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還沒等稱心開口打破沉默, 李承乾就緩緩地擡起了頭, 一雙通紅的眼眸, 就這樣撞進了稱心心底。
稱心只覺得心頭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那樣的眼睛,他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稱心,你是稱心......”
李承乾口中反複念叨着那句話。
他的語氣很平靜, 可每說一個字,都像在稱心心上劃一刀。
“從一開始, 你用房遺直的身份出現在我面前, 我就察覺到了不對。那些生動的表情,哪裏是那株木頭能夠做得出來的, 你還會吹陶埙。我真是活該,那個時候竟然沒能認出你來。你和房遺愛兄友弟恭,可是據我所知,從前你們兄弟二人之間的關系, 向來是水火不容的,還有許多事情, 要是細說我可以說上許久。我自認愛你到骨子裏,可即便是這樣,人就躺在我的面前,我還險些錯過你......”
李承乾一面說, 一面觀察着稱心的表情。然而注定要讓他失望了,稱心的表情疑惑中帶着一些震驚,竟是全然看不出過去的情分。
李承乾心下酸楚, 放軟了聲音道:“你要是嫌我認出你的時間太晚,我賠不是。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只要你別這樣不認我......”
稱心眼眸閃動着,仍舊沒有說話。他的睫毛十分漂亮,忽閃忽閃的,就像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
李承乾等了許久,就見稱心轉過身去,将衣物一件件疊好。手上的活計一刻都沒停過,忙碌起來對他視而不見,仿佛他是一團空氣。
李承乾的嗓音已經啞了,他一字一句道:“我......最後問一句,你是稱心麽?”當真是每一字都如重錘,敲在稱心心上。
只可惜,這樣的重錘,也沒能敲開磐石。稱心拿了衣裳,走到李承乾跟前:“看來世子對昨晚的夢印象深刻啊,我還第一次見醒了這麽久還能說夢話的。讓我瞧瞧,不會還沒醒吧。”說着,稱心就要伸手去捏李承乾的臉頰,卻被李承乾一把揮開了。
李承乾被稱心這種顧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激怒了。從前是他沒想通,一旦想通了,便覺得一切都合情合理。如今回想起稱心的表現,處處都是破綻,偏偏這人咬死了不承認。
李承乾只覺得有一團火将胸腔燒得悶疼,臉色難看得駭人。
稱心試圖讓他套上衣衫,卻被李承乾一把奪過,揉把成一團扔到了地上。
稱心也不惱,好脾氣地将衣衫撿起來,再仔細展平,一面嘴裏還念叨着:“可惜了,這麽好的衣衫,如今卻是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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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心下一團邪火發洩不出來。他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是記憶中那個貼心的愛人,可如今人近在咫尺,卻對他不理不睬。
要說稱心沒了記憶,李承乾是不信的。沒了記憶怎麽會吹埙,怎麽能記得他的習慣,甚至于那個拍背的小動作。分明就只有一種答案,卻因為稱心的不配合,而接近無解。
稱心花了好一陣功夫,才勉強勸李承乾将衣裳穿上了。這麽一耽擱,第五鼓都已經敲過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十分僵硬,稱心笑道:“時辰有些晚了,我們得快些回去才好。”
此次他們行事确實有些不顧後果,稱心心中也有幾分忐忑,畢竟是他拐得世子徹夜未歸。
平康坊不愧是人們夜裏消遣的去處,大清早的坊門還沒開,便有許多人聚集在坊門處。在紮堆的人群中,飄散着一陣香味。
那便是應運而生的“早點攤。”
稱心偏頭問道:“咱們早膳用餅子如何?”
李承乾心裏有氣,稱心的話他一概不答。攤主卻不會錯過這樣一位主顧,他連忙吆喝道:“您吃點什麽,我這兒有上好的餅子,都是剛出鍋的,熱乎着呢。”
稱心問道:“餅子是什麽餡兒的?”
那攤主一看生意有望,便更加熱情起來:“有芹菜餡兒的,也有韭菜餡兒的,您要哪種?”
稱心心下一頓,開口道:“各來一個吧。”熱騰騰的餅子拿在手裏,稱心笑着将那韭菜餡兒的遞給李承乾:“世子嘗嘗,餅子可香了。”
李承乾瞄了眼那熱氣騰騰的餅子,就着稱心的手就咬了一口。誰知只嚼了兩下,他便全都吐到了地上。
李承乾不吃韭菜,從來都不吃。
可他忘了,此處不比王府,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他這一吐,頓時引來了路人的責備:“這誰家的孩子,怎麽這麽沒規矩。”
“就是啊,怎麽能随便地就吐呢。”
李承乾原本就鐵青的臉色,因着這些話變得更加難看了。
他看了眼身側的青年,此刻他正瞧着手中的韭菜餅子,滿臉疑惑,甚至還就着李承乾方才咬過的地方,就這樣咬了一口。
那表情仿佛在說,當真有這麽難吃麽?
