時的稱心正值行冠禮的年歲, 生得是面如冠玉, 眉目俊朗。李世民一看之下, 便生出了個主意。
有李神通不滿的話語在前, 李世民又總想給房玄齡些補償,便笑眯眯地開口道:“玄齡,朕瞧着直兒也成人了, 你這個兒子,日後定能大放異彩啊。”
稱心一怔, 微微擡起頭, 不明白話題怎麽突然就轉移到了自己身上。片刻後,又聽李世民道:“朕有一愛女, 小名蕙映,而今正值髫年。朕想着,不若讓蕙映與直兒成就一樁美事,不知玄齡意下如何?”
李世民話音剛落, 稱心就變了臉色。他分明感覺到有一束熾熱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臉上,像要将他的臉穿個洞。
稱心擡眼一瞧, 就見李承乾一雙眼睛不管不顧地盯着他。那臉上的表情,分明就是随時可能發作的态勢。
稱心心下一慌,心虛般地将目光移開,就見李世民一臉殷切地望着他。在這樣群臣矚目的場合, 稱心簡直恨不能讓自己昏死過去。
稱心忙看向房玄齡,他知道,此事的關鍵還在房玄齡如何回應。
房玄齡仍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臣多謝陛下厚愛, 只是直兒自小與博陵崔氏有婚約,故而......沒有這個福分尚公主。”
這下子不僅是皇帝,就連稱心都愣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和博陵崔氏有婚約。
李世民蹙眉道:“博陵崔氏?”
房玄齡颔首道:“正是。”
李世民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房家作為新興的山東豪傑,與博陵崔氏這種傳統的山東士族聯姻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賜婚之事由皇帝開了口,意義就變得不同了。
“是崔氏的哪一房女兒?”李世民臉上已經沒了笑意。
“是博陵安平房崔仁師的長女。”房玄齡鄭重地應道。
稱心眼眉一跳,如果此刻他口中含着水的話,必定會忍不住噴出來。
博陵安平房的崔仁師,不就是上回房玄齡外任回鄉時遇到了那位故人麽。稱心分明記得,那個時候崔仁師還說,可惜自己沒有适齡的女兒,否則兩家可以結為姻親,這下子怎麽突然跑出個長女來了。
只是這一肚子的疑問,稱心當然不會在殿上說,他看着皇帝愈發陰沉的臉色,心下忐忑不安。
更讓他苦惱的是,李承乾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如果單純是李世民亂點鴛鴦譜,或許李承乾還不會遷怒于稱心。可眼下的情形,卻變成了稱心知情不報,刻意隐瞞。
稱心沒猜錯,李承乾确實憋了一肚子氣。稱心從來沒有跟他提過什麽勞什子婚約,上一輩子,他也從來沒有關注過房遺直的婚姻。只隐約記得房家也是拒絕了李世民想要将高陽公主李映蕙下嫁給房遺直的提議。
李世民見狀,也知曉自己讨了個沒趣。本想安撫房玄齡的舉措反倒弄巧成拙,一時也沒了興致,又陸續将魏徵等人封賞了一番,頗有些虎頭蛇尾的意味。
稱心心裏就像提溜着好幾個水桶,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挨到散場,李世民起駕回宮,他也顧不上旁人的眼光,急忙去堵李承乾。
李承乾心裏有氣,直接就在心裏把稱心打入了冷宮。打定主意要好好冷他一陣子,上了那專屬的坐騎,就一騎絕塵地往東宮趕去。
稱心可沒有馬匹代步,只靠着雙腿在後頭追人。
“太子......太子......”稱心的聲音從李承乾身後傳來。
李承乾就像沒聽見一般,拍馬前行。弄不清楚狀況的侍衛朝身後看了一眼,見稱心跑得發髻衣衫都亂套了,便好心提醒道:“太子,房大郎在後頭呢。”
李承乾沉着一張臉:“讓他追,咱們只管往前騎。”
稱心初時還能勉強跑上一段,可漸漸的人和馬的速度差就顯示出來了。即便他在後頭跑得氣喘籲籲,和李承乾之間的距離卻是越來越遠。
稱心已經用盡了全力,卻還是看着李承乾的馬,在自己的視野中化作一個小黑點。
太極殿內,衆人随着皇帝的離去,也各自散去。杜如晦看着房玄齡擡手抹了抹額頭,衣袖處就濕了一片。
“玄齡......唉......”
