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建成被他拿話一堵,霎時間有些氣悶,卻也只能賠笑道:“道長說的是,本宮也是見這天下戰亂四起,心有不安罷了。”
袁天罡淺笑道:“天下人都有趨利避害的心思,哪怕貧道是相師,也不例外。貧道既然選擇長安,自然有其道理。”
袁天罡這話雖然十分隐晦,卻也是在告訴李建成,作為相師,他選擇李唐,那麽大唐的運勢,自然不會是差的。
李建成笑笑,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袁天罡不愧是精通周易的博學相師,李建成的話,他都能四兩撥千斤地應對回去。表面上看是回答了李建成的問題,過後細想卻不過是顧左右而言他。
李建成的耐心,也在一分一秒中消耗殆盡,他終于拿出了一份敕令:“道長,實不相瞞,本宮此來有一事相求。”
袁天罡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臉上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靜。
“道長是修行之人,不為外界凡俗事所擾,想必沒有聽說過那街坊鄰裏的傳聞。秦王世子已經過了周歲禮,這孩子打從出生起,便極有靈性。在抓周儀式上,更是将那《道德經》收入囊中,更有甚者,能預料福禍吉兇。如今宮裏宮外,都猜測他是天人轉世,專程前來護佑我大唐。可我等凡夫俗子,對這等仙道之事,終究是看不破......”
袁天罡了然道:“殿下是想讓貧道為這位小世子測一測命格?”
在這件事上,袁天罡能夠一點就透,不再和他打太極,李建成還是很高興的。他颔首道:“正是,本宮也是聽聞,道長有識人斷命之能,加之承乾又是秦王世子,故而在中元節那日,想請道長入宮,辦一場法事。屆時秦王與世子均在場,道長也正好可以為世子測算。”
袁天罡瞥了一眼李建成手上的敕令,和那門外不斷徘徊的身影,心知若是自己不答應,李建成便來個先禮後兵。
他輕嘆一聲:“也罷,舉辦法事也是功德一件。請轉告陛下,貧道定當如約而至。”
李建成滿意地笑了,袁天罡一答應,他便起身告辭,像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等門外的人馬離去後,靜室之內的雕蝠櫃門卻忽然打開了,櫃中傳來了一把十分不耐煩的聲音:“呸,連個覺都不讓人好好睡,成日裏哔哔叨叨個沒完,也就你這脾氣能受得了。”
袁天罡略一皺眉,輕聲道:“淳風,好端端的你睡在櫃中做什麽?”
李淳風嗤笑一聲:“當然是來看戲的啊!方才那位可是口不對心啊,他哪裏是關心什麽大唐運勢,分明就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當上皇帝。”
袁天罡警告性地瞪了李淳風一眼:“你再不管好你那張嘴,當心有一天禍從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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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風渾不在意地從那櫃子裏爬出來,挪到袁天罡面前,嬉皮笑臉地纏着打坐的人:“袁大相師,你這麽厲害,幫我算算呗,看看我李淳風将來是大富大貴,還是餓死街頭?”
袁天罡閉着眼,冷聲道:“你今日很閑?堂前掃灑人手不夠,你......”
李淳風一聽,連忙收起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正襟危坐起來:“別,別......我這不是打坐嘛......打坐......”
可惜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李淳風便又按捺不住了。他湊近了袁天罡,悄聲問道:“說正經的,我方才在櫃中,替那人算了一卦。這卦象不對啊,明明出身至貴,可命有兇煞,這是功業未成,身先橫死的命數啊。”
李淳風說完,見袁天罡仍舊閉着眼,又不死心地問道:“你方才說那人是極貴之相的确沒錯,可這話還沒說完吧?”
袁天罡終于睜開了眼睛,他目光平靜地注視着李淳風:“你不是都算出來了麽?”
李淳風目光閃爍道:“我這不是被卦象震驚了麽......你就行行好,告訴我你看到的,是不是和我一樣?”
袁天罡盯了他許久,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這一點頭,李淳風便立馬站起身來,在那靜室之內來回地踱步:“完了完了,兄弟反目,長安城也太平不了,我還是及早離開的好。”
過了一陣,他又嘆氣道:“不對......眼前不就有個現成的天子麽......我走什麽?離開了長安,更是去哪兒都不安生。”
李淳風看着無動于衷的袁天罡,嘟囔了兩句,又重新鑽到櫃中,再會周公去了。
李淳風可以安逸地蒙頭大睡,李世民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他看着手中那份敕令,眼睛瞪得通紅。房玄齡在一旁看了,覺着秦王的眼神都要冒出火星子來。
“父皇還真是幹脆,一份敕令,就幾乎将我府中的人遣散。為了太子,他還真是竭盡全力......”
