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當真看清楚了?那個文人打扮的郎君,的确進了秦/王/府?”
“太子殿下,小的所言,千真萬确啊,我又怎敢欺瞞您呢?”
太子李建成靠坐在那圈椅上,冷聲道:“天下人眼裏只有秦/王/府,沒有東宮。”
那探子吓得渾身一激靈,急忙勸道:“太子殿下息怒,是那些個文人有眼不識泰山。”
李建成冷笑道:“你就不必安慰我了,這大唐的江山,有一半是世民帶兵打下來的。那些個謀士覺得,本宮應當将半壁江山分給他。”
那探子擔心觸怒李建成,便只好保持沉默。卻聽李建成問道:“打聽到那謀士的身份了麽,是什麽來頭?”
“小的聽他自報家門,像是叫什麽......杜如晦?”
“杜如晦?這又是哪裏來的人物?一個房玄齡已經夠本宮忌憚的了,現在竟然又來一個。”李建成頭疼道。
“小的看那位人,長相很木讷,瞧着也不像是個有本事的。不過确實是成了秦王的門客,也不知道秦王看上他哪一點。”
李建成揉了揉悶疼的太陽穴,揮手道:“行了,你下去吧,繼續加派人手盯着秦/王/府,一有動靜即刻來報。”
探子退下去後,太子中舍人王珪才慢慢地從屏風後頭走出來。
他看見的是一個略顯頹然的太子,李建成聽見腳步聲,輕笑道:“叔玠,你聽見東宮外頭的傳聞了麽?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整個宮城都在傳,承乾才是未來的真命天子,是上天派下凡護佑大唐的。”
王珪微微皺眉,卻見李建成撫着翹頭案上的龜鈕,緩緩道:“世民就真的這麽想要本宮的這個位子,不惜放出這等風聲?”
王珪勸道:“殿下,古來立嫡以長,您是長子,身份貴不可言,秦王再厲害,也不能和您相比。依臣之見,如今秦王功勳日隆,野心也昭然若揭,殿下不得不采取行動啊。”
李建成苦笑道:“行動?怎麽行動?本宮也廣招天下賢才?可你也看到了,他們一個個地都往世民府上去。本宮再厲害,也不能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強迫他們效忠本宮吧。”
王珪搖頭道:“殿下,我不是這個意思。您可以将秦/王/府上謀士彙集一事上報給陛下,讓陛下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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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遲疑道:“若是父皇問起,本宮是從何得知此事,又該如何應對?”
王珪唇角微彎道:“殿下放心,陛下決計不會因此事而責怪您的。如今國境之內,相當一部分的兵權在秦王手中,若說最忌憚秦王的人,必定是陛下。您是他親自定下的太子,陛下又怎會看着秦王僭越而坐視不理呢?”
李建成還是有些猶豫,他吞吐道:“可......世民......到底沒有做得太出格。本宮如此行事,也難免有失風度。”
王珪的臉色極為嚴肅,連同聲音都帶上了一絲冷硬:“殿下,這是儲位之争,絕非兒戲。連齊王我們都要防範,更別提秦王了。您還是太心軟,今日秦王将謀士納入府中時,可沒有想過您的處境啊。”
李建成猛地一顫,漸漸握緊了雙拳,片刻後他僵硬的臉色才恢複了初時的溫和:“就按你說的辦吧,将秦/王/府謀士聚集一事草拟成表,本宮自會上書父皇。”
王珪恭謹地應了,李建成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樣,溫聲道:“叔玠,你向來是一心為本宮謀劃的。這些年多虧了你,本宮才能安穩地坐在這個位子上。”
王珪動容地看着太子,連忙行禮道:“我身為太子中舍人,輔佐殿下本就是分內事,殿下言重了。”
李建成思索了片刻,開口道:“過一陣子,本宮自會向父皇舉薦,拔擢你為正五品太子中允。”
不待王珪謝恩,又聽李建成問道:“父皇今日尋覓天下相師,要為承乾相命格,此事你可有頭緒?”
王珪颔首道:“說起來,我在洛陽游歷之時,曾有幸結識一位相師。原本我是不信這等命數之事的,可是方才,那相師的話應驗了。”
“方才?”李建成疑惑道。
“正是,那相師給臣的預言是:不出十年必将官至五品。”
太子一臉驚奇道:“竟然真有這樣的事?你可知那相師現在何處?”
