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秦王出征在即, 和往常一樣, 長孫氏正親手為他置辦行囊。
當她疊拾着衣物時, 忽然腳下一個踉跄, 險些摔倒在地。
幸好一旁的侍女及時将她攙住:“王妃......您怎麽了?”
長孫氏撫着胸口,緩了許久才将胸中的沉郁之氣壓下去。她搖頭道:“無事,只是這室內有股氣味, 我聞着有些難受。”
侍女有些莫名地吸了吸鼻子,卻沒有聞到什麽異味。即便如此, 她還是前去将窗子推開了。
外頭剛下了一場小雨, 清新的空氣傳進來,本來該是讓人心曠神怡的, 可長孫氏卻無端地幹嘔起來。不适的感覺來勢洶洶,長孫氏心下莫名地不安。
恰恰此時,李世民踏入殿內,即刻發現了長孫氏的異樣。
“觀音婢, 你這是怎麽了?”李世民着急道。長孫氏想說話,可是此刻感覺實在太難受, 她緩了許久,卻還是沒有什麽起色。
王府中的女醫很快便被傳來,确認脈象的那一刻,女醫官喜上眉梢:“恭喜秦王, 王妃這是夢熊有兆了。”
李世民愣住了,這個孩子來的時機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攥緊了長孫氏的手,感受到長孫氏輕輕地回握。
“觀音婢, 我......”李世民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當初承乾出生時,他雖然公務繁忙,可到底還是陪在長孫氏身邊,可是這一次他卻要踏上征戰的路途。
“殿下,你放心到前線去吧,如今長安正值太平,我會照看好自己的。”
李世民擠出一個笑容:“這個孩子是我的福星,他出生之日,便是我得勝歸來之時。”
很快,長孫氏懷孕的消息,就在宮裏頭傳開了。李淵為此,還特地着人送來了許多賞賜。
旁人或許不知道,可稱心卻知道,長孫氏的這一胎,不出意外是個男孩,而且正是和李承乾争得最兇的魏王李泰。
正出神間,房遺愛脆生生的聲音傳來:“哥,你猜我抓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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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心回過神,見房遺愛手裏捧着一個瓷盅。房遺愛小心翼翼地将罐盅揭開,裏頭躺着一只精神頭很足的蛐蛐。
房遺愛獻寶似的将罐盅交到稱心手中:“大哥,這個送給你,我試過了,抓了這麽多只,就這只最厲害。回頭你要是和別人鬥,它肯定是常勝将軍。”
稱心撫着那瓷盅問道:“最厲害的蛐蛐,你就這樣送給哥了?”
房遺愛摸着後腦勺,一臉驕傲地應道:“當然,我要把最好的留給哥哥。”
稱心一時語塞,上一世,他流離太久,早就忘了家人的模樣。這一輩子,能夠擁有一個像房遺愛一樣的弟弟,也是幸事一件。
只是如今,房遺愛能夠把最厲害的“大将軍”讓給他,将來面對世襲的爵位呢,他是否還能像今天這樣坦然。
稱心輕嘆一聲,伸手撫了撫房遺愛的頭:“大哥很喜歡,愛兒真好。”
房遺愛就像得了獎賞的孩子,歡歡喜喜地跑了出去。
李世民在出征前,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他将李承乾托付給了頗擅文史的長孫無忌。和李承乾一同上課的,還有稱心和一個小跟屁蟲:房遺愛。
李承乾第一次在長孫無忌處瞧見稱心的時候,瞪圓了一雙眼睛愣了好半天。好在他還記得給身為教習的長孫無忌行禮,只是過後整整一堂課,都在拿眼神剜稱心。好不容易挨到下課的時間,李承乾猛地拽着稱心的衣袖,就将他拉到庭院之中。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李承乾冷聲道。
“我是專程來當世子殿下的伴讀的。”稱心也不惱,就這麽笑眯眯地瞧着李承乾。
“我何時說過要讓你來當伴讀?”李承乾的話裏,憋着一股顯而易見的氣。他這輩子下定決心要好好挑選伴讀,絕對不能讓他成為自己的絆腳石,房遺直更是早就被他排除在備選名單之外了。可是這下子,房遺直居然又成了伴讀,這讓他如何能不氣憤。
“早在世子學步之日,殿下便已問過我,是否要當世子的伴讀。想來我與世子頗為投緣,若能陪伴在太子身側,共同切磋學問,那是再好不過了。”
李承乾一口氣堵在胸口,他簡直想将房遺直的大腦撬開來看看,他是怎麽看出來和自己投緣的。
李承乾輕咳了一聲,忽然指着稱心身後的房遺愛道:“你......不如他,我要他來當伴讀。”
房遺愛也還是個小孩兒,正眼巴巴地望着稱心。見對面那個孩子指向自己,就噠噠地跑到稱心身後,拽住了他的衣裳。
若是普通的世家子弟,被這樣落了面子,哪裏還會有好臉色。可稱心不一樣,他牽過房遺愛的手,輕聲問道:“愛兒,你可願當小世子的伴讀?”
