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惡咒
到了竹屋跟前,丁曦這才看到那黃貓所說的禁制,于是停步在三步遠處。
乍看上去,這禁制只是個普通的防禦禁制,在月光籠罩之下,那禁制法陣正随着她的靠近而閃出幽幽的光亮。
但顯然,這禁制必定不會如此簡單——否則憑那貓妖已經能化出人形的修為,絕不會忌憚至此。
而在她落地的不遠處,游祈正無知無覺地昏倒在地上,巧的是,他躺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好就在那禁制法陣的邊界之上。
丁曦頓步,接着便察覺到這禁制是通靈殿所設,僅是針對外人,而對本門弟子無效——否則游祈也不會安然倒在那邊界上。
她看了片刻,随即突然飛身而起。與此同時,無數飛葉被她這一躍帶起,她趁機在空中旋身,随手捉過幾片竹葉并灌入靈力,側身朝那禁制狠狠一擲——
唰地一下,那竹葉觸發了禁制,在相觸的一瞬間應聲而碎,又在頃刻化為粉芥。丁曦跟着落回原地,神色冷了幾分。
果然,丁曦心想,若她方才沒有看錯,在禁制被觸動的那一瞬,那法陣的光亮極其古怪。
——原來這禁制不止一道。
她雙眸微凝,沒再繼續試探,而是站在原地開始另想辦法。
要想破陣,必須要找到陣眼,但一般為了不被破解,陣眼通常會被隐藏,很難找到。
而但凡法陣,必然出自布陣者之手。且在布陣者畫陣時,落筆之處,也就是陣法起始的位置,雖然會因為布陣者的習慣、手法而各有不同,但必定是陣法痕跡最重的地方。只要找到這處筆跡最重的地方,便也找到了起筆的位置,畫陣的筆法順序也就能跟着看出來,即可找到陣眼,由此破陣。
想到這裏,丁曦閉上眼睛,再次擡手在眼前劃過。
只是接着,她沒有跟着立刻睜眼,因為這次她用的不是靈眼,而是探靈之術。
以地為臂彎,以陣法為經脈,丁曦閉着眼,對這禁制開始探靈,只在須臾之間,便找到了那陣法起筆所在,接着她由此順着筆畫看下去,很快便找到了陣眼所在。
她再次躍起,在半空中抽出浮游劍,朝着那陣眼狠狠一刺,接着,一簇光亮随之猝然浮現又迅速消失,接着,那禁制瞬間就被破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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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曦落回地面,那黃貓化作的少女便疾步掠了過來。丁曦看着她神色急切地停在游祈身前,蹲下去,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起來。
月光之下的游祈雙眼緊閉,臉色也異常蒼白,像是發了什麽舊疾。夢幽捧着他的臉,發覺對方渾身冰涼,于是急切地喊了他幾聲,然而對方已然昏死過去,怎麽也叫不醒。就在她焦急萬分的時候,丁曦冷冷淡淡的聲音響起來。
“只是受驚昏厥,靈息尚穩,并無大礙。”
聞言,夢幽便松了一口氣,接着這才反應過來,面色懇切地同丁曦道謝:“多謝丁曦姑娘。”
丁曦略一點頭,神色依舊如往常一般冷淡。夢幽一邊看着她那雙漠然的眸子,一邊在原地等她開口問自己問題。然而片刻後,丁曦再次開口後說的卻是:“他無礙,但是你受傷了。”
夢幽怔了一下。
丁曦見她不說話,只當她是默認,于是擡手結印,在她肩上落下一道閃着幽光的符咒。
“杜靈符。”
她愕然擡頭,聞言看向丁曦。對方依舊是沒什麽表情,只淡聲解釋道,“此符可護心脈,逆行咒法即可破解。”
夢幽停頓片刻,這才反應過來她方才是替自己護住了傷口,于是神色變了變:“多謝姑娘。”說着她看向丁曦,眼裏多了些異樣的神色,“姑娘既知我是妖,又對我并不信任,為何還要救我?”
