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萬骨枯|之二
丁曦從黑暗中醒來。
但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痛意已然感覺不到了,連同所有的悲意、憤怒、愕然、絕望一起,通通都在那祭池的烈火之中,被活活燒死了。
她只剩下一張被骸骨撐着的人皮,血流幹了,五髒六腑掏空了,在虛無間佝偻着、殘喘着,還沒死透,卻也不像活着。
四下寂靜無人,她躺在一處陌生的床榻之上,但她并不關心這裏是何處——央燃殿也好,別的什麽地方也罷,她不在乎了。
她只是側身躺在那裏,睜着渙散而空洞的雙眼,虛無地望着某一處。
床尾那側的矮窗之外,清泠泠的月光越過了窗臺,朝着屋內漫進來,像是流水,又像是涼霧,無聲無息地落在她臉上,照得她的臉比月色還要白,還要薄,仿佛将要融入月色,随之而散去。
夜涼如死。
良久,她才從渾身的僵木之中找回了自己的知覺,于是垂下眸,望向自己的掌心。
那裏有一只小小的璇玑玉佩。
玉佩的穗子已經燒殘了,焦黑一片,只剩下一塊薄薄的、像是死物一樣的玉片,而那玉片之上,還殘留着那人生前留下的血跡。那血跡已經褪色了、幹涸了,可她卻舍不得去碰,怕它成了灰。
——就像是阿符一樣。
阿符,她的阿符……
那個自稱為奴的孩子,那個陪着她跳入往生門的孩子,那個追着她叫姐姐的孩子,那個拉着她的袖子讓她不要生氣的孩子,已經不在了。
永遠地不在了。
他是那麽傻,又那麽狠,當年淩雲閣那一次,他在她面前死去的時候,還給她留了一具骸骨,可是現在,就連骸骨,都沒能給她留下,就這麽被燒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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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最後一次聽到他喊她姐姐,卻是死別。
傻子,傻子。
姐姐再也不丢下你的玉佩了,也不生你的氣了,你願意喊我殿下也好,在我面前自稱為奴也好,只要你回來,好不好?
我錯了,真的、真的……錯了。
她聽到喉嚨中漏出了一聲嘶啞的哀鳴,冰涼的淚水從她眼角劃落,她攥緊了玉佩,卻覺得自己什麽也抓不住、什麽也留不下。掌心的力量是那樣的薄弱,而她又是那樣笨拙,以至于所有人都抛下她,離她而去,将她放逐于這困境之中,受這天地極刑。
——如何才能解脫,何時才有解脫?
太累了……
可偏偏,哪怕落到這般地步,她卻終究還是沒辦法去怪罪誰,或者恨誰——
不管是她前世的生母娵紫也好、她此世的師尊潇湘子也罷,她都無法去恨他們。而至于游澤……
她最沒有辦法去責怪的,就是他。
哪怕他将她折磨至此,哪怕他殺了她的唯一至親,她也沒有辦法怪他。
因為他早已被種下了惡咒,受人操縱,身不由己。他是被人一步一步逼入瘋狂的懸絲傀儡,是被困死在帝王座上的困獸囚徒,他連自由都沒有,他比她還要可憐。
況且,她是那樣愛他,又怎麽可能舍得恨他?
