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如梭去|之三
三日後。
仲春已至,随着天氣日漸回暖,九洲大陸各處的繁花競相盛開,露出盎然生機。
大陸中央,位于混沌之地的麒麟城裏,滿街的梨花盛開如雪,潔白而輕盈的花瓣滿處飛舞,又飄落下來,将那襲人的花香鋪滿了整座城池。
而在在花香最為濃郁之處,也就是城東的東榮大街上,此刻正是人聲喧嚣,熱鬧非凡。
街道兩側的商鋪鱗次栉比,路上的行人往來如潮湧,一腳踏進去,整個人幾乎都是被人潮推着往前走的。
四處人來人往,最後又交彙于大街的街心。随後一部分分散開,另一部分則順路一拐,到了街心南側的六道酒樓裏。
因此,幾乎是一整日,到這酒樓來住店打尖的客人都是絡繹不絕,絲毫未曾間斷。等到了傍晚的辰時,這裏幾乎是人滿為患。
酒樓大堂裏的客席一桌接着一桌地坐滿了,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人愈來愈多,最後竟是幾乎找不到空位了。
饒是如此,這大門的門口仍有客人不斷進來,使得那店小二不免有些發愁。他正在擔心該如何應付那些無處落座的客人,越想越焦急,而偏偏就在這時,又從門外新來了兩位客人。
那二人看着身形似是一男一女,且都是一副外鄉人打扮,身形比常人略高一些,頭上戴着及腰的黑色幕黎,将容貌掩在了紗幔之後。
兩人隔着半步的距離一前一後地走進來,卻又在進門後同時停步頓在原地,又擡起頭,朝着四處張望起來。
見狀,一旁的店小二以為他們是在找空閑坐席,連忙上前一步,然而他剛要開口解釋,二人中的那位女子卻忽而伸手打斷了他,接着又豎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出聲。
店小二一怔,接着又見對方徑直往他手心裏塞了一筆銀子,簡短地道:“住店,一間。”
話音落下,店小二聽出來對方是個莫約三十歲上下的年輕女子,聲音帶着點讨人喜歡的媚意,但不知為何卻開口時被她刻意壓得有些低,落下的語調也顯得格外匆忙,乍一聽去,似是不欲多言。
但因為這種客人不算少見,而店小二又向來識趣,于是他當即便露出了幾分了然的神色,接着他也沒再多問什麽,只恭敬地收了錢,而後帶着他們到了一處客房裏,自己便麻溜地退下了。
臨走前,他甚至還貼心地替他們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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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咔噠一聲合上,擋住了屋外傾斜而入的天光,眼前轉為一片昏暗。
喧嚣遠去,寂靜落下。
屋內,那女子站在房門後,聽得門外的腳步走遠了,這才轉過身來。然而這時,與她一同前來的那位男子卻是忽而雙膝一軟,徑直朝着地面摔跪了下去。
咚的一聲,他的膝骨在地面上撞出一聲重重的悶響,聽得那女子駭了一跳,随即她立刻趕過去扶他,一邊急切地道:“你怎麽了?”
女子的語氣滿是關切之意,然而聞言,那男子卻是沒有力氣答話,只頭也不擡地跪在地上,又朝着她無力地擺了擺手,以示意自己無礙。
良久,他低着頭緩和片刻,又吃力地動了動手腕,将雙手撐在地上,似是打算重新依靠自己站起來,然而下一瞬,他的雙手卻是忽而脫了力,使得他再次朝着地面摔了下去。
這一下他着實摔得不輕,又來不及撐起胳膊,眼看就要他就要朝着地面倒下去,身側的女人慌忙地躬身去挽他胳膊,想要攙着他坐起來,可她剛一伸手,卻無意中發現她自己的掌心處,不知何時多了幾抹殷紅的血跡。
女人先是一驚,接着又反應過來那血跡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方才從對方身上沾到的,随即她連忙回過神來,看向對方,接着伸手掀開了對方的幕籬。
沒了帳幔的遮擋,男人下意識地擡頭,朝着女人看了過來,露出了一張清秀的、滿是血跡的臉。
——赫然是不久前才從鬼界一路逃過來的那位鬼王,段生。
段生仰着一張蒼白的臉,眸中浮出幾分訝異,而随着他身前的遮擋之物被掀開,顯出了幕籬底下,他那一身被血水浸透了的黑色長袍。
女人垂眸看過去,瞧見那長袍已經被劃得殘破不堪,幾乎看不清原本的樣貌,且每一處破口之下,都有一道模樣猙獰的傷口,傷口深可見骨,猩紅的血跡順着那裏滴落下來,又浸透了他的長袍,看上去便格外觸目驚心。
濃郁的腥氣直沖而出,逼得女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接着她蹙起眉,訝然問道:“你怎麽傷得這麽重?”
