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意外
不苦了。
仿佛所有的苦楚都留在過去,蕭憶清慢慢睜開眼又夾了一小塊雞蛋放在嘴裏。
是真的不苦了。
嘴裏不苦,眼淚卻一下子淌了下來,李願被吓到了,連忙扯着紙巾去給蕭憶清擦眼淚。
“怎麽了,我錯了好不好,不喜歡吃就別吃,以後不勉強你了。”
蕭憶清看着她,“李願,這是甜的。”
西紅柿炒蛋一直是一道很神奇的菜,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做法,像他們家這邊都是鹹口的,但李願每次嘗到都會好奇,為什麽加的是鹽吃着卻是甜的。
“甜的。”李願一點頭,然後自己觑了一眼蕭憶清的臉色,“還想吃嗎?”
“李願,怎麽突然想吃這個了?”
“那我說了你不許生氣。”李願說,“就是生氣也不能不理我,要親我,要抱我,還要說愛我。”
蕭憶清:“………”
生氣了還要哄你,滾遠一點吧。
“不許說不。”李願抵着蕭憶清的額頭,輕輕撞了一下,“因為我會每天親你,抱你,然後永遠愛你。”
事情自然是蕭憶妍說的,大概是在學校沒人慣着她,最開始還能因着不熟的室友讓着她,但時間久了該熟悉的也都熟悉了,剩下不那麽合得來的自然就被排除在外了。
想起這麽多年父母和蕭憶清對她的縱容,她開始貪戀家裏的好了,打電話和父母訴苦,得知了她姐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了。
蕭憶妍曾經是看不起她這個姐姐的,認為她懦弱又聽話,像只逆來順受的小綿羊。可她仔細把過往的所有回憶一遍就能知道,蕭憶清的溫馴只是在當時最好的選擇,她擺脫不掉父母,也不能對別人的目光做到視若無睹。
一年兩年,五年十年,這樣的生活蕭憶清過了十多年,或許遠遠不止,在她出生的那一刻,悲劇就已然誕生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蕭憶清原先是打算一輩子這樣的。對她來說,反正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疼痛,那接下來無論是什麽傷害她都受得住。
可蕭憶清沒想到會有一個李願成為意外,李願漂亮,年輕,善良,做事卻帶着她自己的原則。小時候看電視劇以為世界上所有的家庭都是那樣,美好又帶着希望,雖然偶爾會有争吵,可是爸爸和媽媽很相愛,他們會有孩子,一家人很幸福。
略長大一點又以為電視劇裏面的情節都是騙人的,因為父母對她的愛向來都是帶着條件——他們養她成人,她養他們老。
但李願的家庭不一樣,她見過幾次李願的媽媽,是個氣質優雅的中年婦女,聽說還是高中老師。最讓她羨慕的是他們家會有商量,父母會尊重孩子的意見。
蕭憶妍為了彌補和李願說了許多蕭憶清的愛好,李願其實沒抱什麽希望,他們家的人都這樣,怎麽可能會知道蕭憶清真正喜歡什麽。
“我姐她喜歡吃西紅柿,土豆,青菜,喜歡做家務,喜歡……”
李願聽到第三個喜歡的時候忍無可忍地打斷了蕭憶妍,“蕭小姐,你真的了解你姐姐嗎?”
說完,她直接挂了電話。
六月的最後一天,是蕭憶妍回來的日子,蕭憶清本來說去接她,可蕭憶妍說她已經買了回來的票。
李願最近忙得不行,她哥和張筱筱分手了,雖然說不上影響工作,但狀态卻是不好。她幾次給李程送東西,看見濃黑的眼袋都想說幾句,可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
易地而處,要是她和蕭憶清分手了,那周圍人所說的每一句安慰都無異于傷口撒鹽。
“怎麽樣?”蕭憶清打來電話,“要回來吃飯嗎?”