可她真的太累了,她心已枯死,身如槁木,滿腔絕望無處可洩,又轉化為了滔天恨意,這恨意無處安放,于是她便将其指向了自己。
她恨自己。
她恨透了自己。
——像她這般懦弱而無能的人,到底有何活着的意義?又有何活下去的必要
于是她睜着眼,反複扣問自己、逼問自己,最後終于得到了答案:
沒有。
——沒有意義,也沒有必要。
于是她側過臉,望向不遠處的床下。
她的浮游劍在那裏。
它被人随意扔在了地上,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那劍光落在她的眼中,将那雙暗淡無光的眸子照亮了,而後漸漸的,那雙眼中逐漸露出渴求的神色。
準确說,是渴求死亡的神色。
浮游劍,她的浮游劍,從來都是鋒利至極,只要一劍,便可見血封喉。
只要一劍……
于是被這渴望所驅使,她撐起纖細的胳膊,撐着自己從榻上坐起,而後,赤腳踏上冰冷的地面,一步一步,向那浮游劍走過去。
慘白的月光照着她單薄的身形,銀鏈在她脊背上叮當作響,明明腳步搖晃得厲害,手也在抖,可是那雙眼裏的決然是那樣分明,仿佛恨透了自己,于是哪怕再沒有力氣,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極力拿起了劍柄。
她閉上眼。
劍尖抵上脖頸,瀕死的寒意逼近過來,她忍不住勾起唇,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就要自由了。
然而下一刻,一束光猝不及防地自她身前亮起,不由分說地籠罩了她。
而後,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她細白的腕。
啪的一聲,浮游劍落在地上,而後,她聽到一個很熟悉的聲音落在她耳側,帶着一聲嘆息,輕聲道:“阿曦,你這是幹什麽?”
那是世間最溫和的聲音,潺潺如泉,輕靈如佩環相扣,然而在落下的剎那,丁曦卻像是聽見了魔咒,整個人随之一僵,而後,她甚至連眸子都來不及睜開,便忽然劇烈地往後一縮,接着又朝着來人猛地跪了下去,一邊慌忙地叩首道:
“不敢了,不敢了,阿曦知道錯了,帝君陛下,求您放過我、放過我——”
她一邊用力地叩首,一邊露出驚懼的神色,蒼白的額角磕在堅冰一般的地面上,落下的聲音一下比一下重,仿佛要磕碎自己,又仿佛要将姿态放低到了塵埃裏,只求着身前人的放過。
——因為她再也不想經歷那樣的痛了,再也不想了。
于是很快,她的額頭就滲出血來,觸目驚心的猩紅血跡順着蒼白的面容淌過,無聲地滴落下來,頃刻就弄髒了她的臉。
狼狽不堪,可憐至極。
見狀,那人似乎是怔了一下,像是沒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良久,他才打斷了她的哀求,似是有些心疼一般放緩了嗓音,低聲開口道:“阿曦,別這樣。你先睜開眼,看看我。”
一邊說着,他一邊傾身伸出手,将地上發着抖的人兒扶起來,輕柔地阻止了她的動作。
那溫涼而修長的雙手碰上去的那一霎,丁曦瑟縮了一下,像是害怕極了,下意識地想要向後退開,可卻又不敢違抗眼前人的命令,于是她只能聽話地擡起眸,神色怯怯地朝着那人望過去。
月夜之下,站着一位姿容出塵的男子,他一襲雪白的廣袖長袍,長眉如飛墨,桃花眼潋滟而溫柔,薄唇帶着淺淡的笑意,正垂着眸,神色溫和地望着她。
——那分明是帝君的臉,可,卻又不是帝君的神色。
丁曦猛然頓住了,滿是驚懼的臉色陡變為愕然,像是看見了什麽駭人之物。
那人扶着她從地上站起,卻又見她一副愣愣的樣子,似是呆住了,他便忍不住撫了撫她的眼角,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柔聲道:“怎麽了,阿曦不認識我了?”
說着,他輕輕地捧起她的臉,桃花眼中眸光流轉,神色溫柔地看着她。
可她卻還在發着抖。
很輕微地顫抖,且一邊抖,一邊下意識地往後縮,神色雖然是因驚愕而僵住了,潛意識卻還是在怕他。
他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心跟着狠狠一疼。
接着,他再次開口,又将溫柔的聲音放得更低緩了些,帶着安撫的意味,輕聲道:“不要怕,阿曦。”
他說着,一邊小心翼翼地拂過她額角的血跡,聲音啞了幾分,末了又帶着自責嘆了口氣,接着道:“我不是帝君,不是他——”
“——我是你的夫君,你的澤尤哥哥啊。”
終于,那嘆息般的話語落下,丁曦倏然停止了顫抖,而後,她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巨大的震驚劈中了她,兜頭而下,使得她仿佛猝不及防地一腳踩空,一下覺得自己墜入了夢裏,一下又覺得,哪怕是夢,都顯得太過荒唐,荒唐到讓她甚至不知該作何反應。
于是幾乎是下意識地、又情不自禁地伸出蒼白的手指,顫抖着碰了碰來人的臉龐。
是真的……有溫度。
而後,巨大的震驚被帶着茫然的驚喜所取代,丁曦張了張口,嘶啞的聲音從她喉嚨裏鑽出,帶着驚愕,仿佛為了驗證什麽一般,猶疑着問道:
“澤、澤尤?”