她說的是問句,可不及段生張口要說些什麽,她便已經擡手抵在了他的額頭上,接着她無聲念咒,似是要往他體內注入靈力。
段生愣了一下,接着卻是連忙推開了她的手,惶恐地道:
“萬萬不可,殿下!”
他面色慘白,吃力地張着口,用低啞而虛弱的嗓音啞聲道,“殿下萬金之軀,怎能輕易動手?”
他頓了頓,似是怕對方不悅,又慌忙補償道,“殿下放心,屬下尚有靈息,只需自行調養幾日便好。況且……況且眼下危機未解,您若是輕易動用妖力,恐怕會引來妖族追兵,還有,咳,還有……”
他話說到一半,忽而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似是不小心扯動了肺部的傷口,露出滿臉的痛色。見狀,一旁的夢黎匆忙地摘了幕籬,仔細查看起他的傷口來。
片刻後,粘稠血液順着他的嘴角淌下來,他還在張着口要說些什麽來拒絕她,見狀,夢黎連忙打斷他的話,匆促地道:“快別說了!”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逞什麽能?”她蹙眉看着他,神色凝重,“你自己看看,你身上還有哪一處沒有傷口?你一路瞞着我就算了,可如今你全身靈力瀕臨枯竭,若是我再不為你注入靈力,你可就沒命了!”
說着,再不顧對方拒絕,她不由分說地又一次擡手按在了他的額頭上,開始給他灌注妖力。
窮奇一族天生強勁的妖力帶着瑩瑩的赤色光芒,水流一般自夢黎指尖注入段生體內,又随着他的周身筋脈周轉起來,替他止住了傷口處的血流不止。
良久,痛意消退,段生終于止了咳嗽,他閉着眼緩和片刻,終于得以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啞聲繼續道:“夠了……殿下,夠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極力要推開她的手指,張口的聲音愈發嘶啞,“您別再繼續了,屬下知道您自己也受了傷,若是再繼續,您會吃不消的……”
聞言,夢黎頓了頓,擡眼見他果真好了一些,這才收了手,而後她便借勢攙起他的肩膀,将他扶到一旁的矮榻上躺下。
段生靠上軟枕,動作間無意地扯動了傷口,可他這次卻沒敢表露出來,只兀自忍着痛意緩和須臾。而後,他正打算自行調整一下姿勢,夢黎卻這時開口阻止道:
“我來,別亂動。”
段生一頓,有些詫異地看着她,忽而又見她躬下|身,親自幫他換了個略微舒服些的姿勢,一邊放緩了聲音,同他解釋道:
“你氣血虧損過度,哪怕我為你注入了妖力,仍是無法阻止你體內靈力的不斷流失,因此,你必須及時服用補藥以續命。”
她頓了頓,又擡眼望向四周,道,“眼下這酒樓裏人多,正好可以助我們掩藏氣息,等一會兒天色晚些,我便出門去替你尋藥,你自己就在這兒好好躺着,莫再亂動。”
說着,她替他蓋好被褥,轉身就要離開,然而剛一擡步,她的衣袖就被拽住了。
“殿下。”段生喚她一句,聲音有些啞。
夢黎一頓。
而後她回首望過來,以為對方又要阻攔她,正打算出言安撫一番,卻在回眸的剎那,瞧見那榻上的人正望着她,竟是不知何時早已紅了眼眶。
“殿下。”段生又喊了一句,微微顫抖着的語氣裏多了幾分歉疚。
“……是屬下無能,叫那妖王識破了計謀,激得他舉兵進攻鬼界,這才……這才連累了您……”
說着,他頓了頓,末了再開口,竟是有些哽咽起來,“如今屬下身受重傷,已是時日無多,若是繼續待在您身側,不但是個無用的累贅,而且還會吸引妖兵的注意,因此……因此殿下您,不、不如早些殺了屬下,好讓……”
“胡說什麽呢!”
他話音未盡,夢黎忽而打斷他,不悅地蹙起眉,“我好端端地殺你作甚?”
她語氣愠怒,說着瞪他一眼,卻又見對方神色戚戚,似是當真覺得慚愧至極,恨不能以死謝罪。
夢黎一頓,還未出口的斥責倏而收了回去。
良久,她轉過身,神色緩和了些,卻是忽而嘆了口氣。
“傻子。”她低聲道,“你既是我夢黎的部下忠臣,又是我窮奇一族的恩人,我殺你作甚?”