難得有個剛好在周末的假期,李願說要去看李程,蕭憶清有點尴尬,不知道該說去還是不去,李願仿佛看出了她的情緒,主動問道:“要和我一起去嗎?張醫生的東西還是從你那裏拿過來的。”
蕭憶清搖了搖頭,“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可她一個人待在家裏,來來回回地卻不知道幹什麽,蕭憶清從沒發現時間過得這麽慢。把家裏掃完拖完才花了不到半個小時,餘光一瞥上次家裏的花不新鮮了,又下樓去買了一束花。
正巧這個季節栀子花開了,還是上次一起去買花瓶發現了,李願很喜歡這個。買了一束栀子花和一束向日葵。
李願喜歡的要有,如今她也有了喜歡向日葵的勇氣。
搽了下花瓶,換上幹淨的水。坦白那次蕭母把花瓶打碎了,她們倆後來又買了一個,原先那個樣子的找不到了,便換了個差不多形狀的。
買了兩束花,還有一束找不到地方插。
蕭憶清幾個房間都看了看還是沒找到合适的,向日葵放在小幾上,露水順着花瓣滑落下來。
家裏的東西一向是需要什麽買什麽,一時半會根本找不到可能用來當花瓶的東西,蕭憶清苦惱,卻發現她找了個借口給李願打電話。
“要。”李願說道,“我馬上回來。”
“那我們吃完飯去買花瓶,我買了兩束花找不到花瓶插了。”蕭憶清摩挲着向日葵的根部,臉上露出一點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
“好。”
可是最後花瓶還是沒時間去買,吃過晚飯,兩人換了身衣服剛打算出去,蕭憶清的手裏鈴聲就響了。
是蕭憶妍。
她前兩天剛回去,頻率這麽高的打電話,不用想都知道是帶來了父母那邊的态度。
李願有點緊張,屏住呼吸去看蕭憶清的表情。
“你要接嗎?”
蕭憶清顯然也明白蕭憶妍這個電話的內容,看向李願,有點惋惜,“可能會說很長,花瓶買不了了。”
李願:“………”
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想花瓶。
“快接,我想聽。”
“姐,你現在方便嗎?”蕭憶妍問道,“我這邊有點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蕭憶清:“可以,你說吧。”她把手機開了免提放在桌上。
“媽很生氣,不在于你和…她的事情,是你不聽她的話了。”蕭憶妍仿佛是在理思緒,說話極慢,“我和爸勸了勸,但你知道的,媽那個性子勸不住,所以我向她說了個解決辦法。”
“什麽?”蕭憶清沒抱什麽期望。
“和以前一樣,家裏就裝作不知道這件事,你回來和父母道個歉。”那邊聲音很低,蕭憶妍也似乎意識到了這個辦法有多可笑。
果不其然,蕭憶清嗤笑一聲,然後沉默了一瞬,才緩緩說道:“憶妍,你和李願打電話的事情我知道了,看來你懂了這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既然如此,那你怎麽還能說的出這樣的話呢!”
“不是,我沒有,姐,這不是我的想法,我沒這麽想,是爸說的,媽也同意了。”蕭憶妍慌不擇路,“姐,對不起,我對不起你,這個家也對不起你。”
說起來其實蕭憶妍沒什麽錯,不過是從小沒有得到正确的教育方法,她以為姐姐對她的縱容都是應該的,姐姐就應該永遠滿足她。
因為蕭憶清是姐姐。
但是好像大家都忘了,沒人能選擇自己出生在哪個家庭,也沒人能選擇自己是當哥哥姐姐還是弟弟妹妹。
反而理所應當的享受哥哥姐姐的“愛”,可這是“愛”嗎?
