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承乾看着依偎在一起的兄弟, 擡手摸了摸鼻子, 沖稱心道:“走吧, 到我的住處上藥。”
房遺愛仍舊扒拉着稱心的腰, 一臉戒備地望着李承乾。
稱心安撫道:“愛兒,世子也是好心,我們随他走吧。”
聽了哥哥的話, 房遺愛才不情不願地拽着哥哥的衣裳,腳步緩慢地跟随着李承乾。
于是, 過路的侍人都看到這樣一個情境:小世子走在前頭, 後頭跟着高個子的房大郎,房大郎的腰間, 還挂着一個小拖油瓶。
就這般磨磨蹭蹭,三人還是到達了目的地。還不待稱心開口,李承乾便像個小大人似的,吩咐侍人準備溫水和傷藥。
稱心看着李承乾老神在在的背影, 唇角禁不住泛起一抹笑意。果然李承乾即便是個孩童,也還是照顧人的角色。
有多久, 沒有被他這般照顧過了呢?
李承乾回過頭,第一眼看到的是不斷往嘴裏塞葡萄的房遺愛,這家夥的吃貨屬性,從來就沒有變過。
第二眼看到的, 就是那塊一臉笑意的木頭。瞧着那眼神,竟還是沖着自己笑的。李承乾連忙移開了目光,伸手抓住了房遺愛髒兮兮的爪子:“先去淨手。”
房遺愛看着那一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 頗有些不舍地砸吧着嘴。李承乾卻不由分說地将他拉起來,領着他去了後院。
房遺愛完全是被李承乾拽着走的,一邊走,一邊還忍不住回頭張望。李承乾望着他嘴角殘留的葡萄汁液,失笑道:“房家真是出了只小饞貓。”
一直到看不見葡萄,房遺愛才戀戀不舍地轉過頭。下一秒,卻毅然甩開了李承乾的手。
“你別碰我,就是你害得哥哥挨了罰。”房遺愛噘着嘴,一臉不滿地瞧着李承乾。
果然,沒有美食的誘惑,房遺愛還是很能堅守立場的。
可惜李承乾和他相處了兩輩子,早就知道此人吃貨的本質。他一面用水瓢沖着房遺愛的手,一面引誘道:“你只要告訴我,你哥是個什麽樣的人,我這兒不僅有葡萄,還有梨和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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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遺愛旁的沒留意,只抓住了關鍵詞:梨和杏子。當即咽了咽唾沫,沖李承乾點了點頭。
李承乾心下早就笑開了花,可面上卻不動聲色:“你哥平日裏待你好麽?”
房遺愛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哥哥待我可好了,每回都把好吃的留給我,我闖了禍他會幫我說好話,還會給我講那書裏的鬼神,我想想......昨天講到了神農嘗百草......”
房遺愛講得興起,絲毫沒有察覺到李承乾皺起了眉頭。房遺愛口中的這個房遺直,當真和他記憶中的那個人,沒有半點相像。
如果說将好吃的留給弟弟,和替弟弟求情這兩條還勉強可以說得過去的話,那最後一條,是決計不可能的。
房遺直最反感的,就是此類神鬼之事,更別提給房遺愛講了。就連求情一事,本身都十分可疑。李承乾分明記得:上一輩子,房遺愛親口抱怨,他那個不近人情的哥哥,看着他被房玄齡抽鞭子,卻半點都不制止。也就是房遺直這樣的性子,才導致他們兄弟二人的感情,一向十分淡薄。
這一切,都跟眼前的人和事對不上號。
房遺愛并不知道,正是他這一席話,在李承乾心裏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李承乾像個小大人似的,替房遺愛擦幹了手,輕聲道:“你喜歡你哥麽?”
房遺愛不假思索地點頭道:“哥哥最好了。”
李承乾稚嫩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與年齡不相符的笑意。
房遺愛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無比自然地拉上李承乾的手:“我們快些回去吧,哥哥要等急了。”
李承乾看着他急切的神色,心中好笑,他這哪裏是挂念哥哥,分明是挂念着案上的葡萄。
果不其然,房遺愛一回到殿中,便立馬大快朵頤起來。稱心則坐在一旁,眼含笑意地望着房遺愛。
李承乾心下一動,人的舉動或許可以改變,可眼眸,卻能最直觀地反應一個人的好惡。稱心眼裏的笑意太過純粹幹淨,絲毫不像是僞裝出來的。
他是真心疼愛房遺愛這個弟弟。這個認知讓李承乾十分詫異。
他湊近稱心坐了下來,握住稱心的手腕擱到自己腿上。
稱心詫異地看着小孩兒娴熟地将藥粉用溫水和開,然後用小勺子一點點地替自己抹上。
稱心驚奇得甚至忘卻了手上的疼痛,他轉過頭看向一旁吃得忘我的房遺直,再看看專注替他擦藥的李承乾。這一顆心都快化在李承乾的溫柔裏。
但很快,稱心就想起了正事,他敏銳地察覺到,李承乾今日的情緒格外低落。方才在長孫無忌處,也正是因為心情低落而頻頻走神。
稱心想起了那些相師對李承乾的評價:聰穎早慧。
可稱心同樣知道一個詞:慧極必傷。
因着所有人都不相信小小的孩童會有心事,所以李承乾只能将一切都憋在心裏,沒有人比稱心更清楚,他的愛人有多少情緒需要安放。
“世子......”思及此處,稱心再也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你今日......似乎有心事?”