房遺愛一臉疑惑道:“伴讀......是什麽?”
稱心笑道:“伴讀,就是陪小世子讀書,只不過要是你當了伴讀,哥哥就得回去,你就見不到哥哥了。”
房遺愛一聽,急哄哄地道:“不,我要和哥哥待在一起,我不當伴讀。”
李承乾傻眼了,他沒想到,這輩子的房遺愛,居然還是個隐形兄控,被稱心說上一兩句,就立刻把他的提議否決了。”
之後的李承乾,倒也沒有刻意搗亂,他認真得連稱心都吃驚。稱心知道他厭惡房遺直,都已經做好了應對刁難的準備。
可奇怪的是,兩人居然就這樣相安無事地上起了課。
這天再到長孫無忌處拜谒,已經是秦王出征後的第三天。稱心見到李承乾時,被他眼眶之下濃重的黑影吓了一跳,稱心已經許久沒見過滿臉倦容的李承乾了。
不出所料地,當日的課上,李承乾魂不守舍,完全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樣。長孫無忌對這位勤奮好學的世子向來挺欣賞,也一再用輕咳提示他。
但李承乾卻沒有絲毫的改進,依然兩眼放空,全然不知在想些什麽。長孫無忌實在忍不住,沖李承乾道:“世子,前些日子我曾布置下背誦《尚書》中大禹谟的選段,不知世子可有誦讀。”
李承乾卻連長孫無忌的問話都沒有聽見,稱心擔憂地瞧了他一眼,輕聲喚道:“世子,世子......”
也不知喚了多久,待李承乾終于回過神,長孫無忌的臉色卻陰沉下去了。
李承乾低聲道:“學生慚愧,大禹谟并未能背好。”
長孫無忌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世子便解釋一下,何謂‘後克艱厥後,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
這句話的含義,李承乾還是記得的,他從容應道:“此句是指,為君者要時刻謹記為百姓謀福祉,而為臣者要忠于職守,只有君臣各盡其責,社稷才能安定。”
對于李承乾的回答,長孫無忌還是比較滿意的。他平淡道:“世子方才的內容聽得很仔細,然而布置的功課,卻沒能夠完成。錯不在世子,而在伴讀,遺直該擔個監督不力的過失。”
李承乾一怔,他沒料到長孫無忌會将責任歸咎到房遺直身上,一時間有些愧疚。
這一回,他還真不是故意的。
稱心卻并沒有生氣,他恭謹的應道:“先生教訓的是。”
長孫無忌看了看李承乾,又看了看稱心。猶豫了半晌還是拿出了篦板:“遺直,上前來。”
李承乾眼睜睜地看着稱心走上前去,沖長孫無忌攤開手心。
房遺愛看着那篦板一下下地落在哥哥的手心,急得大吼道:“這是做什麽,為什麽世子背書不成,哥哥就要受罰?”
李承乾渾身一顫,他終于在房遺愛的哭喊聲中回過神來。彼時的稱心,正苦苦咬牙忍受着掌心的痛楚,就聽見李承乾上前道:“先生息怒,過失在我,與旁人無關。”
李承乾把責任都攬到了他的身上,長孫無忌才停下手中的板子,正色道:“望世子好好反省,切莫再如今日一般。”
待長孫無忌這位嚴師離開後,房遺愛才撲進了稱心懷裏。稱心想伸手安撫他,驀地想到自己手上的傷,便只能笑道:“沒事的,這點小傷不嚴重。”
李承乾簡直懷疑自己眼花了。上一世,房遺直雖然是李承乾的伴讀,但實際上,房遺愛才是李承乾的死黨,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标,扳倒房遺直。
可是眼前這情形,別說扳倒了,房遺愛恐怕還會為了哥哥而對抗李承乾。這兄弟倆的關系,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好了?眼前這個笑得溫柔可親的好哥哥,真的是房遺直?眼前這個溫順粘人的好弟弟,真的是刺頭房遺愛。
李承乾終于意識到,有許多人和事,已經和上輩子不一樣了。
那李泰,還會和上輩子一樣受寵麽?
這個念頭,突然就在李承乾的腦海中冒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奉上,房遺愛是個小包子(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