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當書童雲澤,在稱心面前說起這個消息時,稱心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這天下間,竟有這麽巧的事?
雲澤見他聽得專注,便悄聲道:“我還聽說了,陛下準備遍訪民間高人,為咱們的小世子算命格呢。”
稱心聞言,剛喝下的一口茶,險些就要噴出來。
“為何要算命格?”稱心撫着胸口問道。
“這個倒是不能确定,只是聽人說,陛下覺得小世子聰慧過人,小小年紀能辨善惡,定是天人轉世。”
稱心目瞪口呆地看着雲澤,在他看來孩童愛哭,本就是常事。許是那一刻李淵說話的語氣吓到了李承乾,又或許摟着孩子的姿勢不對,原因衆多紛繁,怎麽就能和命格之說扯上關系?
稱心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問道:“前線有消息麽,大軍如何了?”
說起這個,雲澤收斂起了嬉笑的神色,輕聲道:“情形并不樂觀,薛舉此次傾盡全力,打的算盤就是要痛擊唐軍,再乘勝追擊。”
稱心又抿了一口茶:“八總兵都是經驗豐富的大将軍,薛舉是成敗在此一役,下了破釜沉舟的勇氣,帶着這樣氣勢的軍隊,是很難擊敗的。更何況如今大唐初建,本就是人心安逸浮動之期,落于下風,也不無道理。”
雲澤聞言苦了臉色:“難不成,就真的一點法子都沒有?”
稱心還未答話,屋外便突然傳來一聲問話:“什麽法子沒有?”
稱心急忙喚道:“父親。”待房玄齡坐定,稱心才應道:“雲澤方才問孩兒,可有解我軍前線之圍的法子?”
房玄齡端起茶碗飲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道:“法子是有的,只是直兒,如今我軍大将個個都沉浸在開國的喜悅中,大多思歸心切,大意輕敵。暫且讓他們受點教訓,也未嘗不是壞事。”
稱心一怔,與雲澤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詫異。
“況且,薛舉領兵有方,也的确是事實,如果不扳倒主帥,只怕薛家的軍隊,就算打了敗仗也會死灰複燃。”
Advertisement
稱心點頭道:“父親可是想到了好法子?”
房玄齡蹙眉道:“直兒,你要記着,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軍法策略雖好,可更多的時候,識人才是最重要的。我問你,你除了知道薛舉能征善戰,在軍中頗有威望外,還知道些什麽?”
稱心仔細地思考了一番,最終只能無奈地搖搖頭。他實在是對薛舉本人,知之甚少。
房玄齡輕嘆一聲:“這就是了,能征善戰,以一當百,軍威服衆,這幾乎是每一個武将共有的特點,你要找的,是對方将領的弱點。”
“弱點?”稱心疑惑地偏了偏頭。
“沒錯,直兒你還記得我們剛到李家軍營的那一天,那侍衛為何将我們捆起來麽?”
稱心遲疑道:“那侍衛說......我們是細作。”
房玄齡滿意地點點頭:“那便是了,細作一職,就是應運而生的,他們有可能是潛伏在軍營中的一個衛兵,身在曹營心在漢,也有可能是出入軍營的普通人,比如販夫走卒,文人書生,甚至于像你這樣,還未束發的孩子。”
稱心沉吟道:“父親的意思是,此役不能硬拼,要智取?”
房玄齡颔首道:“你可知那薛舉雖是勇猛,可卻最怕鬼神之說。他既傷我軍将士,原本身上就沾着血債,若是能有心加以利用,則大事可成。”
稱心駭然道:“這麽說,薛舉的軍營中,早有我軍的細作?”
