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李世民的人馬, 從行宮返回之時, 一個個都蔫頭蔫腦的。偏偏還是小孩兒的李泰, 見到父王和哥哥回程, 異常興奮。他一個猛子紮進李世民懷裏,原想撒撒嬌,卻被李世民輕輕推開了。
失落的孩子頓時癟了癟嘴, 眼看着就要嚎哭起來,嘴裏卻忽然被塞了一顆梅子, 酸酸甜甜的, 李泰的注意力立即轉移了。李承乾索性牽了他的手,領着他去看戰利品。
路過稱心時, 李泰的眼睛驀地亮了一下,當即不願再挪步子,一定要稱心牽他另一只手,才肯繼續往前走。
那傲嬌的模樣看得李承乾眼皮直跳, 這小子真的不是來跟我搶男人的?稱心倒是很高興,李泰拖油瓶的模樣, 總讓他想起自己的弟弟。
長孫氏見孩子們都走遠了,這才牽了李世民的手,柔聲道:“殿下,發生什麽事了?”
女人的直覺總是敏銳的, 長孫氏即便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卻很快察覺到了李世民的失常。
李世民用力地握着長孫氏的手,聲音中含着愧疚:“觀音婢, 我......幹了件錯事......”在長孫氏包容的目光下,李世民漸漸地将心裏話說了出來:“以後,秦/王/府的日子,只怕會不好過。”
李世民如今,當真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求原諒。長孫氏笑道:“殿下是行軍之人,自然懂得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秦/王/府在,殿下在,我們的家在,這日子就是再難過,又能難過到哪裏去呢。”
事實證明,風水總是輪流轉的。從前李淵對秦王,更多的是忌憚,采取的策略,也通常是不涼不熱地晾着他。可如今秦王的把柄被皇帝和太子握在了手裏,東宮表面上一切如常,實際上卻緊鑼密鼓地策劃着給李世民下絆子。
這第一個被東宮盯上的人,就是老早被李建成惦記上的杜如晦。這一日,稱心照例向父親問安,卻在進門之時,聽見了房玄齡的一聲怒喝,那當真是怒從中來發出的吼聲,打從出生以來,稱心就沒見過房玄齡發這麽大的脾氣。
“簡直是欺人太甚......他們......他們這實在是......”
稱心小心翼翼地進了門,一眼就看到了杜如晦手中纏着的布條。他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就瞧見杜如晦臉上有些難堪的表情。
稱心輕聲問道:“先生這是怎麽了?”
房玄齡嘆息了一聲:“前日,克明騎馬經過尹德妃父親尹阿鼠的宅第門前,被尹阿鼠誣為冒犯,着家丁把克明的手指打斷了。”
稱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杜如晦是□□的屬官。俗話說得好,即便是打狗也得看主人,這樣随随便便将人毆打一頓,尹阿鼠等人眼裏,究竟還有沒有王法?!
看着稱心鐵青的臉色,杜如晦搖頭道:“如今那尹德妃正值盛寵,她說什麽陛下都言聽計從。尹阿鼠然就仗着女兒的勢力,在這京城之中橫行霸道。我還聽聞,尹德妃與太子過從甚密,恐怕這次的事情,原本就是沖着秦/王/府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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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神色凝重地說着話,李世民卻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進了屋,視線正好與受了傷的杜如晦撞了個正着。杜如晦立即把傷手背到身後,卻已經來不及了。李世民一張臉黑如鍋底,沉聲道:“誰幹的?”