她的聲音顫得厲害,又忍不住踉跄着倒退了一步,在被他扶穩之後,像是呢喃一般地重複道,“你……你是澤尤?”
那聲音既茫然,又無措。仿佛一個久經嚴寒的孩童,忽然看見了平生裏的第一捧火,被那熾熱的顏色給吓到,不敢相信它是真實的,接着卻又為了觸碰那當中的暖意,而顧不上掌心的灼痛,小心翼翼地将那火焰捧了起來。
那樣笨拙,又那樣可憐。
纖細的手指觸碰着他的臉,接着卻又想縮回去,于是他伸出手,将那只小小的手抓住了,攥在了掌心裏。
“是我。”他道,語氣是肯定地、毫無置疑地,似是為了驅散她話裏的猶疑。
接着,那雙桃花眼望着她,滿含溫柔,又傾身在她的發頂落下一吻。
溫涼而柔軟的觸感從她的發頂落下,她被輕柔的吻醒了,于是愣愣地仰着臉,聽得那人嘆息一般地道:
“我的傻阿曦,夫君在這璇玑玉佩裏,等了你好久好久啊……”
他捧起她的臉,語氣低啞如呓語,輕輕地同她解釋起自己的來歷。
當年,他在成為她的夫君不久後,因為……因為某些原因,他受了重傷,需要在三年之內獨自閉關療傷,故而不能時刻待在她的身邊。可那時曦還是初入上仙界,他又擔心她母親過于繁忙,自己走後無人照顧她,于是,在最後的一段時間裏,他想要替她找一個陪侍。但他在仙界沒找到合适的人選,便去了一趟鬼界,而後,他在忘川水畔的榕樹林中,遇到了鬼生。
那時鬼生還沒有名字,是個剛剛凝聚成形、還沒有靈識的精魄,純粹無暇,于是澤尤便一眼選中了他。而後,為了助鬼生順利煉出人形、渡劫成仙,也為了能讓他日後能替自己留在她身邊,忠心照顧她,所以澤尤将自己的一縷殘魂割出,渡入到了璇玑玉佩裏,又用玉佩滋養鬼生的魂魄,助他修出了神智。後來,那縷殘魂幫着鬼生修成了仙骨,鬼生便被他帶到了仙界。但那時的鬼生還只是沒入籍的散仙,是沒有資格長久地留在上仙界的。
于是,在最後的一年裏,澤尤盡力地栽培鬼生,最後終于讓鬼生獲得了上仙界的仙籍,也讓他正式成為了曦的侍從,曦也在他的照料之下漸漸長大了。而此時,澤尤卻因靈力漸弱,被仙祖斥令着與曦分別,正式去閉關了。
可誰也沒想到,恰巧那之後,又遇到了仙界大變,那縷殘魂還未來得及被澤尤收回,便又随着鬼生一起,同她轉世下凡了。
于是,直到今日,鬼生身死而魂魄消散,這縷殘魂——也就是此刻站在丁曦眼前的“澤尤”,才得以重見天日。
亢長的一番話說完,他頓了頓,那桃花眼中的笑意暗淡了些許,眸中逐漸浮起些悲意,他輕輕喚了一聲,又伸過手,将還在發愣的她攬入懷裏,再開口時,聲音啞了幾分,語氣滿含心疼和歉意。
“阿曦。”他喚她。
輕柔的話音落下,他小心翼翼地抱住眼前人,伸手覆上那滿是傷痕的單薄脊背,忍不住指尖微顫,又啞聲道:“雖然我只有前世的記憶,但後來所有的事,以及你轉世這二十年來,所受的種種苦難,我都在方才,經由丁符所殘留的記憶看到了,對不起,夫君……夫君讓你受苦了……”
那輕柔的話語落下,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字眼,然而落在丁曦的耳中,卻是叫她忍不住一下子紅了眼眶。
他說,阿曦,夫君讓你受苦了。
——這語氣那樣溫柔,那樣心疼,不是她的澤尤哥哥,又還會有誰,這般憐惜她?