王珪笑道:“如今那相師就下榻在長安城崇業坊內的玄都觀,名叫袁天罡。”
這一日,李建成谒見李淵時,見李淵臉色鐵青,顯然心情極差。聯想到日前的上書,太子心下了然,他試探着道:“父皇,兒臣想舉薦王珪,任正五品下太子中允,這些年王珪盡心竭力輔佐兒臣,勞苦功高,望父皇允準。”
李淵眉頭皺成了一團麻花,沉吟道:“王珪?朕沒記錯的話,他是太子府的老人了吧?”
李建成颔首道:“是,王珪跟随兒臣已有多年,起義之時便已随兒臣行軍。”
李淵點頭道:“就照你說的辦吧......建成,你的上書朕都看了,如今正是繼續用人之際,世民廣攬人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這□□中的謀士,也未免過多了些。朕已發敕令,将秦/王/府的大部分謀士,都遷往地方任職州官,你也要多收納賢良才是。”
李建成順從地應道:“兒臣明白。兒臣還有一事啓奏,父皇日前尋覓的相師,兒臣眼下已有眉目。”
李淵原本懶懶地靠在椅背上,一聽這話,立馬坐直了身子問道:“是何人物?”
李建成應道:“此人名叫袁天罡,如今下榻在那玄都觀內。兒臣詢問過京中大員與平民百姓,都說此人極擅相術,能夠窺破天機,可見此人是有些真本事的。”
李淵沉默了半晌,開口道:“既如此,那便讓太史局蔔個吉日,宣他入宮為承乾測一測吧。”
李建成這邊答應了李淵,轉過身去便立馬着人前去搜尋袁天罡。
如此過了數日,太史局擇定的日子出來了,竟是七月十五中元節這一天。這下子,宮中的傳言更加熱鬧了。
中元節是道教的說法,三元就是道教三官的誕辰,而中元則是地官清虛大帝的誕辰。道教的信徒認為,每逢七月十五這一天,赦罪地官便會來到人間,為改過自新的魂靈赦罪。這一天民間往往辦法會、設道場,為往生者祈福。
這是一個很莊嚴的日子,在這一天裏,生者行事謹慎小心,以亡靈為戒,反省自身。
書童雲澤聲情并茂地給正在習字的稱心講着長安城中關于李承乾身世的傳言。聽得稱心直皺眉,那些說清虛大帝投胎轉世的倒也罷了,至少是正面積極的說法。可還有一些,竟然說秦王世子是小鬼投胎,從娘胎裏就帶出不祥來。
稱心手下一頓,一個好好的字,就這麽寫廢了。雲澤見狀,也只好恹恹地閉了嘴。
稱心不明白,明明只是一個孩子,人們卻要将他想得那麽複雜可怖。少年心中,隐隐地充斥着一絲不安,可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這絲不安究竟從何而來。
在崇仁坊的玄都觀中,一位原本正打坐入定的道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緊接着便聽見房門外一個小道士怯生生的聲音:“師父,觀裏來客人了,指名要見您,徒兒告訴他們您在修行,可他們說事情耽擱不得......”
袁天罡嘆了口氣,沖靜室外的衆人道:“貧道只見一人,多一個不見。”
門外安靜了一陣,只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一把聲音傳來:“我只身一人,不知道長可願一見?”
袁天罡這才徹底地睜開了眼睛,朝門外扔下一句:“進來。”
男子剛一進門,還沒來得及解履,袁天罡便已經向他行起禮來。男子連忙走上前去,有些無所适從地将袁天罡扶住,不解道:“道長這是做什麽?”
袁天罡望着男子額頭淺淡的伏犀紋,從容道:“貧道不知太子殿下駕臨,有失遠迎,望殿下恕罪,”
攙着袁天罡的男子渾身一顫,難以置信地瞧着眼前衣着樸素的道人:“你......你是如何知道本宮身份的?”
袁天罡臉色平靜:“殿下面相極貴,乃人中龍鳳,裝束能夠改變,面相卻能告知貧道您的身份。”
李建成原本對袁天罡的本事半信半疑,如今心下卻早已信了大半。他望着靜室之內樸素的擺設,只覺得此行是來對了。
李建成也不急着說明來意,他緩緩地與袁天罡對坐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袁天罡雙目微閉,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開口道:“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李建成深吸了口氣,謹慎問道:“素聞道長有料事如神的本事,不知可否測到......大唐的國運?”
袁天罡靜默許久,撫須應道:“太子殿下,并非貧道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國運一事,本屬天機,不可輕易洩露,否則會引得人心惶惶。若是天機被居心叵測之人利用,則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