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房遺愛正吃得興起, 忽然瞧見李承乾朝自己走了過來, 一顆葡萄就含在嘴裏, 含混道:“你......你做什麽?”
李承乾伸手将葡萄挪了個位置, 擡手拿起一顆就自顧自地剝起來。房遺愛伸手去摘,卻被李承乾擡手拍了下:“給你哥哥留點。”
不一會兒,稱心面前就擺了一小碟剝好的葡萄。李承乾拾起一顆, 像當初稱心喂自己一般,沖稱心道:“啊——”
稱心拼命抑制住鼻頭發酸的感覺, 張開嘴的那一刻, 就感覺到香甜的氣息傳遍了味蕾。
李承乾就這樣喂了幾個,忽然笑着指了指稱心的手, 又指了指自己的,接着指了指稱心的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們打平了。”
稱心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他怕再這樣下去,他的眼淚會禁不住決堤。
他有些突兀而無措地站起身來, 聲音聽起來有些無措:“我與愛兒已叨擾殿下多時,實在過意不去,此番就先行告辭了。”說着,便忍痛拉起一旁的房遺愛, 匆匆離開了李承乾的住處。
李承乾立刻察覺到了他的反常,緊随其後追了出去,在稱心身後喊道:“你......”
房遺愛想要回頭, 卻被稱心扶住了後腦勺,他感覺什麽東西滴到了他的頭上。
擡頭一看,卻發現他的哥哥,早已淚流滿面。
李承乾看着兄弟二人相攜着離去,莫名地有些焦躁。他總覺得,房遺直這一走,他會錯過很重要的東西。
可具體是什麽,他又說不出來。一想到房遺直飄忽不定,輾轉多變的态度,他又十足地惱恨。
明明氣氛正好,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的時候,房遺直卻忽然将它打破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之後的日子裏,李承乾隐隐有一種感覺,房家那兩兄弟似乎在躲着他。單是房遺直,就已經數次稱病。李承乾覺着,他已經許久沒有在長孫無忌處見到房遺直了。
不過這點感受,很快就被李承乾抛到腦後去了。沒有那一大一小的跟随,小世子反倒樂得自在。偶爾看見一旁空了的書案,李承乾也只是微微失神。長孫無忌一經提點,他便立刻正襟危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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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稱心懷中抱着火籠,望着庭院中零星的雪沫子将地上染出一層淺白。
他輕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卷軸,到了冬日,整個人都越發懶散起來。正想着,卻忽然聽見了房玄齡的聲音:“我聽聞,你已經許久沒往教習先生處去了?”
稱心被這突兀的聲音吓了一跳,睜開眼就看見房玄齡一臉嚴肅地站在他面前。
稱心有些心虛地喚了一聲:“父親......”
房玄齡一面在炭盆旁暖着手,一面用眼神睨着稱心:“你幼時聰敏好學,怎麽越長大,反倒越懈怠了呢。難不成真應了那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稱心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向父親解釋,總不能說他是為了躲着李承乾,才不去長孫無忌處拜谒吧。
房玄齡看了眼低着頭的稱心,嘆息道:“你的手如何了?”
稱心伸出了一雙手,紅腫早已消去,恢複如初了。那日他走得匆忙,過後李承乾還托人将藥粉捎了過來,如此行事,反倒更讓稱心覺得不安。
他可以肯定,李承乾必然知道些什麽。
直到房玄齡輕咳一聲,稱心才回過神來,連忙應道:“父親放心,已無大礙。”
房玄齡蹙着眉頭,在稱心對面坐了下來,他輕聲道:“直兒,你要明白,世子身子金貴,又是皇家子孫,尋常人碰不得,哪怕是長孫無忌,也得掂量掂量,因而世子犯了錯,很多時候就苦了伴讀。當初你既然自請去當伴讀,就要吃得起這份苦,時常提點世子,此舉不僅是為了他,更是為了你自己。”
見稱心沉默不語,房玄齡扶額道:“總歸你要記住,避之不見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胸懷坦蕩蕩,自然沒有人敢說你的不是。”
稱心颔首道:“我明白了......”
房玄齡的話,間接地啓發了稱心。自己既沒有傷天害理,也沒有做虧心事,不過是天意讓他重生在房遺直的身子裏。這般扭捏矯情,做給誰看?
像借屍還魂這等事情,尋常人誰能想得到。若是自己先打了退堂鼓,反倒顯得此地無銀。
房玄齡見他有了些精神頭,不再像初時那般頹然,才笑道:“如今也已近年關,前線也是好事連連。劉武周麾下大将尉遲敬德降了秦王,如今劉武周勢單力薄,領着百餘人敗走突厥。”
稱心打起精神,聽到此處便疑惑道:“如此這般,假若那劉武周倚靠突厥東山再起,豈不麻煩?”