段生怔了怔。
見他愣神,夢黎又補充到:“當年人、妖兩界突生戰亂,窮奇一族無處可去,眼看氣數将盡,若不是你段生收留我們入了鬼界,我們怎能殘喘至今?而今災難将至,我報答你還來不及,又怎會殺你?”
她神色肅然,帶着懇切話音落下,好半晌,竟叫段生不知作何回答。
“可……”他張了張口,猶豫道,“可在當年,段生的母親不顧妖族族規,私自與鬼王通婚後才生下了我這一個孽子,因此,屬下生來就是為天理所不容的,合該……合該被處死……”
“傻話!”夢黎打斷他,“你母親的過錯,怎能怪到你頭上?”
見對方面露怔忡,夢黎便繼續道,“更何況,普天之下,萬衆生靈,皆須入六道輪回,受命運牽引,又有何人能選擇自我的出身家世?你身為執掌輪回往生的鬼王,該是最明白‘身不由己’這四字才是,怎能因此而妄作菲薄?”
她語氣低沉,說出口的話聽着像是指責,實則卻是勸慰,待她話音落下良久,段生才回過神來,接着他擡眸看向夢黎,眼底露出幾分看不分明的複雜神色。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将手從她衣袖上收了回來,卻是沉默着垂下眸,沒再開口。
見他如此,夢黎以為他是被自己說服了,她便趁機扶着他重新躺好,又囑咐道:“這些都是小事,眼下你只需好好休息,等之後你身體好些了,我們再繼續商量下一步的走法。”
“好了,可別再亂動了,聽到了沒?”
言畢,見他颔首,夢黎便轉身離開了客房。
段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屋外,好半晌,他臉上的那種複雜神色才淡了些,又漸漸變為了一種類似于惋惜的神情。
他張了張口,似是有無限悵惘想要宣之于口,然而末了,卻只是發出了一句很輕很輕的嘆息:
“可惜了……”
可惜了,三殿下。
我段生此世卑賤如斯,不得以而入了地獄,做了惡鬼,從此沾了一身血腥,再也不能回頭。來日,若我大仇得報之後,尚能留下半縷殘魂以赴來生,屆時定會……定會報答你的知遇之恩。
良久,他緩緩閉上眼,似是最後一點體力也耗盡了,被迫陷入了昏睡。
半刻鐘後。
一門之隔的屋外,四下已入昏暗,天光漸殘。
夢黎在門外等了一會兒,确定屋內的人沒了動靜,她才略微松了口氣,而後縱身躍起,朝着對面東樓的屋頂飛了過去。
四下寂靜無聲,她輕盈的身姿悄然落在屋檐之上,而後她俯身環視一圈,确認無人後,她才擡起手,朝着自己的額頭點了點。
沾着血跡的指尖在她眉間落下,剎那間,她周身妖氣橫生,而後接着,一雙巨大的、由火焰組成的羽翅從她背後顯現而出,朝着兩側舒展開來,發出幽幽的火光。
昏暗不明的天光之下,這不甚明亮的火光就像某種具有指引作用的靈符,只在猝然亮起的下一瞬,便有一只通身漆黑的鳥雀從遠處的天際飛了過來,疾速地落到了她的身前。
隔着半步之遙,黑雀仰起頭,睜着兩只黑豆子似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又發出了一聲尖細的鳴叫,仿佛是在等着什麽。
“烏衣。”夢黎喊它道,“前幾日讓你去搜尋夢幽的下落,你找到了麽?”
話落,那被喚作烏衣的小小鳥兒居然聽懂了一般,兀自點了點頭。
見狀,夢黎便略一颔首:“那就好。”
她頓了頓,又道,“既然如此,你便再去替我将此事轉告給文叔,并助他找到夢幽,而後再讓他帶着夢幽速速前來見我。”
話音落下,一道暗綠色的光束從夢黎眼中落入到那黑雀的體內,而後,只聽騰地一聲,那黑雀扇動雙翅匆匆飛起,很快便蹿入了天際。
須臾後,待它飛遠了,夢黎這才收回了視線,而後她重新擡手隐去了背後的火翅,轉身打算離開。
然而就在她剛剛轉過身的這一瞬,忽而就有一柄劍抵在了她的脖頸之上。
鋒銳的寒意陡然襲來,夢黎倏地一頓。接着她緩緩擡眸,看到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
是個極為年輕的紅衣女子,身形纖細而修長,長相清絕,風姿出塵,周身帶着孤寒而冷淡的氣質,在這朦胧夜色裏,幹淨得像是一道雪色的月輪。
極美,卻又冷得令人心生寒意。
夢黎看着她手裏的長劍,先是一驚,而後下意識地想要閃避,接着卻又發覺對方似乎并不打算殺她。
她遲疑一瞬,又看向對方那張陌生的臉,打量片刻後才沉聲道:“你是誰?”
