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太子這個稱呼, 李承乾确信自己沒有聽錯。
而現在, 沒有人會這樣稱呼他, 那是在李世民成為皇帝後, 他才擁有的稱呼。
那剛才,房遺直口口聲聲喊的,又是什麽呢。
李承乾覺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個可怕的想法浮現在他腦海中。
房遺直也是帶着上輩子的記憶重生的,如此一來, 他種種反常的表現, 和方才那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問話,便都有了解釋。
李承乾忽然像發了狠般, 去推伏在他胸前的人。稱心睡得不太死,不過片刻功夫,就被他掙紮醒了。
半夢半醒間的稱心,還未完全從明鏡中抽身, 他疑惑道:“殿下......你怎麽了?”
這話一出,李承乾的臉色更是直接黑如鍋底。他冷冷地應了一句:“無事。”便冷漠地翻過身去, 不再搭理稱心。
稱心從睡夢中被人搖醒,情緒自然低落,只是他還殘存着些意識,知道面前的人是李承乾。
但顯然, 他沒有心思去深究李承乾究竟在鬧什麽脾氣,只是如同慣性動作一般,輕輕地拍着他的背。
李承乾渾身都僵了, 在他罹患腿疾的那幾年,情緒嘗嘗有波動。睡眠對他來說,成為了一件無比奢侈的事情。稱心為他尋過許多方法,竭盡全力想讓他能夠睡得安穩些。最艱難的那段日子,稱心每日親自下廚,為李承乾熬制那些刺鼻的湯藥,據太醫所言,有安神靜氣的功效,可是用在李承乾身上,卻收效甚微。
在稱心行将絕望之際,為了安撫情緒失控的李承乾,稱心只能用盡全力摟着他,像哄小動物一般,安撫着太子。
許是稱心的誠心感動了上天,此法竟帶來了藥物治療所沒有的奇效。李承乾在稱心的撫拍之下,确實可以安然入睡了。
可是這個方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李承乾确信,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稱心向來是個嘴巴牢靠的人,事關李承乾,他更不會随意透露給他人知道,那麽剩下的就只有一個解釋。
在他身後的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他朝思暮想,日夜惦念的愛人。
李承乾覺得自己的心跳從來沒有這麽快過,仿佛即刻就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如果不是那麽明顯的證據擺在面前,李承乾根本不會想到,稱心會通過這樣一種方式回到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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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主動地轉過身,靠緊了稱心。看他被自己一打岔,老實了的睡相,登時有些遺憾。
不知過了多久,渾渾噩噩間,李承乾感覺到身側的人兒,又将手摟了上來。他的心頭泛起一陣快慰,連同嘴角都不自覺地上揚。
夜,實在是太短了。
稱心重活一世,也一直有着良好的生物鐘,在五更二刻,承天門的報曉鼓敲響前,他便已經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詫異地發現,他與李承乾幾乎是以一種連體嬰孩似的體位糾纏在了一起。李承乾的臉上,還帶着一絲滿足的笑意,也不知道在做什麽美夢。
稱心輕手輕腳地起身穿衣,唯恐驚醒李承乾。
其實李承乾早在稱心起身的那一刻,便已經醒了。昨夜驚人的發現,一直在他心頭盤旋不去。這一夜間,他不知醒了多少次,每醒一次,都要借機确認,稱心是否還頂着那張面皮躺在自己身前。
唯有這樣,他才能說服自己,這一切都不是在做夢。
稱心輕輕地穿上鞋履,剛想站起身,就發現身後傳來了一陣阻力,将他往後一拽,他整個人便重新倒在了榻上。
驚疑不定的稱心擡眼一瞧,才發現李承乾正睜着眼睛瞧着他,那黑黝黝的眼珠子裏,哪裏還有半絲睡意。
稱心懊惱道:“是我不好,打擾世子了。現在時辰尚早,世子再睡會兒吧,待四鼓過了,我再喚世子起身。”
李承乾卻沒有別的動作,只是貪婪地瞧着他,那眼神像根長/槍,好似要将人的皮肉掘開,找到裏頭的魂魄。
稱心被他瞧着滿身不自在,禁不住出聲喚道:“世子,可是我臉上沾了髒東西?”說着,伸手去摸自己的臉頰。
李承乾便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我幫你......”
