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圍獵結束, 最後清點獵物時, 無論是李世民還是李元吉, 都沒有提起在山林間發生的插曲。
李淵也領着侍衛回到了大本營, 這細看之下,頓時樂出了聲:“承乾不錯呀,獵了這麽多。”說完, 又瞧了李世民一眼:“果真虎父無犬子。”
李世民只是禮貌地笑了笑,面上看不出被誇贊後的喜樂。倒是李元吉, 充分發揮了作為老幺撒嬌的本能, 纏着李淵細數他的戰利品,只把老皇帝數得樂了起來。
待圍獵散了場子, 李承乾便直奔稱心而去,獻寶兒似的将禮物給稱心看,就為了讨一句誇贊。
李世民看着感情這麽好的哥倆兒,無奈地搖了搖頭。李承乾背對着李世民, 絲毫不知道他往這邊過來了,稱心只好推了他一把, 讓他好好地站直身子。
李世民走到兩人跟前,卻是沖着稱心開口道:“直兒,這行宮之中,知道你身份的人寥寥無幾。我知道你與承乾感情好, 只是近日居心叵測之人頗多,在此處你還是與承乾保持一定的距離吧。”
李承乾一聽,這老爹果然是自己的克星, 不幫忙就算了,反而還拆臺。稱心本就對這段關系心有顧忌,現在被李世民這麽一說,眼看着行宮的幸福生活就要泡湯了。
他忍不住跳出來道:“父王,不是他的錯,都是我主動尋的他。”
李世民胡撸了一把他的後腦勺:“你當我這話是說給誰聽的,還不是你。你瞧瞧,哪有你這樣的,成日往書童跟前跑,生怕別人不知道直兒的身份是麽?你可別忘了,一旦直兒的身份暴露,牽連的可是一堆子人。”
稱心知道,李世民說的是實話,如今秦/王/府氣焰正盛,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笑話,行事還是低調小心些好。
于是,他沖李世民道:“父王放心,我有分寸。”李世民颔首對稱心道:“近些日子,我恐怕抽不出空兒來關顧承乾,我把他交給你。你替我看好他,別讓他做出荒唐的事兒來。”
稱心輕聲應了,轉頭一瞧,李承乾的臉色已經臭得不能看了。
李世民去後,稱心伸手戳了戳他的臉,卻被李承乾偏頭躲開了。
當稱心要再近一步的時候,他就涼涼地甩下了一句:“保持距離。”
稱心心下好笑,擡眼看了看四周,沒有發現旁人的蹤跡,便将李承乾拉到了一處較荒僻的地點,笑着沖李承乾道:“世子若是想要發洩,那便沖我來吧。只是出了這處,我們便要變作尋常的主子和書童,再不能逾矩了。”
李承乾氣鼓鼓地瞧了稱心一眼,又見他一本正經,臉上雖然不悅,可心下早已妥協了大半,只好沖稱心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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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心以為他要說悄悄話,便略微俯下身去,冷不防臉頰上就有了一截香軟的觸感。
李承乾......吻了他。
小孩的唇,略帶濕潤地印在他的臉頰上,讓稱心整張臉都燙了起來。“我提前給蓋個印兒,你得記得你是我的。”
稱心深吸了口氣,李承乾的話他是接不上了,只能漲紅了一張臉,跟在李承乾身後。
稱心不說話,他們的“罪魁禍首”可是始終留意着自己身後的情況。他特意将腳步放得很慢,給稱心一段緩沖的時間。可稱心卻像游魂一般,腳下步子不停,腦子卻亂哄哄的,連李承乾何時停下了腳步都不知道。
直到撞上了身前的李承乾,他才回過神來。
“真是的,我怎麽就帶了這麽個呆頭呆腦的書童......”李承乾嘴角含笑地抱怨着,“主子的體魄要多壯實,才能經得起你這一撞啊。”
他這麽一說,稱心便立馬反應過來,将李承乾由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着急地問道:“撞傷了?”