杜如晦支支吾吾了半天,房玄齡不忍看他如此糾結,遂開口道:“是尹德妃的父親,尹阿鼠着人打的。”
李世民向來最護短,尹阿鼠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給打了,顯然是沒将他這個秦王放在眼裏。怒氣攻心的李世民,哪裏還聽得住勸?正要去替杜如晦讨個公道之時,李淵的敕令又一次傳到了府中。
李世民沒有多想,直接揣着一腔怒火進了宮,卻沒有想到,在太極宮內,李淵竟然先發制人,兜頭蓋臉地就把他訓了一頓。
“尹阿鼠向朕告發,你府中的屬官□□了他的家仆。當你秦/王/府的屬官,面子還真是大啊,竟然□□到嫔妃親眷的頭上去了。你看看全京城,有哪一家的官員,像你秦/王/府這般猖獗。”
李世民站在下首,明明皇帝就近在咫尺,可他卻被堵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待李淵終于停下來喘口氣,才發現這個一向能言善辯的兒子,憋得滿臉通紅,卻一言不發。
“說話呀!啞巴了?”李淵怒道。
李世民垂着頭,只默默地呢喃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李淵聞言冷笑:“你難道還覺得冤枉不成?朕警告你,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行事若還是這般不知收斂,就休要怪朕做出有違父子情分事。”
這一通訓斥,李世民挨得是真冤枉。偏偏太子就像是揪住了皇帝那點子對秦王不滿的心思大做文章。先是尹德妃,後是張婕妤,看起來李世民就像是把皇帝後宮的女人得罪了個遍,秦王的形象在皇帝心中變得一日不如一日。
就連李世民自己,也因為常常被皇帝訓斥,而陷入了一種自我懷疑的困境中。往日能征善戰的秦王,忽然就開始了借酒消愁的日子。李承乾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父王,一張臉充滿了落魄無助和失措。他忽然想起自己上輩子,在那些與李泰相互鬥争的時光裏,在那些被李世民猜忌懷疑的日子裏,自己也是這般終日買醉,自暴自棄。
忽然之間,李承乾便覺得自己與父王之間的關系拉近了許多。原來父王也曾經有過那樣一段歲月,原來李世民也并不如想象一般無所不能。在李世民借酒消愁的時刻,李承乾便會靜靜地坐在一旁,有時是替李世民遞上一杯酒,更多的時候,父子倆則會同飲。
這一日,李世民又在買醉,卻忽然看見自己的得力幹将尉遲敬德,風風火火地跑進來。
李世民掀起眼皮,醉醺醺地看了他一陣。一旁的李承乾開口問道:“尉遲将軍,這是怎麽了?”
尉遲敬德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話,見李承乾問起,便如同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全說了:“今日齊王府中來了人,給我送了一車子的珍寶,說是齊王想跟我交個朋友。他奶奶的,明知道我效忠于殿下您,居然還用這種法子來挖牆腳,把我尉遲敬德當成什麽人了?”
李承乾有些詫異地笑道:“所以,将軍的意思是,你全部推拒了?”
尉遲敬德有些不滿地瞥了李承乾一眼,開口道:“那是當然,我雖然曾經在劉武周手下效力,但自從歸順了殿下,秦王便待我恩重如山,這份恩情我一直記在心裏。”
李承乾給尉遲敬德遞了一杯茶水,安撫道:“将軍莫氣,他們這般行事,也說明将軍身懷大才,可堪重用。将軍為人情義兩全,着實讓晚輩佩服。”
李承乾話音剛落,一直沒有說話的秦王,卻忽然笑道:“既然他們如此看重你,你就應該去呀。”,
此話一出,不僅是尉遲敬德,就連李承乾也愣住了。人家真心實意地來表忠心,李世民不獎賞就算了,怎麽上趕着把人往外推呢?
眼瞧着尉遲敬德面色一變,又聽李世民道:“你若當真去了齊王府,那咱們不就不用費盡心思地安插眼線了嗎?”
尉遲敬德這才反應過來,感情李世民是在調侃他,心頭的怒氣這才消下去。他一把拿過地上的酒壇子,卻不由地在壇子上手的那一刻愣住了:“這......這怎麽都空了?殿下您......您喝了這麽多?”
李承乾搖頭道:“這已經不是第一壇了......”
尉遲敬德想到秦王近來的處境,心下也有些了然,可嘴上卻止不住勸道:“殿下,您這又是何苦呢,咱們是刀山火海滾過來的,還怕太子和齊王那點子手段不成?這軟的要是不成,咱們便來硬的,上刀上槍,老子還沒怕過誰。反正一句話,殿下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絕無半點托詞。”
李承乾被他張揚放肆的話吓了一跳,連忙看向他的父王。只見李世民皺起了眉頭,冷聲喝道:“尉遲敬德,你好大的膽子!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是你能說的?”
尉遲敬德此人,也是個直腸子,有些話你不讓他說,他偏要說個痛快,當即拍案道:“我今天就說了!以殿下您的功績,就是陛下也越不到您的前頭去。太子怎麽了?不都是同一個爹媽肚子裏出來的嗎?”
李承乾見尉遲敬德越說越離譜,急得趕緊去安撫瀕臨暴走的男子。下一秒,突然瞧見李世民将自己的刀從鞘中拔了出來,直接架在了尉遲敬德的脖子上:“你可知道,就憑你今天這番話,我就可以問你個死罪!”
尉遲敬德卻也不帶怕的,他瞪圓了眼睛,梗着脖子道:“我沖殿下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殿下要殺我,我也無話可說。”
李世民與他兩相對峙着,忽然,全身力氣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刀尖垂了下來:“你可知兄弟相殘,歷來都是最為世人所不齒的?這一步要是真的踏了出去,就再也沒有回轉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