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劉武周的死訊傳到了李世民耳中, 彼時的李世民已經收複了并州。在李唐王朝的功績簿上, 又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杜如晦将探子的奏報念給李世民聽, 也不知念了多久, 李世民忽然問道:“蕭氏,真的很美麽?”
杜如晦一怔,旋即沉聲道:“殿下......蕭氏是炀帝的皇後, 無論她有多美,都與殿下無關。”
李世民卻仍舊沉浸在想象之中, 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稱心聽着房玄齡講述這樁樁件件, 才忽然意識到,那些他渾渾噩噩度過的日子, 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
劉武周的事件,真正聽進稱心心裏的,就只有房玄齡的一句話:“兵法上講的是謀略,但實際上, 只有情才是一個枭雄最大的軟肋。”
勇猛大膽如劉武周,最後不也敗在蕭氏的美色之下。
對于這一點, 稱心算得上深有體會。不管經過了多久,也不管稱心如今用了誰的身子,他心中對于李承乾的愧疚,從來就沒有減少半分。
曾經的稱心, 絕對是李承乾的軟肋和罩門。如果不是因為愛上他,李承乾不會與李世民反目;如果不是因為愛上他,李承乾不會承受衆人的口誅筆伐, 甚至在史書上,還帶着失敗者揮之不去的污點;如果不是因為他,李承乾不會吃盡了苦頭,在黔州那個不毛之地病逝。
這一切,都埋藏在稱心的心底,不敢揭開,不能揭開。
就像房玄齡說的,成大事者,怎麽能将自己的軟肋輕易暴露給別人?
房玄齡只看見,自己那個一貫優秀懂事的兒子,臉色變得十分蒼白,眼睛深處透出了難過的神色。
“直兒,你可是病了?”房玄齡擔憂地問道。
稱心深吸了口氣,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父親放心,我沒事。”
稱心一面說着沒事,一面在心裏暗暗下了個決定:如果現今的李承乾真的記得從前事,那麽自己就要将稱心的身份死守到底。
這一輩子,李承乾合該娶妻生子,與他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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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齡一直在留意稱心的狀态,見他眼眶越來越紅,心下也着慌,急忙溫聲道:“直兒,你這是怎麽了?”
稱心揉了揉眼睛,低落道:“讓父親擔心了,許是昨日夢魇有些吓着了。”
房玄齡輕輕拍着他的肩:“直兒,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世子也是個明事理的,想必能體諒你的難處。”
房玄齡都親自前來勸說自己,稱心知道伴讀一事是躲不過去了。
見稱心重新回到課堂之上,李承乾刻意忽略了心底那一點竊喜。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平日裏稱心見他這樣,總會忍不住逗弄一番。但這一次,稱心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
這下子,反倒是李承乾不适應了。他總拿眼角偷偷瞄稱心,見他專心致志地上着課,心裏莫名地就有些煩躁。
李承乾就勢一拂袖子,袖口就觸到了硯臺,轉瞬間原本白淨的衣袖就染上了墨汁。
坐在後排的房遺愛眼睛極尖,一下子就瞧見了,忍不住笑出聲:“世子,你的衣袖。”
李承乾見長孫無忌和稱心的眼神都看了過來,連忙将衣袖翻轉過來。被墨汁染黑的袖子,就這樣暴露在衆人眼前。
稱心下意識地想替李承乾收拾,可手伸了一半,又生生地頓住了。
李承乾忙将袖子挽上去,可掌心卻不小心蹭到了墨汁,不過片刻,桌上、衣裳、臉上都是一片狼藉。
稱心忍了許久,終于忍不住了。他将李承乾攙起來,為他将袖子挽上,再逐一将桌上的用具收拾好,最後用幹淨的衣袖,将小世子臉上的墨汁擦淨,
待這一切都完成,他才重新在案前坐下。
李承乾伸手摸了摸方才被稱心的袖子擦過的地方,粗粝麻癢的觸感還留在臉上。
下一刻,李承乾的手卻頓住了。
為什麽自己被房遺直碰一下,心裏居然還有種隐秘的欣喜?就像有螞蟻在心上爬過似的,時不時被咬一口,甜酸混合中還帶點刺痛。
李承乾深深地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書卷上,不再去想心頭異樣的感覺。
好不容易挨到長孫無忌放人,房遺愛歡呼一聲,李承乾和稱心卻都沒有吭聲,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用具。
稱心收拾的速度比平日要快上許多,他拉過房遺愛的手就想離去,哪裏想到這個小拖油瓶竟會将功課落下,又折回去取。
恰在此時,稱心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回頭一看,李承乾正板着一張臉盯着他。
“你在躲我?”