于是冰冷堅硬的皮囊頃刻瓦解,所有的委屈、痛苦、愧疚、絕望、悲意都被勾了出來,洶湧的淚意從奪眶而出,沾濕了她發紅的眼尾,她終于回抱住他,接着,整個人在他懷裏開始顫抖起來,低啞的嗚咽再也壓抑不住,從她的喉中漏了出來。
那哭聲像是小獸的哀鳴,又像是紮在他心裏的利劍,澤尤抱着懷中輕顫着的人,心疼得幾近窒息。
二十年。
他看着丁曦與轉世後的自己,相識又死別,死別又重逢,重逢又生離,再相見,又淪為陌路客,而到了如今,二人竟已像是囚着彼此的生死仇敵。他看着他的阿曦被陷入瘋狂的自己一次次傷害,一次次逼迫,若不是他方才及時阻止,險些讓她用浮游劍殺了自己。
他——那個轉世之後的自己,居然差一點,就逼死了他的阿曦。
那是他的摯愛啊,是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付出所有一切來寵着的人啊,她怎麽能、怎麽可以受這樣的委屈?
——若是他尚存一息清醒,怎麽可能舍得這樣對她?
澤尤簡直要恨死了那個自己。
他抱着懷裏丁曦,感覺心口從未有這般的疼,又從未這般恨自己只是一縷殘魂。
——一縷即将要消散的殘魂。
思及此,他垂下眸,輕輕地捧起懷中人小小的臉龐,替她撫過眼角的淚意,柔聲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
“阿曦,不哭了。”他看着那雙哭得朦胧的淚眼,那眼中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珠玉,把那張清妍好看的臉都弄髒了,卻怎麽也止不住。可比起這些年受過的種種,這眼淚都太顯單薄。他聽着那低啞的、被壓抑着的啜泣,只覺心疼難耐,卻又只能壓下心裏的複雜情緒,用盡量低緩的嗓音柔聲笑着,有些笨拙地逗她說,“再哭下去啊,我的阿曦要變成小花貓啦。”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玩笑太過單薄,以至于叫懷中人哭得更兇了,于是他嘆了口氣,一邊捧着她的臉龐,一邊溫柔地替她擦幹淚痕,又小心翼翼地哄她,“而且,夫君有一個辦法,能讓此世的游澤恢複神智,你要不要聽?”
他本來做好了慢慢哄着她的打算,然而聞言,丁曦卻是忽然頓住了,她擡起眸子,一邊強逼着自己止住淚意,一邊哽咽着小聲問道:“唔,什、什麽辦法?”
哪怕那雙眼裏滿是淚,哪怕那些淚還在不斷地往下掉,小小的聲音裏也還帶着停不下的哽咽,可她卻因為他的這句話而硬生生蹙起了眉,拼了命擺出了一副沉靜而肅冷的樣子,望向他,一點兒都沒意識到自己漏了餡。
澤尤與她對視片刻,看到那她雙眼裏重新被築起的冰冷和堅硬,一時有些訝異,忍不住又一次蹙起了眉,可轉瞬間,他卻勾唇笑了起來,似是才意識到了什麽。
二十年。他心道。原來二十年之後,他的阿曦長大了。
她不再是那個被他護着的小殿下,她如今可以為了他,把所有的悲意咽回去,重新戴上冰冷的皮囊,只為了一句“可以恢複”。
這一瞬,澤尤不知該心疼,還是該欣慰,于是只能近乎憐愛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慢慢替她止住哽咽,一邊又笑了笑:“阿曦,之前你背過的《上古十二卷》,如今還記得麽?”
見丁曦點了點頭,他又道,“那你可還記得,這本書的第十卷 ,講到了一種神族古術,名為如梭?”
