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李淵看到尉遲敬德的那一刻, 整個人都愣住了。
“你......宮外是何人在作亂?”李淵勉強鎮定住心神, 沉聲問道。
一身血污的尉遲敬德沉聲道:“玄武門外太子和齊王作亂, 現在秦王已将禍亂平定。”
李淵愣住了, 在場所有的大臣都傻了。
李淵看着尉遲敬德滿盔甲的血,瞬間明白了,那上頭的血出于何處。
他踉跄地後退了兩步, 險些就栽倒在了宰相蕭瑀的懷裏。
四周的大臣見狀,連忙将皇帝扶住。
尉遲敬德一雙眼睛緊盯着李淵, 手邊的兵械蠢蠢欲動。
“你......你來做什麽?”李淵終于找回了半分神志。
“臣奉秦王之命, 前來護駕。”尉遲敬德臉色不變,擡手握住了身側的刀。
李淵渾身一顫, 護駕?這樣拿着刀械大搖大擺、滿身血污地走進來護駕?李淵就是再傻,也不至于會相信尉遲敬德的說辭。
可是他茫然四顧,守衛早已不見了蹤影。李淵身邊就剩下了幾個孤零零的文臣,一副任人宰割的狀态。
“時文, 依你看,現在應當怎麽辦?”李淵只得求助一旁的蕭瑀。
蕭瑀沉默了半晌, 在尉遲敬德銳利的目光下,緩緩道:“既然秦王已然将太子與齊王的叛亂平息,理當由秦王繼任太子之位。”
李淵等了半晌,都沒有聽到反對的聲音。原本在繼承人問題上各執一詞的大臣, 像是集體啞火了一般,再沒有半點異議。
尉遲敬德迅速地抓住帝王這一刻的怔愣,開口道:“臣尉遲敬德, 懇請皇上即刻下令東宮府停止抵抗,一應人員由秦王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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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淵無力地擺了擺手,敕令便發下去了。
這個過程順利得連尉遲敬德都暗暗吃驚,秦王就這樣被立為了皇太子,将所有的兵權都收歸自己掌中。
太子之位,他盼了太久太久,可當自己真的坐上了,卻又覺得也不過如此。許是犧牲了太多,得到了這個位置,反倒另有一段填不滿的空虛。
勝利的消息傳到秦/王/府,所有的知情人士,都暗地裏松了口氣。稱心出了一掌的冷汗,如今一顆懸着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了。
他忽然沖着李承乾,行了個無比正式的大禮:“賀喜世子。”
禮行了一半,就聽李承乾吼了一句:“夠了!”
等稱心再度擡起頭的時候,卻發現李承乾早已不見了人影。
稱心望着空蕩蕩的門外,輕聲嘆了口氣。
李世民成了太子,預感不妙的官員們,紛紛連夜逃跑,尤其是東宮的屬臣和李建成的舊部,更是跑得比誰都快。
越是與李建成親近的人馬,越是要遠離長安,除了一個人是例外。
在李世民手下清點東宮名冊時,有一個名字引起了李世民的注意。
“魏徵?你說魏徵沒跑?”李世民有些詫異地問房玄齡。
“魏徵确實沒跑,如今還在長安城裏呆着呢,終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看着像在混吃等死。”臉一貫溫和的房玄齡都這樣評價,可見此人自我放縱到了何種地步。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個魏徵曾經向李建成建議要将我除掉?”
房玄齡颔首道:“的确如此,至少我們得到的密報是這樣。只是魏徵的建議,一直沒有被采納。”
李世民靜默了片刻,忽然道:“即刻宣魏徵觐見,我倒是好奇,他有着這樣的把柄在我手裏,為何還不逃亡,反而留在了長安?”
就這樣,魏徵獲得了觐見太子的機會,不過即便是這樣,也沒有人認為,他能得到李世民的寬恕。
這些年,魏徵像是沒怎麽變,還是當初那個在太極殿中不卑不亢觐見的中年人,除了鬓發染上了一層霜色外,李世民看不出任何的區別。
如今的魏徵是戴罪之身,和當年的降臣身份比起來,甚至更糟糕。可比起當年,今日的魏徵更加從容。
李世民坐在東宮崇文殿的上首,張嘴就道:“魏徵!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離間我們兄弟!你該當何罪?”
短短的一句話,把責任全都推到了魏徵身上。衆人心下咯噔一聲,都預感到了魏徵不妙的下場。
魏徵沉默良久,輕輕地嘆了口氣:“如果過去的太子殿下能夠早聽我的,又何至于落到這個地步呢?”
在衆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那一刻,李世民的笑聲,就在殿中突兀地響起。
衆人這才如夢初醒般回想,魏徵方才說了什麽呢?
他說,如果李建成早聽他的,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了。
呵!
