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李淵登基為帝的歡喜氛圍持續數月,距離長安不遠的泾州,卻忽然傳來了急報。曾敗在李世民手下的薛舉,這一次召集兵馬圍攻泾州,消息傳來,李淵急忙命令李世民率兵迎戰。
在李世民做戰前準備時,稱心卻忽然不安起來,他隐約記得李世民在這一場戰争中,是敗在了薛舉手下。戰役初始之時,由于李世民罹患疾病,而薛舉又不斷地挑戰,秦王在倉促應戰的情況下,被薛舉打得落荒而逃。
雖然在之後的戰役中,李世民擊敗了薛舉的兒子,算是為當年的失敗報了仇,但這場戰役,于剛剛建立的唐朝而言,還是損失慘重。
然而以稱心此刻的地位和身份,想要攔住李世民出征,是絕不可能的,甚至就連他的父親房玄齡,也絕無阻攔李世民的道理。
這一日,稱心再度跟随盧氏前來拜谒長孫氏時,發現這個一向十分溫柔豁達的女子,眉宇間藏着一絲隐秘的愁緒。
就連盧氏與她講話時,她也會偶爾走神恍惚,這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
盧氏自然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她輕聲問道:“王妃,可是身子不适,我自幼讀過些醫術,也曉得些病理,如若王妃不棄,我可替王妃診治一二。”
長孫氏聞言搖了搖頭,沖盧氏無奈地笑道:“我無恙,若真要說病,也是心病。想必你也聽說了,薛舉進犯泾州,陛下派秦王前去平亂。可近些日子,京中正值換季,他的身子也有些不爽利,時好時壞的。更有承乾的周歲禮要到了,這個時候出征,勢必會錯過太史局占蔔定下的吉日。”
盧氏聞言,也低聲嘆了口氣。秦王骁勇善戰,威名遠揚,然而在光鮮背後,誰又知道長孫氏,作為他背後的女人,獨自咽下了多少苦楚。
相比起盧氏,稱心則想得更遠些。這一世李承乾生得早,恰好秦王出征和他周歲禮的日子撞上了。雖是這輩子的巧合,可也恰恰說明了,在李承乾逐漸長大的年歲裏,他的父親總是四處征戰,極少有時間能夠陪伴他。而長孫氏,在陸續生育了幾個孩子後,因着李承乾年歲漸長,也就将心思放到了其他孩子的身上。
和他的母親一樣,李承乾也承受着不安、孤寂的折磨,可他畢竟年紀小,不懂得傾訴和調節,這才有了日後的悲劇。
趁着兩個大人談話的功夫,稱心走到了搖床邊上。
李承乾原本正睜着眼睛,全神貫注地聽着外間輕柔的說話聲,冷不防聽見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機智的小世子當機立斷:裝睡。
等到稱心走近搖床,看到的就是一個閉着眼睛的孩子。稱心仔細看了看,粉雕玉琢的小臉兼具着父王的威嚴和母妃的柔婉。
只是這睡容委實假了些,眼皮子上下顫動着,呼吸并不均勻,一看就知道是裝的。
稱心卻裝成并未識破的樣子,只是站在搖床邊上盯着李承乾,甚至惡作劇般伸出手去,一會兒戳戳臉蛋,一會兒捏捏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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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裝睡在先,如今被戲弄得心頭火起,剛想睜開眼睛,不想鼻頭被稱心弄得有些癢,還未來得及反應,就打了個小噴嚏。
待他睜開眼睛,稱心發現他一雙眸子水汪汪的,那模樣看起來就像被欺負得狠了,泫然欲泣一般。
稱心連忙道:“是我不好,吵着世子了。”
李承乾聽了,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吸了吸鼻子,翻個身拿屁股沖着稱心。
卻聽見了稱心輕輕地嘆了口氣:“幸而如今還是不記事的年紀,只盼着仗能快些打完,秦王殿下能早日歸來。”
李承乾的小屁股縮了縮,卻還是沒有轉過頭來。
和稱心一樣,李承乾也知道泾州之戰的結局,那是他的父王輸得尤為慘烈的一仗。也是戰功赫赫的李世民,最不願提起的戰役,八位開國勳臣被俘,李世民僅靠兩隊親衛軍逃回長安,幾乎所有的兵力都折在了戰役中。
他雖然不待見房遺直,可也不得不承認,房遺直方才的話,直戳他的心窩。
稱心一面輕輕搖着搖床,一面喃喃自語道:“若是陛下改變主意,秦王或許能夠不出征,不過如今國祚初定,秦王骁勇,怎麽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選。”
稱心的話,在李承乾聽來,卻有了不一樣的思路。
李淵作為長輩,對他這個孫子是疼愛有加,每回長孫氏領着他入宮拜見陛下,都能得到好些賞賜。旁人無法辦到的事,換做一個懵懂的孩子,或許可以。
為了籌備李承乾的周歲禮,秦/王/府上下都忙碌起來。因着李世民出征在即,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了長孫氏的肩上。
不久,陛下的敕令傳到王府,宣王妃與世子進宮,細致詢問了相關的籌備事宜。他懷抱着乖巧懂事的李承乾,見他乖乖窩在自己懷裏,眼眸中充滿了好奇,卻并不懼怕認生,頓時更加歡喜。
“承乾是世子,他的周歲禮馬虎不得,你一向是個能幹的,此番世民不在,一應事物,還得要你費心操持,有什麽難處,你和朕說,朕必定不會薄待了承乾。”李淵一面饒有興致地哄着李承乾,一面向長孫氏囑托道。
長孫氏望着皇帝,沉默良久,欲言又止。
李淵又逗弄了李承乾一番,才察覺到長孫氏的異常,挑眉道:“可是遇到什麽困難了?”