稱心有些不自在地抽了抽手:“還請世子放手.....”
李承乾百思不得其解,他自認這些日子從來沒有得罪房遺直,何以這人一夕之間就變成了這樣?
“我承認,上回害你挨打是我的錯,可這事兒都過去多久了,你心裏若還有氣,發作出來便是,像這般擺着冷臉,徒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稱心越聽,心裏便越篤定:這樣的話,絕不是一個孩子能說出來的。但誠如李承乾所說,這場別扭是稱心的獨角戲。在李承乾看來,眼前人就是莫名其妙地冷淡起來,從前那些溫柔可親,通通不見了。
兩人僵持了片刻,稱心回過頭,望着李承乾負氣中帶點委屈的眼神,終究還是心軟了。
他俯下身子,一雙眼睛平視着李承乾:“許是我有些累,怠慢了世子,還望恕罪。”
李承乾聽着這疏離的話語,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就像是眼前人刻意拉開了彼此的距離,分明極有分寸,卻莫名地讓人覺得不舒服。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承乾心頭就算有許多的疑惑,也不好再去糾纏。望着一大一小離去的背影,李承乾輕輕地搖了搖頭,冷靜下來他才發現,房遺直在無形中已經影響了他的情緒。
秦王凱旋的消息,很快在朝中傳遍了。李淵再次加封李世民為益州道行臺尚書令,一時間秦/王/府門庭若市,風頭無兩。
長孫氏的肚子日漸隆起,她已經鮮有精力去顧及李承乾的功課,多數時候見到李承乾,話題卻總圍繞着尚未出生的小兒子。
“承乾,你希望母妃肚子裏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長孫氏滿懷憧憬地問道。
“女孩兒。”小世子盯着母妃的肚子,不假思索道。
長孫氏奇道:“為何?”
李承乾睜着一雙好看的大眼睛,一本正經道:“男孩兒會跟我搶東西。”
長孫氏驀地一怔,随即慈愛地摸了摸李承乾的頭:“承乾要記得,你是哥哥,更明事理些,要讓着弟弟。”
李承乾望着他溫柔的母妃,心下酸楚。在他與李泰鬥争最激烈的那些年,長孫氏已經去世了。他時常會想,如果長孫氏在天有靈,看到他與李泰這般不死不休,會有多難過。
然而此時的長孫氏,還沉浸在孕育新生命的喜悅中,滿心歡喜地沖李承乾道:“陛下已經下了敕令,若是個男孩兒,便賜名李泰,寓意國泰民安。”
的确,這個孩子的到來,為秦王帶來了出征的勝利。這是一等一的吉兆,所有人都說,這個孩子是個福星,就連出征歸來的李世民,也是這麽想的。
他甫一回到王府,便對長孫氏噓寒問暖,關心她肚子裏的孩子,倒将前來迎接父王的李承乾遺忘在一旁。
“觀音婢,這些日子我在外出征,留你一人在京中操持王府,我實在是心懷愧疚......”
長孫氏向來是通情達理的,她溫婉地望着李世民,輕聲道:“你為了江山社稷,在戰場上殺敵破虜,要說辛勞,必定百十倍于我......”
李世民慨嘆了片刻,忽然道:“此番在軍中,我為我們的孩兒想了個小字。”
長孫氏疑惑道:“何字?”
“翩翩三青鳥,毛色奇可憐。朝為王母使,暮歸三危山。我欲因此鳥,具向王母言:在世無所須,與妻共長年。這小字就起作‘青雀’如何?”
“青雀......”長孫氏喃喃道:“不就是三青鳥的別稱?”
李世民巧妙地化用了陶淵明的詩,原本那詩的最後一句該是“在世無所須,為酒與長年。”指的是陶潛在世別無他求,只想讓三青鳥傳信給王母,以求得美酒與長壽。而李世民則将它改成了“與妻共長年”,三青鳥成了二人情愫的見證。
如今他為次子取名青雀,的确是別出心裁。長孫氏臉上泛起一抹淡紅,淺笑着點點頭。李承乾在一側沉默地瞧着,他想起上輩子:李世民解釋“青雀”二字的由來,極力誇贊李泰聰敏靈慧,直至今天他才知道,原來聰敏是假,情深是真。
也難怪長孫氏去世後,李世民對李泰尤其偏愛,光是他的小字,就足以勾起帝王心中最柔情的記憶。
稱心站在恭祝秦王凱旋的人群之中,看着李承乾默默地低下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奉上(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