杜如晦知道,今日在這太極殿中,不知有多少人眼紅房家。這能夠有資格尚公主的家族,必定是皇帝十分倚重的家族。那些沒有能夠被李世民想起的關中世家,只怕是分外眼紅房家的殊榮。
皇親國戚,自有它的分量在。
可這一切,對于房家這樣的新興山東豪傑來說,卻并不是好事。
驸馬都尉,雖然聽着光鮮,但說到底,這只是一個虛銜。可就是這麽個虛銜,相當于三品大官。要知道,即便是中書令房玄齡,也不過就是個三品官。
若是房家大郎年紀輕輕就當了三品驸馬都尉,他的仕途就幾乎到了盡頭,能夠升遷的機會少了,掌握實權的可能性也小了。
房玄齡對這個長子,從來都是寄予厚望的,如何能夠容忍兒子的仕途因為一紙婚契而斷送。
“克明......我......”房玄齡方才能夠強作淡定地拒絕李世民,如今想起,心中卻一陣後怕,雙腿幾乎要站立不住。
杜如晦擺了擺手,搖頭道:“你不必多言,我都明白。”
杜如晦确實是明白房玄齡的處境的,自己的長子杜荷,也接受了李世民的賜婚,迎娶了城陽公主為妻,成為了驸馬都尉。
可這婚後的日子,實在是一言難盡。
這城陽公主,自小嬌生慣養。下嫁于杜荷之時,更是按照慣例食邑千戶,住在那公主府內,所有的仆從都是伺候她的。
而杜荷這個驸馬,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公主性情驕縱,杜荷也不是個好相處的,公主府內成日雞飛狗跳,鬧得不可開交。杜氏夫婦對公主的行徑還半點都說不得,日子過得簡直憋屈到了極點。
可杜如晦沒有房玄齡的勇氣。當然,杜如晦本身和山東世家也并沒有姻親關系,顧慮自然也不像房玄齡那麽多。
“陛下向來是通情達理的,既然房崔兩家有婚約,他定然是不會強人所難的。”杜如晦沉默良久,還是只能想出這麽一句話來勸慰好友。
可房玄齡的臉色卻絲毫沒有變得輕松,仍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這一頭房杜二人沉默着回府,那一頭李承乾早就快馬加鞭地回到了東宮。一頓飛馳過後,李承乾心頭的火氣也漸漸地平息下去。慢慢地緩過勁兒來,就轉頭朝身後看去。
此時身後早已沒有了稱心的呼喊聲,人也看不見了。侍從見李承乾回頭,輕聲道:“太子殿下,房大郎像是沒有追上來。”
李承乾朝着回來的方向看了一陣,臉上的表情夾雜着一絲淡淡的失落。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剛想轉身進屋,就聽侍衛喊道:“太子殿下,你看,那不是房家大郎麽?”
李承乾慌忙回過頭,就見稱心一瘸一拐地朝着東宮的方向跑過來。他那步子的速度比走路快不了多少,顯然是累到了極致。
李承乾每看他挪一步,都膽戰心驚的。瞄了兩三眼,就忍不住朝人走過去。稱心先前跑得太急,此刻已經完全處于體力透支的狀态,只覺得一雙腿跟灌了鉛似的,連挪動都困難。
他強撐着擡眼看了看前方,眼前是日光暈成的黑點。稱心拼命地睜大眼睛,想看看自己與東宮的距離,卻感覺到嗓子眼有血腥味兒。
稱心知道,自己已經是到極致了,心裏多少也生出了些放棄的念頭。這樣的念頭剛一冒芽,稱心的腿就難以自抑地軟了下去。
他本以為,自己會直接和地面親密接觸,卻沒想到跌進了一個溫軟的懷抱。那懷抱裏,還帶着他熟悉的香味。
稱心彎了彎唇角,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扯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李承乾一直盯着稱心蒼白的臉,自然沒有漏掉那一絲笑意。
一陣無力感湧上心頭,李承乾抱着氣若游絲的人,險些被帶到地上去。他算是明白了,這一輩子,他恐怕都拿稱心沒轍了。
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就連偶爾使個性子,到頭來心疼的還是他。
“你啊......”李承乾憋出了兩個字,話到嘴邊繞了個圈,又變成了:“還能走得動麽?”
稱心還殘存着意識,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卻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李承乾不斷撫拍着他的背,但半點作用都沒有,稱心咳得都快岔過氣去了,捂着胸口難過地蹲在地上。
于是,一群東宮侍衛,就瞧見他們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正蹲在地上拿着帕子給房家大郎擦嘴。偶爾有涎水低落,李承乾竟全然不嫌髒。如果不是侍衛親眼所見,簡直不敢相信李承乾會做這樣的事情。
這一個兩個正驚奇着,就聽見李承乾沖他們喊道:“愣着做什麽,還不快過來搭把手?”
作者有話要說: 稱心難受的感覺就跟跑完八百或者一千米,體力透支一樣的:-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