“記得。”丁曦點點頭,嗓音還有些啞,帶着一點哭過的鼻音,但已然平複了些許,又被她習慣性地壓得冷淡了幾分,“書中說,此術是一種用于在部分區域之中扭轉時空,讓人看見暫時看見過去的幻術。而且,之前在鬼界的奈何橋邊,我還曾入過一次這種幻境……就是在那裏,我才開始恢複了一些記憶。”
“嗯,阿曦記得不錯。”澤尤笑着颔首,似是誇獎般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只是,有一點——這古卷中所記載的,以及你所經歷過的,都只是這幻術的淺層。”
說着,他略頓了一下,又勾了勾唇,“但當中沒有提到的是,若是這如梭幻境是由神族設下的,那麽,只要注入的靈力足夠,便可以真正地全然開啓幻術,從而扭轉時空,回溯過去。”
待他說完,丁曦倏然一驚,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回溯過去?”
難怪她會覺得驚愕——雖然她前世是上神之女,自有神骨,但彼時終究是靈智未開,又是在十歲之後才被從仙界北荒接回到上仙界。因此,許多仙界、神界的秘聞,她都是不甚清楚的,尤其是像“如梭”這種失傳多年的上古神術。
等她驚訝的話語落下,澤尤便略一颔首,又緩聲解釋道:“此術的開啓之法極為複雜,又因為違反了天地法則,已然被神界視為禁術,輕易不能動用,故而早已失傳多年。而如今這世上,除神帝以外,唯一能真正開啓此術的——”
“便是你的夫君。”
說完,澤尤略一挑眉,上神一族的傲然神色悄無聲息地從他眼裏劃過,讓那雙本就勾人的桃花眼愈發潋滟起來,他垂眸看着懷中人,似是想得到她的一句誇贊。然而丁曦卻只是仰頭看着他,似是還未從驚訝之中回神,正有些愣愣地朝他忽閃閃地眨巴着雙眼,顯得有些傻氣——直到這時,她才有了些前世小女孩兒的影子。
她看着那眼前雙微微眯起來的桃花眼,似是被那眼裏的笑意晃了一下,顯得有些恍神起來,一邊忍不住心道:
似乎……自己已經好久都沒見到,這雙眼裏出現這樣明晰的笑意了。
好一會兒,在她出神的功夫,她聽到身前人無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腦袋,終是主動同她道:“阿曦,讓夫君教你怎麽開啓它,好不好?”
丁曦其實沒聽清他的話,卻又因為潛意識裏的信任和依賴,下意識地朝他點了點頭。然而下一瞬,她被澤尤伸手捂住了眼睛,與此同時,二人周身忽然亮起了一道強烈到有些刺目的熒光。
須臾之後,熒光落下,丁曦從他修長的指縫中睜眼,便發現他們的周身已然變成了另一幅景象——
天光明亮如晝,樹影橫斜斑駁,雲霧逡巡着缭繞而過,又盤桓不散,她與他立在石階之上,身下,則是一道彌散着寒氣的水池。
那池水浩瀚渺遠,延伸至天際,幾乎看不清邊界。又在濃稠白霧的遮掩下,顯出澄澈無察的水面,水面倒映着雲霧,叫人分不清哪處是天,哪處是水,又在日華之下漣漪輕晃,泛着粼粼的細碎柔光,如夢似幻,恍若神跡。
是天池。
是位于九霄之上,能夠溝通上仙界、神界的唯一一處通道,同時也是丁曦記憶裏,她化為小鯉,第一次遇見澤尤的地方。
她曾在此處經歷最狼狽的時刻,也曾在此經歷過最幸運的時刻。在這裏,白衣上神垂眸一笑,她一見傾心,從此再也逃不出那雙溫柔的桃花眼。
——那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只要朝她笑一笑,她就甘願為之奉上一切。
而此刻,那雙眸子就在咫尺,丁曦看着他,又看着眼前這再熟悉不過的景象,于是整個人都倏然頓住了。
澤尤傾身過來,雙眸愉悅地眯起,悅耳的聲音落在她的耳側,柔聲笑着問道:
“阿曦,還記得這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