李承乾看着他惶急的模樣,沒忍住笑出了聲:“沒,快些走吧,我的書侍,你的腳程太慢了。”
經過李世民的一番提醒,兩人之間總算比原先守規矩了。如果忽略那眉來眼去的眼神交流,就更好了。原本一切都是歲月靜好的模樣,李淵也仿佛把仁智宮當成了世外桃源,許久都沒有流露出返回長安的意思。
大概他也到了隋炀帝那樣的年歲,曾經統一天下的夢想,如今兒子幫他實現得七七八八了,他也就開始享晚年了。
仁智宮山好水好風景好,比起看了許久的長安來說,當然是無比新鮮的。只是這樣的安逸日子沒過多久,這樣的寧靜和平,就被打破了。
事件的源頭,出在兩個押送物資趕往前線的年輕士兵身上。這兩個士兵,按照既定的路線,就應當規規矩矩地押送物資軍械,到了目的地,将物資交給軍隊就好。
可這兩個,由太子李建成派出的士兵,卻沒有到前線去,而是徑自到了玉華山腳下,大哭大嚎,耍賴撒潑,非要見李淵不可。
李淵聽侍衛禀報了此事,也覺得丈二摸不着頭腦。兩個押送物資的兵士,要求見皇帝,這是聞所未聞的事。
李淵不想見,卻又按捺不住好奇心,越是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他敏感多疑的毛病,就犯得越狠。
到了最後,兩個士兵還是見到了皇帝。那兩人一見到李淵,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匍匐在地上,沖李淵拼命磕頭道:“陛下......我有罪。”
李淵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一上來先把所有的罪責自己扛了。前因後果沒說清楚,就算是投案自首也太快了吧。
如果李淵知道,那兩個士兵接下來要說的話,他恐怕會寧願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兩人。
因為這兩個士兵,要告發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留在京中監國的太子建成。
他們給太子定的罪名是,企圖謀反。
李淵一聽見這兩個字,三魂七魄都散了一半,跌坐在那凳子上,顫聲道:“究竟怎麽回事,還不趕緊細細說來。”
原來,這兵士二人是被李建成派往慶州運送軍資的,而這軍資的接收對象,是如今的慶州都督楊文幹。
這楊文幹的身份,沒毛病。他曾經是太子建成的東宮宿衛,絕對的太子/黨。如今太子監國,想給老部下私撥一些軍資,雖然不怎麽合法,但也算是人之常情。
李淵連監國這麽大的權力,都給了太子,難不成還會在意這麽點假公濟私的軍資,當然不是。
問題就出在了這兩名士兵,給李建成定的罪名:蓄意謀反。
那兩名士兵言辭鑿鑿,堅稱自己知道太子和楊文幹所制定的謀反計劃。這不是一起普通的軍資走私案,而是情節極其嚴重惡劣,企圖颠覆皇權朝綱的謀反案。
太子謀反,那是多麽嚴重的罪名,詳情參見李承乾當年謀反事敗的下場就知道了。李承乾那樣的結果,尚且是李世民不忍心,手下留情的産物。李建成如果真的事涉謀反□□,怕是多半也是個廢為庶人,半死不活的下場。
偏偏,禍不單行。在楊文幹所在的慶州地界,也有一個名叫杜鳳舉的人,寫信給地方長官,聲稱自己無意中得知了楊文幹謀反一事的始末。一時間,太子企圖□□謀反的說法,甚嚣塵上。
李淵已經完全處于六神無主的狀态,在宰相蕭瑀的提醒下,才慌忙派兵,将李建成壓到仁智宮。而與此同時,随行避暑的司農卿宇文穎也被派往慶州,提審楊文幹。
兵分兩路的做法,并沒有讓李淵一顆懸着的心放松多少。這些日子,在李淵跟前伺候的宮娥侍人,全都小心翼翼,膽戰心驚,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會被遷怒。
就連李承乾,也規矩聽話了許多。自從圍獵過後,他與李世民見面的次數便大大減少了,李世民果真忙碌起來。緊接着,一個又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傳來。
李承乾的心下簡直說不清什麽滋味兒,他最是知道謀反失敗的絕望感。只是李建成這樣一個備受寵愛的太子,皇位都是十拿九穩的事情,為什麽要謀反呢。
小孩兒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稱心的角度看來,李承乾就是純粹在發呆。他适時敲了敲桌子,卻沒想到一聲響将李承乾吓了一跳,沾了墨汁的筆,一個不小心就在臉上劃出了一道痕跡。
李承乾竟然還無知無覺地擡起頭看向稱心,就像一只睡懵了的花臉貓。稱心笑着替他擦淨了臉上的墨痕,奇道:“想什麽呢?這般入神。”
李承乾想得确實入神。以往稱心進了屋,他就像那只嗅到骨頭香氣的狗狗一般,老早就發現了。今日竟然連稱心走到跟前了都沒發現。
“我在想,這次的案子,跟父王有沒有關系......”李承乾緩緩道。此話一出,立即将稱心吓得捂住了李承乾的嘴。稱心的面色極其嚴肅,隐隐地還透着後怕:“承乾,慎言,此處可不比在王府,隔牆有耳。”
稱心嘴上這麽說,可李承乾的話卻在他心中打開了一道閥門,嗖嗖地漏着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