“妖也有靈識。”
丁曦簡短地答了句,臉上神色不變,末了,她擡手收了浮游劍入鞘,這才道,“方才答應我的兩個問題,你可以說了。”
“姑娘當真一如從前,與我母親所說的一樣。”
夢幽說完,臉上那種略帶戒備的神色消失了,接着突然笑了起來,藍瑩瑩的眼睛像貓兒似的眯起,“姑娘可記得,十年前古妖都疫病一事?”
然而她話音落下,丁曦卻蹙了蹙眉:“不記得。”
見夢幽頓住,丁曦解釋道:“我記憶有損,十年之前的往事,通通不記得。”
“怎會如此?”夢幽臉上浮起驚愕,然而片刻後她又恢複了神色,“既然這樣,那我便來告訴姑娘——十年前,在古妖都,也就是如今西境平邪城的西側,因為人、妖兩界戰亂久未平息,城中疫病随之爆發。姑娘彼時曾經過古妖都,親身醫治城中百姓,我母親和族人那時恰恰也在其中,她當時身受重傷,又遭下山除妖的仙門弟子圍獵,是被姑娘救下的。”
“古妖都……”
丁曦蹙眉沉吟片刻,似是在盡力回想什麽,然而又在片刻後放棄,“抱歉,我記不清了。”
“無妨。”夢幽笑道,“姑娘只需知道,您是我恩人便可。因此,當着這救命之恩,夢幽便不會欺瞞姑娘。還有另一件事——”
說着,她頓了頓,看了一眼懷中游祈,又道,“其實我帶姑娘過來,并不只為救人——我知道姑娘要找的石墓在何處。”
她直接道出“石墓”二字,丁曦眸色一凝,但終究沒有打斷她。夢幽便接着道:“姑娘方才破陣時,想必發現了此處的古怪?”
丁曦略一點頭,道:“有兩處法陣,且一為血符陣,一為咒術陣。”
所謂血符陣,字面意思,便是用血畫出的符陣,尋常的修仙者,甚至是靈力低微的普通人皆可畫出此陣。丁曦方才所破的,也就是最外面的那層防禦陣,便是這種血符陣。而另一種咒術陣,則是以靈力結印畫出,布陣者需要有一定的修為。
她說完,夢幽便道:“不錯。”
她道,“這血符陣是游青涯所留,且在這林中不止一個。方才我之所以親自跑去引姑娘過來,也是為了避開這些陣法。毫無疑問,這些陣法只是為了防止外人進入這裏而已。但這咒術陣,只在這一處有,顯然此處非同一般。”
她語意深長,丁曦立刻反應過來,轉而看向身後的竹屋,蹙眉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石墓的入口,就在此處?”
“極有可能。”夢幽答,但說着,她卻突然頓了頓,“只不過——”
聞言,丁曦側眸看向她,又順着她的目光再次看向那竹屋,聽得她猶豫地接着說道:“只不過這竹屋裏,有一個人。”
“誰?”丁曦問。
夢幽看向她:“此人名叫游澤,是游青涯座下的首徒。姑娘今日,想必也曾見過他。”
聞言,丁曦神色一頓。
夢幽察覺到了她的反應,卻并不意外,只接着道:“這人修為極高,這咒術陣便是為了困住他所設。游青涯用鎖魂鏈将他鎖在此處,給外人的理由是他曾觸犯了通靈殿的門規,但實際上,他是中了一種惡咒。”
“惡咒?”丁曦蹙眉反問。
“是的——不知姑娘是否聽過,一種名叫從君令的咒術?”夢幽一邊說着,原本如常的神色忽然露出幾分恐懼,仿佛她所說的咒術有極深的嫌惡。但見到丁曦搖了搖頭,她只好接着說道:
“相傳這種惡咒,來源于混沌時期的魔族,由惡念所生,能釘入人的心魂,借此操縱人的神志,之後此人便只能受施咒者驅使。且一旦種下,這人的心魂裏便極易受到惡意蠱惑,來日一旦生出執念,此人必定會因此入魔,成為施術者的殺|人利器。”
說着,她頓了頓,将視線轉向那竹屋,眼裏多了幾分不忍:“而這竹屋裏的人,已經中這惡咒許久了。”
“好惡毒!”
