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秦王走後, 稱心看出了軍醫的窘境, 好心解圍道:“現如今世子的傷應該怎樣處理才好?”
軍醫這才反應過來, 連忙應道:“上......上藥......”
稱心一怔, 就見軍醫從藥奁裏取出了一小瓶摩膏,遞到他的手中:“此摩膏經數次煎制而成,塗于患處能止血散瘀。”
稱心拔出瓶塞, 立刻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間臉上就皺成了一團。
軍醫見了稱心的表情, 急道:“郎君, 你可別小瞧這摩膏,雖然味道刺鼻, 用的卻是軍中良方。那些皮糙肉厚的将士,用了這個馬上就見效。”
稱心仔細地聽着,又親自将那軍醫送到帳外,才折返回來, 将信将疑地挖了半指藥膏,想為李承乾塗抹傷處。
可李承乾卻夾緊了雙腿, 一臉警戒地看着稱心。末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緊繃着的臉慢慢軟化下來,只是合攏的雙腿,還是不願意分開。
稱心當真是哭笑不得, 遙想上輩子,李承乾身上的哪一寸他沒瞧過?就連李承乾身上有幾顆痣,大小顏色他都一清二楚。那時的李承乾, 可以毫無顧忌地在稱心面前“遛鳥”,哪裏像如今這般。
“世子保持着這個姿勢,不覺得別扭麽?”稱心開始了勸誘的第一步。李承乾果斷地搖了搖頭,一面伸手想去搶稱心手上的瓶子。
卻被稱心不着痕跡地虛晃了一下。沒搶着。
“傷處要快點上藥才能好,總是這般耗着,耽誤了進程,又得挨訓了。”稱心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卻聽李承乾咬牙道:“你将我當孩子哄?”
稱心挑眉道:“可不就是孩子麽,連上個藥都那麽費勁兒。”
聽了稱心這半真半假的抱怨,李承乾再也忍不住了,他“嘩啦”一下将腿張開,動作的幅度實在有些大。稱心一眼,就瞧見了重點部位。
李承乾看着稱心糾結的表情,心裏樂開了話,面上卻還是那副正經的表情:“趕緊的,不是要上藥麽。”
稱心還是第一次被人耍了個不倫不類的流氓,心頭也有些氣悶,便一下子将藥膏摁到了傷處。
李承乾疼得倒吸了一口氣,倒不是稱心用了多大的力氣,而是這黑乎乎的膏藥塗到傷處,就像把皮膚放到火上烤一般,疼得他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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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心也被李承乾的反應吓了一跳,擦藥的手就此停住,再也不敢動了。
李承乾緩了好一陣,才從那陣子驚人的疼痛中解脫出來,氣憤道:“這哪裏是傷藥,分明是催命符!”
稱心一怔,趕忙去捂他的嘴,圓場道:“方才軍醫說了,這藥見效極快,軍中的将士都用它。”
李承乾惱怒道:“可不都用它麽,本宮和他們能一樣麽?”他一着急,把上輩子的稱呼都帶了出來。稱心飛快地怔了一下,當做什麽都沒聽見似的笑道:“世子暫且忍耐一下,如今在軍中,各項條件肯定無法和京城比,只是這傷雖然不重,卻要及時醫治,否則會越拖越重。”
李承乾聽着這一句句妥帖的勸,只覺得從頭舒坦到腳。要是換作在旁人面前,這藥擦得肯定沒那麽費勁兒,他也沒那麽能來事兒。
或許連稱心都沒有發現,自己哄人的同時,嘴角總挂着一抹笑意,這倆就是周瑜和黃蓋,全都樂在其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性子也使完了,李承乾才覺出那藥真的有奇效。方才還火辣辣的地方,現在就跟沒受傷前一樣。
李承乾頗有些難以置信,他忽然拉住了稱心的手,引着他摸上傷處:“你摁摁看,用力。”
稱心紅了臉,他可算是見識到什麽叫一本正經地耍流氓。
李承乾看他不動作,便只能一疊聲地央他:“摁摁,趕緊的。”
稱心被他央得無法,只能手下稍稍用勁兒。李承乾感覺地到那指腹的力量,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他驚喜道:“想不到,這世間竟有這樣的良藥,今天我算是開眼界了。”
知道了這神奇的藥效,李承乾就完全是一副躺平任宰的模樣,由着稱心折騰他了。只是“哼哼”成了改不掉的壞毛病,無論稱心手下用多大的勁兒,他一準哼哼。力氣大了直接開嚎,力氣小了就喘着嚎。最後稱心輕觸一下,李承乾的腿抖了抖,居然發出了一聲一波三折,餘韻悠長的喟嘆,直把稱心折騰得沒脾氣。