李承乾手下一頓,他全然沒料到,這樣的問題居然是由眼前人問出來的。
稱心見李承乾抿着唇,便以為他不願意說,連忙笑道:“不過世子今日對那句話的诠釋,實在是恰到好處......”
話未說完,就聽李承乾道:“有一個同父同母的弟弟,是什麽感覺?”
李承乾話音剛落,稱心便瞬間明白了他的心思。敏感的孩子,這是在擔心李泰的降生。
稱心試圖安慰道:“世子,王妃雖有身孕,可王爺和王妃,對世子是一等一的疼寵和重視,世子不必為此而煩惱憂心。”
李承乾卻并不滿意他的回答,不依不饒道:“你......是真心疼愛房遺愛麽?”
稱心怔住了,他用了好一陣,才點頭道:“當然,愛兒......是我的親弟弟。從他出生的那一天起,父親就叮囑我,一定要照看好愛兒。雖然平日裏,他貪玩了些,可小孩兒,哪有不愛玩的。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能夠護他一生,讓他這一生都衣食無憂。”
李承乾已經逐漸适應了眼前這個“房遺直”帶給他的濃重的違和感。他只是從小鼻子裏發出了一聲輕哼:“衣食無憂?只怕他将來不稀罕這個了,到了他想和你搶爵位的那一天,你又當如何?還把他當做寶貝弟弟麽?”
也許連李承乾都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根本就不像是個三歲小兒能夠說出來的。稱心聞言,也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小人兒看了許久,才緩緩地轉頭,看向打着飽嗝的房遺愛:“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便将那位子讓給他又何妨......”總歸這條命,也是他欠了房遺直的,如今将爵位還給人家,也算是理所應當。
可李承乾卻全然不知道這些內情,他搖頭道:“你倒是大方,只是不知道,真到了那一天,你還會不會那麽大方?”
這一次,稱心敏感地察覺出了不對。李承乾的話,越來越尖銳的同時,也漸漸地沒有了童稚的感覺,反倒是像......李承乾最後自暴自棄那些年說話的語氣。
偏激、消極、語氣犯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對得上號。
稱心心裏,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如果眼前的小孩兒,從一開始就知道所有的事情,有着前世的記憶呢?
可能麽?有可能麽?如此光怪陸離的事情,真的有可能發生麽?
怔愣間,稱心瞥到了自己紅腫的手。那雙手不是自己的,而是房遺直的。既然自己都能重生成為房遺直,那李承乾重活一世,又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一瞬間,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李承乾那些超乎年齡的舉動;對陶埙的執念;他能夠熟練地替自己敷藥;他的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他消極的語氣......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順理成章的證據。
稱心手下狠狠地顫了顫,李承乾極其自然地蹙眉道:“弄疼你了,我輕一點。”
他專注地替稱心上着藥,期間沒有擡起頭,因而他沒有看見,面前的少年雙眼盈滿了淚水,仿佛一眨眼就要落下來。
“疼你就說。”李承乾的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氣勢,聽在稱心耳中,卻飽含着熟稔。
稱心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為了不讓李承乾發現自己的異樣,他将頭偏向了一邊,正好沖着房遺直吃葡萄的方向。
李承乾間或瞄了一眼,見狀便以為他也對那盤子葡萄有興趣,便笑道:“手都成這樣了,葡萄怕是吃不。”說着,他握住了稱心已經被上過藥,包裹起來的手。
見稱心不說話,只是盯着那葡萄,李承乾輕輕地嘆了口氣,朝房遺愛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期待的......掉馬?貌似大家都覺得承乾會先認出稱心啊:-D然而事實是,稱心先看破了。
這裏其實蠢作者覺得有思維的因素在裏面,承乾只是重生,還是回到了自己的殼子裏,而稱心是直接到了房遺直的身體裏,并且還重新活了一世。所以按照思維定式,稱心比較容易理解承乾重生,但是承乾比較難想到房遺直換了芯子,再加上稱心現在做的,并沒有什麽東西是僅限于他和承乾兩個人知道的,所以承乾雖然會覺得“房遺直”很奇怪,但是一時半會兒想不到稱心身上去。
鑒于承乾還是沒有開竅,為了補上他欠費的思維,今天(20號)留評的都給紅包包。(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