玉佩中的丁符突然開口,顯然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語氣帶了些不平,說着又想起來什麽,道,“對了,說起來,這個人今日還救了我姐姐一命呢!難怪那時游祈公子說要我姐姐替他看病,沒想到不是什麽病,而是中了惡咒!這可真是太惡毒了,什麽樣的人,會對他使用這種咒術?”
“此種咒術所需耗費的靈力極大,尋常人根本無法做到,唯有修為極高的人才能駕馭——所以,想必你姐姐已經猜到了。”
夢幽答,說着她看向丁曦,見對方沉默不語,她眼裏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晦暗,輕聲道,“給他施咒的人,就是他的師父。”
“游青涯?”丁符愕然,“你不是說他是那個人的師父麽?他居然這樣對自己的徒弟?”
夢幽垂下眸,沉默着表示默認。
良久,她才再次開口道:“那……”
她頓了頓,看着丁曦那雙淡漠的眼睛,露出些祈求,“既然他救過姑娘,還請姑娘……一會兒破陣時,還請姑娘留心,不要傷到他。”
“好。”丁曦颔首。
“多謝。”夢幽颔首道謝,又見她答得果斷,便微微笑了笑,“想來是我多慮了,丁姑娘也不是這種人。既然如此,姑娘便進去找找看吧。”
說完,她站起身,扶着游祈退到一邊,給丁曦讓開一條路。
丁曦凝眸看向那竹屋,她緩緩上前幾步,擡手再次抽出浮游劍。
劍光微亮,跟着,不遠處那咒術布下的法陣随之緩緩湧動,泛起微微的光亮來,給那竹屋照出一圈隐約的輪廓。
見狀,夢幽低聲說了句小心,丁曦略一颔首,接着她提着劍,再次騰空而起——
然而就在這時,那法陣忽然一動,竟亮起一陣刺眼的光來!
丁曦猛然一驚,立即抽出浮游劍往身前一擋,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就在下一瞬,那光亮卻一下猝滅,接着,那法陣居然就這麽原地消失了!
她忍不住面露詫異,縱身落在那竹屋門前。
簌簌的竹葉落下,只聽吱呀一聲,那竹屋的木門被一陣靈氣自內緩緩地推開了,露出屋內濃稠的漆黑,片刻後,一道溫和低沉的聲音從那漆黑裏傳出:
“丁姑娘。”
那聲音輕輕地喊她,語調溫潤有禮,像是帶着柔和的笑意,“陣已經散了,姑娘不必忌憚。”
說着,他停頓片刻,又道:“只是很抱歉,方才我聽到的,那處姑娘要找的地方,卻并不在此處。”
那聲音有些暗啞,但低沉如清泉,顯得極為悅耳,以至于讓人過耳不忘,丁曦一聽,便知道對方就是今日遇到的那位白衣人,也就是游祈口中的師兄,游澤。
聞言,丁曦抿了下唇,正要開口,然而未及回答,袖中的丁符便迫不及待地問他:“那既然這樣,游澤公子,您能告訴我那石墓的入口是在什麽地方麽?”
他貿然開口,原本這樣直接問是有些失禮的,但不知為何,那人的聲音莫名讓他有些熟悉感,而且因為那語調過于溫和,很容易便讓人覺得對方是一位脾氣很好的人,所以他就不由自主地脫口問了出來。
随着他話音落下,片刻後,屋內傳來很低的一聲輕笑,那人似乎是被他的稱呼逗笑了,他頓了頓才輕聲道答:“在蒼鱗山下,一處叫做六道的酒樓中,酒樓的地窖裏藏着石墓的入口。”
“啊?”丁符吃了一驚,顯然沒想到會是在這種地方
——倒也不怪他驚訝,試想,哪個修仙門派會把自家的石墓不修在山上,反而藏在外面,還是酒樓那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不說風水問題,就連于仙門常理都有些不合适。
這麽做……是覺得人越多越隐蔽麽?可是仔細一想,好、好像……還有點道理。
丁符正胡思亂想着,這時,一旁的夢幽忽然開口,朝那竹屋中問道:“游公子,您現在還好嗎?我聞到了一些血腥氣,游青涯是不是罰您了?”