長孫氏秀眉輕蹙,遲疑道:“我雖是女子,可也明白男子漢大丈夫,應當殺敵衛國的道理,只是此番畢竟是承乾的周歲禮,我鬥膽......”
長孫氏的話說了一半,卻無法再說下去,她看見李淵陡然陰沉下來的臉色,便識相地噤了聲。
李淵嘆息一聲,臉色緩和了許多,他緩緩道:“你與世民成親已經有不短的年歲了,應當比朕更明白,他生來就是屬于戰場的男兒。朕知道,按情理,他身為承乾的生父,周歲禮的确應當留下。可事發突然,薛舉反叛是包括朕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世民先前和薛舉交過手,比一般的将領有經驗,也是這次出征,最合适的人選。這些年,你一向是頗識大體的,穆皇後在時,也一直對你稱贊有嘉,周歲禮和家國安危相比,孰輕孰重,我相信明事理如你,一定能理解。”
李淵的一番話,明誇獎,暗斥責,将長孫氏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只能無奈應了。
偏偏最後,李淵還要轉過頭,半開玩笑般問懷中的李承乾:“承乾是不是也覺得,父王應當上戰場殺敵,給承乾做表率呀?”
怎料窩在李淵懷中的李承乾,卻忽然大聲啼哭起來,瞬間爆發的哭聲,将李淵所有未出口的話都堵了回去。
李淵慌了手腳,連忙問道:“這是怎麽了,可是餓了?”長孫氏也吓了一跳,剛想伸手接過兒子,李承乾卻拼命抱住李淵的胳膊不撒手,任憑長孫氏怎麽哄,就是哭聲不止,也不挪窩。
這一下,李淵更加心疼了,眼見李承乾都要哭得岔過氣去,李淵才意識到,也許就是方才那一句問話,才惹得李承乾嚎啕不止。
這一想,就想到了關鍵所在。李承乾不過是個周歲都不滿的孩童,平素裏也一直是由奶娘和母妃撫養,若說對父王有多少記挂,李淵是不信的,更何況,不會說話的李承乾,更不可能聽懂他方才的長篇大論。
那麽問題,大概就出在事件本身。
李淵本人信奉道教,他也曾聽人說過,天家之中,往往會出現有童子命命格的嬰孩。所謂童子命格,就是這孩子前世,是天界上仙座下的童子,身攜任務下界,轉世為凡人,卻大多早慧,不滿周歲便能分辨善惡是非,吉兇報應,遇到兇煞不祥之事,這樣的孩子便會嚎哭不止,以此來昭示此事不可行。
現今看着李承乾的表現,李淵便起了一試的心思。
他耐着性子哄道:“承乾可是認為,父王不得出征?”
此話一出,李承乾的哭聲竟真的漸漸小了起來,就像在應答李淵的話一般。不僅李淵,連長孫氏也頗覺驚奇。
李淵猶疑片刻,傳令道:“讓太史局,即刻為秦王出征蔔卦。”
大軍出征前占蔔吉兇,本就是古時行軍的傳統,此番因為事發突然,因此太史局也就沒有按照慣例蔔卦。
這一占蔔,結果讓人大跌眼鏡,太史令是隋朝遺臣,一個留着白胡子的老頭,他顫顫巍巍地回禀道:“陛下,卦象顯示,秦王此仗,艱險異常,為......為大兇之兆,望陛下三思。”
這下子李淵被震住了,他連夜召集宰相劉文靜、裴寂商議對策。兩人聽聞卦象,也吃了一驚。占蔔之事,是神靈的指示,而泾州地處隴西要塞,不容有失,兩相權衡之下,雖然秦王勇猛善戰,但無論是李淵還是臣下,都不敢公然悖逆天意。
這樣一來,原本絕對歸屬李世民的差事,如今倒與秦王無關了。
劉文靜見李淵眉頭深鎖,知他心下焦慮,遂自告奮勇,主動請戰。
仿佛命數注定一般,劉文靜誓師出征後的第三天,能征善戰的李世民在都城長安病倒了。李淵聞訊大驚,囑咐太醫署好生照看的同時,也對李承乾的童子命格更加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