房玄齡笑道:“當然有,不僅有兵士,還有近身為薛舉治病的巫觋,都是我方的死士,以備在緊急關頭,動手除掉薛舉。沒了薛舉,薛家的軍隊如一盤散沙,又何足懼。”
房玄齡的話,讓稱心久久回不過神,房玄齡倒是若無其事地品着茶,就像方才所說的是無關痛癢的話。
他緩緩道:“直兒,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才能達到克敵制勝的目的,你要學的還很多。”
見稱心點頭,房玄齡才緩了臉色,笑道:“小世子的周歲禮将近,秦王和王妃特地囑咐我,要帶你出席,這幾日你準備一下。”
稱心應了,卻在為李承乾挑選周歲禮時,犯了難。
他思索了片刻,從櫃中取出了一個類似妝奁般精致的小匣子,稱心打開匣子,裏頭竟然是一枚雞子大小的陶埙,埙面上有六孔,一端還系着綢繩,顯然這是一個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小陶埙。
稱心将陶埙攥在手裏,細細摩挲着埙面,指腹摸到了兩處凹陷,細看之下,原來那埙面上刻着兩個字:如意。
上一世稱心供職于太常寺,作為一個稱職的伶人,金、石、土、革、絲、木、匏、竹,這八類樂器,他都需要掌握。而在這之中,他最喜歡的,就是屬于土類的埙。
這一世成為了房遺直,絲竹管弦對于他來說,變成了不務正業,可當他在長安西市上,看到這枚陶埙時,還是一眼就相中了它。
稱心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輕嘆一聲,又從櫃中拿出一方烏木筆床,裝進雲澤預備好的禮匣中。
周歲宴當日,秦/王/府內張燈結彩,賓客如雲。房玄齡領着稱心,進入宴席。因房玄齡是從六品王府記室,只能坐在後方。
待衆人落座,只聽殿外傳來通報聲:“太子到——齊王到——”
稱心伸長了脖子,拼命想要透過人群,看一眼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的模樣。
李建成穿着他最為熟悉的太子冕服,走在最前頭,玄衣纁裳,好生威風。
稱心記得,上一世,李承乾曾将太子的冕服擺在他的面前,一樣一樣地教他認那上頭的章紋。那玄黑色的衣服上繪着的,是龍、山、華蟲、火、宗彜五章紋,而裳上則繡着藻、粉米、黼、黻四章紋。
這樣繁複的花紋背後,昭示着皇太子是僅次于帝後的存在。
一衆官吏紛紛起身向太子和齊王行禮,稱心看着李世民滿臉笑意地迎上去,兩兄弟站在一起,太子更趨儒雅文靜,而李世民則更像一員猛将,英氣逼人。
沒過多久,殿外就傳來了通傳聲:“陛下駕到。”這一下子,整個大殿即刻肅靜。李淵一身玄金大裘,衣裳上是天子特有的十二章紋,配以十二旒白玉冕冠,以獨一無二的氣勢走入大殿。
山呼萬歲的聲音,震顫着稱心的心。這就是萬人之上的天子,無上的尊榮。
稱心伏在人群之中,偷偷地向衆王望去:太子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激動,而李世民臉上,則是罕見的淡漠。
李淵顯然很高興,他在太子的攙扶下,緩緩落座。他左右環顧了一陣,瞧見了被長孫氏抱在懷中的李承乾。忙笑道:“承乾,朕的乖孫兒,快讓朕抱抱。”
李承乾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李淵抱上了膝頭。旋即李淵又朝太子妃的方向招了招手,稱心這才發現,太子妃的身邊還坐着一個小孩兒,看起來不過三、四周歲的模樣。
稱心并不知道這個孩子,李承乾卻是知道的。他是太子李建成的長子,全名李承宗,只可惜李承宗在武德七年生了一場大病,就此一命嗚呼。
李承宗邁着小步子,一顫一顫、無比廢勁兒地登上臺階,最後來到李淵的手邊。李承乾冷眼看着他,直聽李淵沖兩人道:“承宗是哥哥,承乾是弟弟,日後承乾對哥哥要恭敬,承宗待弟弟要愛護,明白了麽?”
話音剛落,李承宗便中氣十足地應了一句:“明白了。”
李承乾卻十分不給面子,他身子一扭,把腦袋埋進了李淵的懷裏,只拿屁股沖着李承宗。
李淵無奈,也只好輕撫着李承乾的背,揮揮手讓李承宗回到位子上去。
這時,侍從上前禀報,抓周的物件和場地都已備好,只待小世子上場了。
李淵原本勸哄着的聲音嚴肅了些:“承乾,你看那。”李淵指了指不遠處鋪在地上的大紅毯子。
“那上頭,有許多好玩的物件,承乾喜歡哪樣,便拿哪樣,明白麽?”
李承乾看着紅毯子上滿滿當當的東西,一想到他要在衆人面前扭着屁股爬來爬去,就一陣心煩,不過這一回,他還是很配合地點點頭。
李淵抱着他走下了臺階,将他放到毯子上,衆人都饒有興致地瞧着這位小世子,想看看他究竟會取什麽物件。
太子妃站在李建成身側,她的右手邊,是目不轉睛盯着兒子舉動的長孫氏。
太子妃笑道:“承宗在周歲禮上,抓的是一卷《詩經》,太史令說,這孩子将來一定勤奮好學,飽讀詩書。本宮覺得,此番小世子,想必會取那柄角弓。都說虎父無犬子,秦王如此骁勇,小世子也定不會差到哪裏去,王妃覺得呢?”
長孫氏搖了搖頭:“我倒是希望,承乾能夠取那金鑄的長命鎖,求個平安富貴便好。”
太子妃聞言,笑了笑,便不再言語,将目光轉回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