她說完,丁曦先是一怔,接着狠狠蹙了下眉:“罰?”
然而屋內卻很快開了口,輕聲答了句:“無妨,我沒事。”
說着他聲音裏帶了些歉意,轉而道,“只是我害得少主受驚,又暫時無法脫身,還要勞煩二位多加照看了。”
聞言,夢幽便只好答了句是,屋內的游澤輕笑着道了謝,又接着道:“丁曦姑娘,在下可否求您一件事?”
丁曦淡聲開口:“公子請說。”
游澤緩聲道:“我身中從君令,是因為自己犯了罪過,不怪掌門。因此,為了不讓少主為難,還請姑娘日後,替我在他面前瞞下此事。”
他聲音很輕緩,然而說完,丁曦卻是一怔,末了她蹙起眉,終究是沒說什麽,面色冷了些許,答了句好,末了,她轉過身,竟是打算離開。
一旁的丁符按捺不住了,急切地喊住她:“姐你別走呀!”
他匆忙道,“游澤公子好像受了傷,而他還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要不、要不我們進去看他一眼吧?”
“不必。”
丁曦腳步未停,聲音恢複了原本的漠然,“他方才說自己是自願受罰,而我只救願意被救之人。”
言畢,她便消失在了竹林裏。
幽暗的竹林裏恢複寂靜,月色被偏移而過的雲層籠罩,月光淡去,這裏顯得愈發昏潰。
又過了許久,竹屋前的夢幽忽而嘆了口氣,道:
“沒想到,這一世她不僅沒有了從前的記憶,而且如今,這十年過去了,她又一次忘了您。”
她頓了頓,“看來,我果然應該聽您的勸阻,不應該故意把那封信交給北境的人,引她過來。”
嘆息落下,良久,屋內傳來游澤輕輕的咳嗽聲,片刻後,又聽得他輕聲笑了笑。
“無礙。” 他道,“忘了也好。”
說着,他的語氣仍是輕柔而溫和,然而過了片刻,他頓了頓,卻是沒再繼續她的話,只是道,“夜裏風涼,姑娘又受了傷,還是帶着游祈離開吧。他身子弱,又在這裏昏厥許久,醒來怕是又會舊疾複發了。”
“沒關系,若他再發病,那我便也再放血喂他便是。只是……”
夢幽猶豫片刻,又道,“只是他一直将您看作師兄,又對您多有愛護,而您,當真不打算告訴他,您其實是他……是他真正的兄長麽?”
屋內沒有答話。
“罷了,”夢幽苦笑一下,“我這般勸您,其實自己也不遑多讓。”
言畢她小心翼翼地側過身子,伸手将游祈微微換了個姿勢,又将他的胳膊輕輕地搭在自己的肩上,好讓他倚着自己站住。整個過程,她動作極慢,舉止間像是在擺弄一件易碎的瓷器。
末了,她回過頭,朝着竹屋道:“公子不必擔心,您知道我發過誓,會用命護住游祈哥哥,只是您自己……還請多保重。”
說完,她踮起腳尖,帶着游祈往竹林之外飛掠而去。
等她離開之後,過了許久,那竹屋的門便緩緩合上,擋住了屋外細碎的月影。
四下重新恢複寂靜,月輪漸漸隐去,使得夜色也愈發濃稠。
一片昏暗裏,通靈殿的燭火燃盡了,成了一片晦暗。
而此刻,丁曦所在的那間客房裏,側窗悄悄被人打開了一道細小的縫隙,一雙眼睛趁着月色朝屋內打量片刻,發現沒人後,那窗又悄無聲息地合上了。
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穿過回廊,片刻後,回廊盡頭,游青涯的房門被人敲開,腳步聲停下來,游青涯推開門,在門邊站了片刻,聽得來人附耳說了什麽,等那人離開,他臉色凝重地轉過身,望向屋內。
他看着還在床榻上還在沉睡着的游夫人,女人的臉還帶着一點病弱的蒼白。他盯着那張臉站了片刻,心裏生出一個念頭——
這個丁曦,等治完病,得讓她趕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