然而女子卻是不答,只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将劍尖抵在她脖子上,似是在阻止她離開。
夢黎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隐約在對方的長相裏找出了幾分熟悉感,可又不記得對方到底是誰。正僵持間,她忽而用餘光瞥見了對方手裏握着的青色劍柄,這才想起來什麽,整個人神色一變。
“浮游劍?”
她倏然擡眸,語氣驚疑,“你……莫非你是醫神丁曦?”
說着她神色幾變,末了,她忽而迎着劍上前一步,似是極力想要看清那劍柄,好确認什麽。
然而,不知怎的,饒是她反應如此劇烈,眼前那女子仍是毫無反應。
眼看就要被那劍尖給刺到了,夢黎終于看清了那劍柄的模樣,她确認那就是浮游劍無異,而後她重新擡眸,卻在與對方視線相撞的瞬間,忽而動作一頓。
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她心裏生出來,片刻後,她忽然發覺,眼前的這位醫神丁曦,似是有些不對勁。
于是她冷靜下來,又仔細地盯着對方的臉看了須臾,最後終于發現,對方那雙生得極為漂亮的眸子裏,竟是一片死寂沉沉的空洞!
——是美人劫!
糟了。夢黎心道。方才她乍一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時心神激動,卻居然忘了,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救下了她的良善女孩,如今她身中惡咒,早已淪為了妖王姬肆的座下走狗。
此刻她神色古怪,必定是被美人劫控制了神智。而控制她的人,一定就在附近……
思及此,夢黎下意識地一擡眸,果然發現她身後的不遠處,赫然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形颀長,一襲赤黑色的廣袖長袍随風搖曳,襯得他面容俊美如華,墨色長發随意地披散在身後,淺笑擡眸間,桃花眼美得勾人心魂。
正是如今的妖族帝君,游澤。
此刻月影瞳瞳,帝君孤身立在夜色之下,身姿修長而氣質清絕,仿佛踏月而來的九天神祗,然而可惜的是,那神祗被周身的煞氣所萦繞,使得他原本俊美如華的眉眼間,平生添了幾分逼人的陰鸷暴戾,叫他看上去,宛如生自地獄的惡鬼修羅。
“三殿下。”
修羅勾着唇,漫不經心地歪頭笑了笑,而後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頓地緩聲道,“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否?”
熟悉的嗓音落下,夢黎悚然一驚,忍不住失聲道:“是你?!”
“不可能!”她語氣驚恐,神色間滿是難以置信的愕然,“怎麽可能是你?這才三日,你……你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找過來了,你……”
見她如此,帝君卻是不惱,只是輕笑着眯起眼,略一挑眉,頗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為何不可能?”
他笑吟吟地道,“殿下身為窮奇一族的族長,想來必定是見識深遠,那麽,您應當聽說過,孤的帝後——也就是北境神醫丁曦,曾創立過一種名叫探靈的秘術,可專用于探尋氣息,尋人下落。”
這話音一落,夢黎猛然一頓,接着她擡眸看向身前的丁曦,這才反應過來什麽。跟着她擡步疾速地向後一退,似是打算逃走,然而丁曦比她還快,只身形一閃,便在轉瞬間就又一次出現在了她的身後,提劍攔住了她。
夢黎驚懼地睜眼,看到眼前的丁曦神色木然地看着她,空洞的眸光漆黑一片,卻又從中浮起一陣幽微的猩紅。
那猩紅就像是某種被催發的符咒,在她的雙瞳之中緩緩轉動,将她本就清冷的眸光襯得愈發淩厲逼人。
夢黎被她看着,只覺遍體生寒。
良久,就在她快要忍受不住的時候,忽而又見到對方終于動了動。
丁曦神色木然地擡起眸,微微側首,将空洞而渙散的眸光轉向了不遠處的帝君。
而後,她張了張口,用有些滞澀的語調開口喚他:
“夫君。”
一聲帶着親昵意味的稱呼落下,帝君朝她看過來,他頓了頓,接着頗為愉悅地勾了勾唇。
“夫君在呢,阿曦。”他柔聲應着,又問,“何事?”
“啓禀夫君。”丁曦道,“您要找的鬼王段生,此刻就在那裏。”
說着,她略一擡手,将手中浮游劍的劍尖一轉,而後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他身下的某一處。
見狀,她身前的夢黎先是一頓,接着也下意識地垂眸,順着她的劍尖所指之處望了過去。
下一瞬,夢黎看清了那是哪裏,忽而神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