房玄齡接過那份敕令,将上頭羅列的名字一個個看過去,最後他的目光在杜如晦處頓住了。
“殿下,謀士貴精不貴多,只是杜參軍對時局的洞察力極其精準,有他在,許多事情會事半功倍,還請殿下盡力将其留下。”
李世民沉吟片刻,又想起那日與杜如晦交談的情景,颔首道:“本王明白,只是父皇請相師為承乾算命格一事,玄齡如何看?”
房玄齡蹙眉道:“我雖不懂命理之學,可自認還是有幾分識人之能。殿下這些年的功績,別說太子,就是陛下也對您忌憚三分,世子又聰慧過人。陛下對天命之事,向來是深信不疑的,若是此番世子真有天命在身,怕是陛下心裏的天平,又會變了......”
中元節這一天,稱心四更天便醒了。他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心神不寧的少年悄悄披衣起身,走到庭院之中。星夜的秦/王/府十分靜谧,稱心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就沖着李承乾的住處走去。
前世,稱心從未踏足李承乾兒時的住處。自從入了東宮,他便鮮少有出門的機會,他的身份見不得光,除了李承乾身邊的人認得他,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像一株依附着大樹而活的小植物。如果有一天大樹的養分耗盡,他也無法繼續存活下去。”
他很滿意現在的狀态,自己能夠在一旁守望着李承乾,陪他長大,竭盡全力護他周全。哪怕李承乾對房遺直的成見一直無法消弭,他也不覺得有什麽委屈。
稱心,從來就不是一個貪心的人。
走到世子宮苑的門前,守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瞧見是稱心,便放下了戒備心,笑道:“房小郎君,你記錯日子啦,今日世子要進宮,無需伴讀,合該是休沐日才對。”
稱心笑道:“我也只是醒得早了些,不知怎的就走到這裏,叨擾二位了。”
正說着,石階之上,正殿的門卻忽然打開了。
一位女子有些慌張地從殿內跑了出來,眼尖的稱心馬上認出了,那是照看李承乾的奶娘。
奶娘看到稱心時,驀地一愣,低聲喚了一句:“小郎君。”
她這樣的表現,讓稱心越發肯定,定是李承乾發生了什麽事。
稱心的臉色,不自覺地冷了下來。他仰頭看向奶娘,見奶娘一面拿眼神掃他,一面沖守衛道:“你們方才,可有看到世子從此處經過?”
稱心心下一咯噔:果然出事了。
那兩名守衛相互對視了一眼,都搖了搖頭。
稱心試探着問道:“小世子如今,不在房中麽?”
奶娘哭喪着臉搖了搖頭:“小世子睡覺怕黑,向來都是點燈睡的。往日都好好的,可今夜我打了個盹起來,掀開帳子一瞧,世子卻不在榻上。現在還不到平日起身的時辰,我在殿內尋了許久,可世子卻連人影都不見。”
稱心越聽,臉上的神色就越凝重,秦/王/府內守衛森嚴,像刺客竊賊一般不可能進得來。最壞的情況是,王府內進了細作,趁人不備将世子擄走,當然更有可能的是,李承乾自己起身了。
可李承乾剛學會走路沒多久,年歲又小,夜裏走在路上,連顆石子都會被絆倒,實在是太危險了。
稱心迅速地将眼前的狀況梳理了一下,回過頭來便發現奶娘正蹲在地上,腦袋埋在臂彎裏低聲地哭着。一面哭還一面啜泣道:“這眼看着晚些時候就要入宮了,世子偏偏在這個時候走丢,若是王妃追究起來,我......”
稱心原本就滿心焦急,乍一聽奶娘的話就皺起了眉頭。在這個節骨眼上,奶娘最關心的并不是小世子的安危,而是自己的下場。雖然明白人不為己的道理,稱心還是不免感到了一絲薄涼。
他望着頭頂的夜色,吸了吸鼻子,俯下身子沖奶娘問道:“昨日世子可曾出門?”
奶娘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略一回想,小聲道:“昨日天氣晴好,我曾領着小世子到府中的花苑賞花,可是從這裏到花苑并不近,世子他如何能尋得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