殿中的所有人,都為魏徵的大膽而倒吸了口涼氣。
誰都知道,當初他給李建成的建議,就是趁早除掉李世民。這樣的話,放到當年,去跟自己的主子說還可以,可今天李世民都成了太子了,魏徵還當着他的面說這樣的話,豈不是不長腦子麽。
然而,更讓人不解的是,魏徵說了那句話,李世民卻不怒反笑。方才緊張的氣氛,瞬間消弭于無形。
有人覺得李世民是被氣糊塗了,趕緊縮緊了身子。生怕李世民接下來還有一波怒火,會将他們這些無關人員都波及。
可李世民卻讓人意外地沒有發火,反倒和顏悅色地沖魏徵道:“既然如此,卿便在我東宮任職吧。”
誰都知道,李世民絕不會拿這樣的事情來開玩笑。如此說來,魏徵不僅沒有被懲治,而且還撈了個官做。
在衆人還雲裏霧裏搞不清狀況時,李世民和魏徵已經相攜着離去了。留下面面相觑的官員,丈二摸不着頭腦。
這其中,還算是有幾個明白人。衆人一瞧房玄齡、杜如晦等人篤定的表情,就知道有門,紛紛圍在他們身側,就想讨個明白的說法。
“您看,這太子的心思,我們也猜不透,成日裏就生怕自己說錯話,都說您最了解太子,怎麽這方才還怒氣沖沖的,轉眼間就和風細雨了呢?”
房玄齡笑着搖了搖頭,并不答話,只是道:“魏徵日後,恐怕前途不可限量了。”
另一邊,李承乾等人,也陸續從秦/王/府搬到了東宮。作為勝利的一方,秦/王/府可謂是氣氛高漲,而與之格格不入的,恐怕就只有李承乾了。
李世民幾乎是一安頓妥當就抽身回府,卻發現李承乾的情緒有些低落。這一世李承乾一向是十分乖巧懂事的,李世民也沒多想,只當他是不想搬離秦/王/府,加上此刻心情好,言語間便格外有耐心。
他朝李承乾招了招手:“承乾,過來。”
李承乾聽話地走上前去,李世民看着已經快長到自己胸前的兒子,笑道:“承乾長大了......不日我們就要搬到東宮去,東宮的規模比王府要大上許多,你還沒去過吧?”
李承乾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些舍不得此處......”
上一輩子,他對秦/王/府沒有多少記憶,打從他懂事起,好像就一直住在東宮。對于李世民做的那些事,他身旁的人也大多含糊其辭。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李承乾甚至覺得,他本來就應當是出生在東宮的。
而這一世,他對秦/王/府有着無比深刻的記憶。在這裏,他兜兜轉轉遇見了自己的愛人,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都與這座府邸有關。
就像他說的,舍不得此處。
李世民笑了:“承乾,日後你恐怕還會在東宮住上很長的一段時日,要盡快習慣才好......”
與此同時,稱心也在幫着盧氏收拾細軟,見房玄齡進了屋,便替他端上了茶水。房玄齡看着即将成年的兒子,很是滿意地點頭道:“這眨眼之間,直兒都這麽大了。”
盧氏搭腔道:“是啊,如今天下初定,也是時候給直兒找位門當戶對的姑娘了。這孩兒大了,總得有人在身側幫襯着才好。”
稱心一怔,随即擺手道:“不妥,不妥,這男兒志在四方,修身方能齊家。身都未修好,如何成家,直兒還需磨煉。”
盧氏急得瞪了房玄齡一眼:“難不成你要孩子像你一般,拖到二十七八才迎我過門。也就是我心眼實,換做別家的姑娘,誰還等你啊。”說着,竟自顧自地跑了出去。
房玄齡怎麽也不會想到,好心的一席話,最後會引火燒身,指着盧氏去的方向,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稱心原本郁悶的情緒,就被夫妻倆逗笑了。他趕緊安撫房玄齡:“孩兒謹記父親的話,必先修身再齊家,還請父親放心。”
房玄齡這才順過氣來,氣呼呼地哼了兩聲,臉色緩和下去。
稱心見狀,機智地繞開了話題,笑着打聽道:“我聽說,今日皇上将東宮舊臣收為己用了?”
房玄齡一怔,旋即搖頭笑道:“這魏徵的名聲,已經傳到宮外頭了,實在了不得。”
稱心不解道:“可是那人......不是曾經得罪過太子殿下麽?”
要說困惑,稱心與衆臣一樣,在這件事上,也摸不透李世民的心思。
房玄齡撫須道:“我們......有一位好殿下,明白各為其主的道理。魏徵既不是叛黨,如今又沒有異心,為何用不得?”
稱心還是沒聽懂房玄齡話裏的意思。
房玄齡索性把話說明白:“這魏徵也是個了不起的,三兩句間,既誇了殿下,又誇了自己。這兩相成全的法子,可不是誰都能想得出來的。”
見稱心仍舊面露疑惑,房玄齡又将魏徵今日說的話複述了一遍:“魏徵話裏話外,都是從前東宮那位不聽他的,才落得今天的下場。這不是正說明了,咱們殿下做得好麽?”
的确,魏徵曾力主李建成應該對李世民先下手為強。是李建成一直沒有聽取他的建議,因此才釀成了今日的局面。反觀李世民,因為搶得先手而成功當上了太子。一則說明了李世民決策英明,二則說明了魏徵的建議也是正确的。兩人可不就一拍即合,君臣同喜了麽?
稱心繞了好大一個彎子才想明白這層,然而他想到的遠不止于此,還有上一世李世民對魏徵的信任和器重。
這一對君臣,一個用人不疑,一個聰穎絕倫,君臣之間還心有靈犀,可不就促成了一段千古佳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