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卻說李承乾被放在那紅毯上,看着各式各樣的物件,頗有些哭笑不得。他扭動着小身子,朝離他最近的一卷竹簡爬去。
好不容易将那竹簡倒騰開,李承乾瞧了瞧裏頭的內容:“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原來是一卷《詩經》,李承乾掃了兩眼,頗為無趣地直接扔開。
太子妃在一旁瞧着笑道:“我怎麽覺着,小世子像是能看懂那竹簡裏的內容,尋常的孩子,可都不會把竹簡攤開來看呀。”
長孫氏蹙眉道:“太子妃說笑了,承乾如今不過周歲,尚未識字,怎麽會懂得這些。”
太子妃的話,自然也傳到了李承乾的耳朵裏。他心下一咯噔,立即警覺起來。
的确,身為一個孩子,抓周禮上自然只會抓到什麽是什麽,他方才的行事,顯然不像孩童。
李承乾左右看了看,左手邊放着的是一張弓,右手邊放着筆和硯臺,前頭還有長命鎖,金銀玉器,而在離他最遠的地方,還有一卷竹簡。
李承乾疑惑了,他知道竹簡書卷代表的含義是聰明好學,文辭出衆,按理說絕不可能同時出現兩卷竹簡,這樣不僅沒有任何意義,也會幹擾孩子的注意力。
而他已經确認,第一卷竹簡的內容是《詩經》,那麽最遠處的竹簡,則極有可能代表的是另一重含義。
抓周禮上,為了求得一個好兆頭,一般是不會放寓意不祥之物的,所以那竹簡,究竟是什麽呢。
李承乾索性坐在地上,結果剛一坐下,就被硌了一下,李承乾伸出小手往臀下一摸,望着那物件哭笑不得。
那是一只呆頭呆腦的麻布老虎,正傻傻地瞧着自己。
李承乾嘴一噘,擡手就将那老虎扔得遠遠的,誰稀罕這玩意兒。
人群中傳來了輕笑聲,李淵也笑着沖李世民道:“世民啊,你這個孩子,是個有性格的。”
李承乾郁悶地坐在地上,這滿毯子物件,沒有一樣是他想抓的,與其拿《詩經》、角弓這樣無趣的東西,還不如孤注一擲,直接拿那未知內容的竹簡,保不齊還能有意外收獲。
這樣想着,李承乾就徑直往那竹簡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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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的動作,一時間李世民與長孫氏的臉色都有些微妙,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坐在上首的李淵。
李淵早已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李承乾的動作,直到确認他将那竹簡牢牢地抓在手裏,才長出了一口氣。
長孫氏剛想沖李承乾招手,就見李承乾腳步未停,小小的身影爬到了太子李建成的跟前。
太子原本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冷不防腳下一個小豆丁爬過來,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裳下擺。
“承乾,你怎麽了?”太子很快反應過來,和顏悅色地問道。
可他忘了,李承乾不過周歲,連話都不會說幾句,如何能回答他的問話。小小的孩子只是拽着那冕服不說話。
長孫氏經過短暫的吃驚,也試圖上前将李承乾拉開,無奈李承乾就是死死地拽住那冕服不松手。
人群中,忽然傳來了一把聲音,一位朝中的老臣顫聲道:“我眼花了,看不大清,世子究竟抓住個什麽東西?”
一語驚醒夢中人,衆人這才反應過來,方才世子明明就是在抓周。
可眼下這狀況......寂靜的大殿內,除了那位有些焦急的老臣外,沒有第二個人敢開口說話。
所有人都轉過彎來了,李承乾抓住的,除了一本內容不明的竹簡外,還有皇太子的冕服,标準的九旒冕冠制式。
可是,當今的皇太子,明明就是李建成,就算将來要登大寶,那皇太子也應當是李承宗,有他李承乾什麽事?
太子妃早已陰沉了一張臉,屬于太/子/黨的官員,臉色都不大好看。
李世民望向兒子的目光卻十分複雜,他這個人,刀頭喋血,戎馬半生,若是真信鬼神之說,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亡魂,早就不知來找過他多少回了,哪還能像如今這般安枕清夢呢?