這一天夜裏,兩人又再度同榻而眠。稱心總擔心李承乾的傷,再加上有些認床,這一宿睡得迷迷糊糊的,猛然間又感覺李承乾的手,纏上了自己的腰際。
習慣真的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它埋藏在你記憶的最深處。哪怕大多數時候稱心會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可實際上,一旦契機來臨,往昔的習慣便會如同潮水一般,将人淹沒。
即便李承乾的軀體變小了,他的手卻被賦予了一種魔力。只要這只手圈在稱心腰上,就會讓稱心覺得格外安全。
今天吃了些什麽,跟着軍隊走了多少路,頭頂的太陽有多毒辣,該怎麽攻打王世充才能取勝,距離洛陽還有多遠,所有的這些問題,都不重要了。稱心亂哄哄的腦子,在那一瞬間變得格外安靜。
他慢慢地睡着了。
李承乾卻是睡得很香,他實在是太累了,已經空不出腦子去想任何的問題。确定了身前的人是稱心,他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手自然而然地就禁锢住了對方的腰身,像上輩子無數次那樣,擁着愛人進入夢鄉。
兩人是被帳外頻繁的腳步聲,和間或夾雜着的人聲吵醒的。稱心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很是警覺。他這一覺睡得不算沉,醒來的時候,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身處在軍營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挪開了李承乾擱在自己腰間的手,披衣起身到外間查看。床上少了一個人,李承乾潛意識裏失卻了安全感,很快也醒了過來。比起清醒的稱心,他依然十分迷糊,大腦甚至有些轉不動。
潛意識告訴他,宮裏頭不會有這般嘈雜得讓人頭大的動靜。那一瞬間,他意識到了:自己還在軍隊之中,跟稱心躺在一張床上。
可是,稱心呢?
稱心從帳外端了水進帳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李承乾,那模樣分明是還未醒透。
稱心不慌不忙地用水絞了帕子,在李承乾毫無防備地情況下,将帕子貼上了他的臉。
冰涼的帕子讓李承乾瞬間清醒過來,一雙眼睛愕然地盯着惡作劇成功的稱心。
稱心笑眯眯地将那帕子遞給李承乾,解釋道:“世子,你忍耐一下,營中都是涼水。”
李承乾抹了把臉,嘟囔道:“我哪有那麽嬌弱,就是平日在王府,我向來也是用涼水淨臉的。”
洗完臉,稱心又想替李承乾将剩下的一切料理好,卻被李承乾擡手止住了。
李承乾穩穩當當地将外袍穿好,又正式地套上了鐵甲,重量重回身上的那一刻,李承乾忽然感受到了一份沉重的責任。他看了一眼同樣已經将鐵甲穿好了的稱心,先一步走出了營帳。
對于李承乾的準時,李世民也有些許吃驚。他原想着,這從小養在府裏的郎君,今日一早,就會拿昨日的傷情做借口。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又将鐵甲穿上了。
“承乾,到父王跟前來。”李世民朝站在行伍最末端,明顯矮下去的李承乾招了招手。
這一回,在一衆将士的注視之下,李承乾緩緩邁步走到了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當着衆人的面,替他理了理鐵甲:“今日做得很好。日後也要保持,不能懈怠,更不能生出別的心思。在這軍隊之中,你并不比尋常兵士高貴多少。”
稱心在一旁聽着李世民的話,雖然這樣的要求,對年幼的李承乾來說,有些苛刻了,但稱心不得不佩服李世民的治軍方略。也正是因為他這種軍中無貴賤,草莽出英雄的态度,才得以網羅了一衆人馬為他效命。
稱心環視了一周,果然無論是将領還是士兵,聽到李世民的那番話,無不心悅誠服。
李承乾回到了行伍當中,李世民卻忽然牽了一匹馬,走到兩人跟前。那馬比尋常的戰馬個頭要小一些。
李世民沖稱心道:“直兒,承乾有傷在身,尋常的戰馬對他來說太過高大了。索性你領着他騎,還能順便教他騎術。”
稱心伸手摸了摸李世民牽着的那匹馬,能看出是很好的品種,腳程也絕對不慢,只是性子格外溫順。見稱心摸它,既沒有抖身子,也沒有撅蹄子,而是懶懶地掀了掀眼皮,确認稱心并無惡意,便又偏過頭去了。
稱心心下有些動容,李世民昨日去後,必定花了許久的時間尋來這麽一匹馬。在他對李承乾極為嚴格的鍛煉背後,埋藏着的,是對兒子的疼惜。那匹被李世民牽着的馬,便是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