稱心不做他想,十分自然地将臉伸過去,臉上還帶着點子笑意。李承乾的手觸到稱心的臉頰,那動作不像在拂拭,倒像在摩挲。
稱心越發覺得不對勁,無論是李承乾的神情,還是他的動作,都透着十足的詭異。
他終于憋不住開口道:“世子,可好了?若是幹淨了,我便替世子準備吃食去了。”
李承乾沉默許久,終于吐出一句話,卻讓稱心霎時間呆立在原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李承乾說:“幹淨的,稱心從來都是幹淨的。”
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從李承乾嘴裏說出來,稱心的心,險些當場停止跳動。
他終于明白,那種詭異的感覺從何而來。
李承乾望向他的眼神裏,飽含着深情和缱绻,那分明是看戀人的眼神,那樣熾熱而富有獨占欲。
上一世,稱心無數次在那樣的眼神中攀上頂峰。李承乾在床上很有些手段,許是因為他腿腳不便,因此更急于證明自己。每回都将稱心折騰到精疲力竭,再用那樣的眼神,将稱心整個人烙印一遍。
那是稱心至死都不會忘記的眼神,稱心放在身側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他不明白,究竟是哪一環出錯了?
明明自己已經盡量地避諱着,他雖沒有刻意模仿房遺直,可自問也并不那麽像稱心。至少在清醒之時,絕不會讓李承乾的思緒,往稱心身上轉移一分一毫。
忽然,他心下漏了一拍。
昨夜,是昨夜。他的目光舍不得離開李承乾,卻終究是支撐不住睡了過去。就是那個時刻,自己全然放松了防備。
稱心知道,自己在床上是有些習慣的。上輩子李承乾就總是嘲笑他,像是嬰孩一般,總得抱點什麽才睡得安穩,還開玩笑說,堂堂皇太子,在稱心面前卻淪落為一顆抱枕。
加之昨晚睡在李承乾身側,上輩子的習慣害慘了他,讓他睡得特別沉。如今回想起來,竟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頭緒。
李承乾這輩子是孩童的身子,怕是被自己的習慣攪得睡不安穩。又或者是太過明顯的表現,讓李承乾抽絲剝繭後得出了一個正确答案。
不得不說,李承乾的思緒轉得飛快,并且想的竟和真相相差不遠。
他望着李承乾那樣癡迷又渴盼的眼神,心下抽痛,面上卻一派淡然,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世子還在說夢話呢,罷了,既然不睡了,那便起吧。早膳想用些什麽,此處不比在王府,也沒什麽精細的吃食,世子便将就......”
話未說完,就被稱心出言打斷了:“你是稱心......我知道你是稱心......”
李承乾的手,牢牢地扣住了稱心的手腕,力氣之大都能将稱心的手腕勒出一道紅痕。他側躺着身子,實在是個費力的姿勢。然而他卻半點都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稱心就不見了。
稱心緊蹙着眉頭,使勁兒抽了抽手,無奈李承乾是下了狠勁兒的。稱心拔不出來,便只好一根根去掰李承乾的手指。
他又怕掰疼了李承乾,一時失了章法,無奈地看着執拗的人。
“世子,你弄疼我了。”
李承乾一聽,手下的勁兒就松了,對稱心,他從來狠不下這份心,哪怕只是分毫的疼痛。
稱心得了自由,也沒有離去,此刻他的內心很理智,理智地近乎淡漠。過度震驚的內心,此刻只有一個想法:他不能承認。
為了李承乾的将來,他不能承認。一旦承認,所有的事情會就此失控,一切又會偏離原來的軌道。
他在心裏一遍遍地質問自己,提醒自己。稱心此生,只願李承乾能夠君臨天下。他不能,也不該和李承乾扯上一星半點的情愛關系。
所以他不能走,他得把這場戲演完。若是落荒而逃,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李承乾看見稱心低下頭,仔細地替自己把鞋履穿好。稱心垂着頭,從李承乾的角度,看不見稱心的表情。
于是李承乾輕輕地擡起了稱心的下巴,映入眼簾的是完美無缺的笑容。
“世子,昨天走的路有些多,累麽?”
李承乾說不上哪裏不對勁,眼前的這個人,還是将服侍自己的事做得井井有條。
然而他對那句話,沒有半點反應,也沒有半點回應。
與李承乾想象的不一樣,稱心沒有喜欣若狂,更沒有痛哭流涕。那些互訴衷腸的戲碼,更是連影子都不見。
如果硬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眼前人的表現,那就是全無反應,一切如常。李承乾失神地望着他腳下的鞋履,默默地低下了頭。
等稱心料理好一切,回過頭看見的,就是垂着頭的李承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