可是這一回,他卻無比希望,李承乾抓周的結果是神靈預示,有一天他真的能夠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子,把皇位傳給他的兒子。
對于李世民的野心,李承乾是再明白不過了。就算自己今天沒有上演這出戲,他日玄武門之變,李建成和李元吉一樣人頭落地。可他今天當着李世民的面,堂而皇之地抓住了那件冕服,就相當于告訴李世民,上天注定了,皇太子只有我李承乾一個。
這也是李承乾重生以來,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遠沒有上輩子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滿不在乎,他戰戰兢兢守了大半輩子的位子,怎可拱手讓給他人。
這一生,江山他要,稱心他也要,一樣不少,通通都要讨回來。
這一次,是李世民帶頭跪了下來,他沖着上首的李淵沉聲道:“承乾逾矩,是兒子教子無方,還望父皇和兄長,看在承乾年幼的份上,寬恕他這一回。”
怎料李建成還未發話,他身邊的齊王李元吉便冷笑道:“這哪裏是教子無方啊,二哥可真是生了個好兒子,連前程都替你謀劃好了。”
李世民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善,卻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李建成卻遠比沖動的李元吉成熟得多,他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怨不到李承乾身上去,才那麽點大的孩子,話都不會說兩句,能懂什麽,更怨不到李世民身上去,既然李承乾不懂事,那麽就絕無可能是李世民唆使的。
他可不願意相信什麽天命所歸,自當是這冕服上的圖樣,吸引了李承乾的注意力,所以才這般扯住不放。
于是他緩緩地蹲下身子,和顏悅色地摸了摸李承乾的頭,一面将他抱起,一面沖李世民道:“世民,你這是做什麽,承乾不過看我這冕服漂亮,一時興起,故而抓住不放,并不是什麽大事。”說着,他指了指李承乾手中的竹簡,朗聲道:“你瞧,世子不是已經抓過周了麽。”
一直沒有說話的李淵,看着兄弟三人演的一出戲,心情真可謂是五味雜陳,他沖李世民擡手道:“世民,你先起身。”
又沖抱着承乾的李建成招招手,待承乾到了眼前,才緩緩道:“承乾,你可想好了,确定要拿這竹簡?”
李承乾當然不會點頭,他目光游移,手上卻絲毫也不放松。
李淵颔首道:“将世子手上的竹簡取下來。”
待竹簡展開在衆人眼前,李承乾才發現,那是一卷《道德經》。
唐時奉道教為國教,将老子與莊子分別封為道德天尊和南華天尊,因此《老子》也稱道德經,《莊子》則稱作南華經。
李淵将李承乾抱進懷中,朗聲道:“承乾聰慧靈秀,乃天人轉世庇佑我大唐,是大唐之幸。”
幸虧李承乾現在沒喝水,不然非得一口水噴出來不可。
李世民與長孫氏也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話,反倒是太子笑着應道:“父皇所言甚是,這《道德經》是道家之大成,承乾能夠抓到它,想必慧根不淺,他日必将大有所為。”
太子一發話,衆人也反應過來了,紛紛附和。李承乾窩在李淵懷裏,臉都快燒起來了。
其後的環節十分稀松平常,無非是伶人獻藝,歌舞升平。李承乾坐在李淵腿上,不一會兒便昏昏欲睡。
稱心則時不時地瞄着上座的小人兒,見他腦袋一點一點的,便知他是困了。
又過了一陣子,李承乾被長孫氏抱回去歇息,太子妃也攜李承宗起身告辭,留下君臣同樂,宴慶到深夜。
回到承乾宮的長孫氏,頗有些心神不寧,她看着李承乾清俊的眉眼,喃喃道:“難不成,這真的是宿命?”
李承乾不知怎麽安慰他的母妃,只能乖順地蜷在長孫氏懷裏。
侍從将禮單呈到長孫氏面前,笑道:“這是各位王公大臣的禮單,請夫人過目。”
長孫氏在看的同時,她懷中的李承乾也轉過了頭,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禮單。
禮單上大多是與衆大臣身份相符又不出差錯的物件,比如李世民府內的一衆輔臣,大多送的是珍藏的書畫、古籍善本,也不想想他一個目不識丁的孩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讀得懂那艱深晦澀的書卷。
冷不防的,李承乾居然在名目上看到了“房小郎君”四字,再仔細一琢磨,房小郎君指的,可不就是房遺直。
緊接着,他便在名字後頭,看見了房遺直所送之物:烏木筆床。
若不是因為太小,李承乾恐怕要嗤笑出生,果然是那塊木頭慣常的行徑,這禮送得倒與他的形象十分貼合。
事實上,不僅李承乾在看,長孫氏也看到了,她輕輕撫了撫額,沉吟道:“特地将直兒喚過來,卻只顧得上招呼賓客,倒把他給忘了,難為他還費心準備了禮物,讓我好生瞧瞧。”
李承乾腹诽:區區烏木筆床而已,有什麽好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