房玄齡笑道:“直兒,你可別忘了,殿下身邊跟着杜參軍。他向來做事幹脆利落,絕不留後患,連你都能想到的事情,他也定會考慮到的。”房玄齡喝了口熱茶:“你可知,那劉武周最大的弱點是什麽?”
稱心搖了搖頭:“孩兒不知。”
“好色......”房玄齡吐出了兩個字。“此人當年發跡,就是因為和隋朝太守的侍女私通,被發現後怒斬太守反隋。他眼中從來沒有家國天下,有的只是那點子私欲。若真被這種人得了天下,這天下還不知會亂成什麽樣子。”
稱心尋思良久,他并沒有聽明白:“父親,我不明白,這和劉武周敗走突厥有什麽關系?”
房玄齡将杯中的茶飲盡了,才緩緩道:“劉武周當年入突厥借兵,被始畢可汗封為“定楊可汗”,你猜他在突厥看上了誰?”
稱心擺手道:“孩兒不知。”
房玄齡笑道:“若不是我大唐擒住了劉武周派往突厥的探子,我也不曾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膽......”
沒錯,劉武周确實膽大包天,他看上的不是旁人,恰恰就是隋炀帝的皇後蕭氏。江都政變後,蕭皇後輾轉流離,最後被處羅可汗迎到了突厥。
仿佛宿命一般,劉武周第一次見到蕭氏時,就被她驚為天人的美貌深深吸引了。蕭氏就這樣淡淡地倚在處羅可汗的身邊,與那些茹毛飲血的突厥人格格不入,就像一顆蒙塵的明珠。
劉武周站在下首,竟然有種自己被命運選中的男子的感覺。他看了看身旁的糟糠妻沮氏,沮氏這些年跟着他東奔西走,美貌都被風霜磨砺得褪了色,和蕭氏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鬼迷心竅的男子回到馬邑後,對蕭氏仍舊念念不忘。他派出探子去往突厥,與蕭氏暗通曲款,探子随後被李世民的人馬截住了。料定劉武周會敗走突厥的李世民,着人将劉武周捎予蕭氏的信,呈予處羅可汗。
處羅可汗聽着軍師将信件譯作突厥語,就連翻譯的軍師都覺得此信的一些內容過于露骨。一邊翻譯,一邊頻頻觀察處羅可汗的臉色。
其時,蕭氏也在一旁,她滿臉淡漠地聽着信件中的內容,既沒有驚慌失措,也不見訝異惶急。她只是斜倚在處羅可汗的肩上,饒有興致地撥弄着處羅可汗腰間的革帶,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處羅可汗沉默地聽完那封信,伸手擒住了蕭氏的下巴:“绾绾,你可曾記得劉武周?”
蕭氏偏了偏頭,眼角眉梢都帶上了幾分少女的情狀,她輕笑道:“那是誰?”
就這麽一句話,便讓處羅可汗大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将那寫滿了熾熱字句的絹布撕得粉碎。
三日後,敗走突厥的劉武周,被押至處羅可汗的牙帳。他披頭散發,滿身污穢,實在被折磨地夠嗆。當他擡起頭,望見上首的蕭氏時,忽然就像一匹發瘋的狼似的,分外激動起來。
蕭氏狀似害怕地往處羅可汗身後躲去,處羅可汗一面拍着蕭氏的手,一面将那破碎的絹布扔到地上。
劉武周目瞪口呆地瞧着那些碎片,試探着沖蕭氏喚道:“绾绾?”
蕭氏卻恍如未聞,好像臺階之下跪的,是條素未謀面的狗。
直至這時,劉武周才反應過來,蕭氏曾經的明示暗示、婉轉深情,全都是裝的。
只有如今跪在他身邊,病入膏肓的沮氏才是與他共患難的人,然而現在明白已經太晚了,處羅可汗已經動了殺心。
被怒氣吞噬的劉武周,沖蕭氏大吼道:“蕭绾绾,你這個毒婦,你害死了那麽多人,你不得好死,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處羅可汗掏了掏耳朵,沉聲道:“拖下去,喂狼。”
牙帳之內,仿佛還回蕩着劉武周的吼聲,蕭氏無比溫順地挽住了處羅可汗的手,就像一只從主人身上汲取溫暖的小奶狗,一雙眼睛無辜又茫然。
寂靜的牙帳裏,突厥的兵士都低下了頭,沒有人敢言語。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這章會有點出乎大家意料,雖然承乾掉馬了,但是稱心反而躲起來了。上輩子最後那段時光,一直是稱心心頭的一根刺,他覺得是因為自己,才讓李承乾失去了一切的,所以發現這李承乾重生之後,他反而先退縮了orz。
看到有小天使問後文會不會又跑出一個稱心來,不會啦,放心~
氣氛比較沉重的一章啊,今天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