要是他這番舉動做得早一些,李承乾或許真的會被他蒙過去,不過此時再做,反倒有種刻意的感覺。
李承乾已經認定了稱心的身份,而李承乾認定了的事情,就不是那麽好更改的了。
最終的結果是,稱心津津有味地塞下了一個餅。李承乾卻始終快步走在前頭,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稱心還是怕他餓着,便笑着将芹菜餡兒的餅遞上去:“既然世子不愛吃韭菜,那換成芹菜總可以了吧。”
李承乾目光沉沉地盯着稱心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接過餅子吃起來。與來時的氛圍不同,回去的這一路上,兩人之間橫亘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別扭。明明就差一層窗戶紙,偏偏就是卡在那,既退不回原點,又無法更進一步。
正當兩人尴尬之際,忽然聽見一旁的中年娘子道:“你們聽說了麽,昨晚秦/王/府裏丢了兩個娃娃,現在雜役正四處找人呢。”
一句話,讓稱心心下一咯噔,李承乾也朝他望了過去,見稱心有些失神。不過片刻功夫,李承乾便猜出了他所擔憂的事情。
此刻的李承乾,在一堆子證據的面前,早已不管不顧地認定了房遺直便是稱心。哪裏還能對他狠得下心來,當即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也直到這一刻,李承乾才感覺到,稱心的手分外冰涼。他猶豫片刻,還是輕聲道:“別怕,有我在。”
也不知是因為擔憂,還是因為李承乾的手太暖,稱心最終,還是沒有将手抽出來。
這時,另一位路人接腔了:“可不是麽,據說除了平康坊,各個坊市都派了人去搜,這動靜也真夠大的。”
話音剛落,那人便指着前頭的坊門道:“你瞧,那不就是王府的雜役麽,還在找呢。”
一位婦人點頭道:“秦王确實是愛護百姓的,要是尋常的王爺,指不定鬧出多大的動靜,又是抄家又是查封的,弄得人心惶惶......唉,只盼着這人能快些找到吧。”
稱心聞言,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可他們也無處可躲。這一處坊門,是他們回王府的必經之路。兩個人如同自首般,走到坊門前,就被雜役攔了下來。
那雜役滿頭大汗地瞧着稱心和李承乾:“謝天謝地,可算是找到了,世子......你們也......”
那雜役嘆了口氣,自知沒有身份說些責備的話,便只能領着他們回府。
回府的路上,那雜役仍驚魂未定地念叨着:“世子爺,您這一跑,苦得可是咱們。咱們是沒日沒夜地找啊,昨天夜裏,坊門一關,又不能攪了百姓,我們是束手無策。可憐了那兩個侍衛,還得被王爺責罰。”
稱心心下愧疚,當即開口道:“給諸位添麻煩了,此番确實是我考慮不周,只顧貪玩,領着世子玩得忘了時辰......”
李承乾聞言一愣,感情稱心是要将所有的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他狠狠地掐了稱心的手心一把,直将他掐得皺起了眉頭:“回頭不許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見稱心不言語,便又補了一句:“聽話。”
這兩個字由個半大點的小孩兒說出來,當真是違和感滿滿。一時間連雜役都禁不住笑場,稱心心頭卻一陣酸中帶甜,混雜在一塊兒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那雜役許是看稱心态度好,也好心地提醒道:“房小郎君,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令尊如今正在氣頭上,你可千萬別再惹他。好好的認個錯,争取從輕發落,否則要吃苦頭的。”
稱心知道,那雜役沒有誇大其詞。鬧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秦王尚且會看在房玄齡的面子上,對他小懲大誡。可房玄齡則不同,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以正家風,他對兒子的懲戒,肯定不會輕。
無論如何,自己都要想辦法保住李承乾,絕不能讓他受懲戒。他這邊剛下定決心,卻不知道李承乾和他抱了一樣的想法。
一直愧疚于沒有認出愛人的李承乾,哪裏還舍得讓稱心受罰,自然是絞盡腦汁也要将人保住。
作者有話要說: 世子的智商上線了,但是稱心,他還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吧。或者說,李承乾表現的越喜出望外,稱心就越害怕。他一直記得上輩子李承乾那種不管不顧的性子,愛一個人就愛到玉石俱焚,這種愛人的方式,反而讓稱心更沒有安全感。所以其實這個局面,兩個人都有責任,稱心不敢跨出那一步,李承乾也不知道稱心在糾結什麽╭(╯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