誰也說不清,蕭憶清也一樣。
父母的詢問不過只是通知,不管她怎麽哭鬧都改變不變,只是那時候父母還會耐着性子去哄她,哪怕是騙她也證明了還在乎。
假面只維持了不到兩年,大概是蕭憶妍八個月的時候,蕭憶清不小心煮壞妹妹的奶瓶被罰跪在冰涼的地板磚上。
那時候剛過完年,羽絨服還沒來得及脫下,蕭憶清只穿了一件春天的睡衣跪了一夜。第二天還是蕭憶妍的哭鬧聲吵醒了她,一只手撐在料理臺上才能勉強站住,她還要去給蕭憶妍做輔食。
喂完吃的,她給自己測了個體溫。沒什麽意外,沒到四十攝氏度,不知是她幸運還是不幸,沒能燒成個傻子。
蕭憶清記得那時候她想過要不就這樣燒死算了,說不定父母還會愧疚。可微薄的求生意識驅使着她的身體浸在洗澡盆裏,讓涼水沖透。
她活了下來。
卻沒人發現她生病了。
三五天,軀體的病就好了,可身上落下的病怎麽都好不了。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蕭憶清語氣冷淡,“你說如果餓了去飯店吃飯點了很多菜,但菜一直沒上,于是你去了其他地方吃飯,那裏飯很好吃,你吃多了出來跑步消食,又路過剛剛那家店,然後老板說’你看,我菜都做出來了,你就勉為其難吃了吧‘。憶妍,這個時候你會吃嗎?”
“……不會。”
“所以啊,事情都做了,也回不去了,他們也沒覺得自己錯了。就這樣吧,我真的累了。”說着李願攬過她的肩頭,讓她靠在自己腿上。
蕭憶妍說不出話來,心裏苦澀得要滴出汁來。
蕭憶清道:“放心吧,我有時間還是會回去的,畢竟血緣關系不是我說斷就能斷的。”
挂了電話,蕭憶清久久沒有說話。她其實不太想和蕭憶妍還是父母掰扯到底是誰對誰錯的事情,過去太久了,早就涼了。現在有了李願,她只想守着這樣安靜的日子過下去就行。
可事實不會往往盡如人意。
家裏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蕭憶妍接過了很多家裏的事情,姐妹倆的關系緩和了不少。
李願從工作室出來,陽光西斜,太陽還沒完全落下,許多地方路燈也還沒開。
剛過六點,蕭憶清肯定還沒下班,去醫院接她。
打定主意,李源便朝着醫院的方向走去,還在等電梯時,她隐約聽見争吵的聲音,心裏還想着晚上吃什麽,沒多在意,醫院經常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心內科的走廊格外沉寂,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不同程度的異常。李願有點不安,她下意識去尋找蕭憶清的身影。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蕭憶清應該是在查房交班,可她現在走廊上并沒有看見哪個病人有人出來。
李願環視一圈,她之前來的時候老是直接往醫生辦公室跑了,其他人都沒太記得住,加上她有點臉盲,一時竟然分不清哪些她曾經見過。
好在這時徐程遠來了,李願忙跑過去,“徐老師,憶清呢?我怎麽沒看見她。”
徐程遠推了推眼鏡,看清楚是李願才說道:“出了點事,你先去32床看看吧。”
李願一愣,随即快速跑了過去,這是個三人病房,門口站着的人她認識。
李願嘴唇開合好幾次都沒說出話來,“哥…”
李程背對着她,正在和裏面的人說話,聽見這聲,轉過身來,“小願,你怎麽來了?是蕭醫生告訴你的?”
蕭憶清竟然也知道,沒人告訴她,沒有一個人告訴她。
“是外婆嗎?她怎麽了?”
李程道:“沒大事,外婆今早心口疼,我們就帶她來醫院,蕭醫生說不嚴重,先去做個檢查看看……”
“然後呢?”李願好像知道蕭憶清為什麽沒在這裏的原因了。
“報告遲遲沒出,蕭醫生去檢驗科查看情況了。”李程說完,又回頭對裏面的人說道:“我知道,是小願來了。”
高考成績出了沒多久,學校的事情還沒處理完,醫院只有李程一個人在,林淑靠在床頭。
“外婆,怎麽都不告訴我呢?”李願道:“好想你呀,還在感覺怎麽樣?”
有時候不能用一個人的年紀來形容他長大了沒有,李願沒經歷過什麽挫折,也很容易對一件事三分鐘熱度。談戀愛上頭了也很常見,搬來和蕭憶清一起住,難免忽略了家裏。
雖然偶爾回去,可父母也很忙,李程不在家住。外婆跟着舅舅和小姨一起住在更多些,那種愧疚像是秋天的涼風刮在臉上,連同裸/露在外的皮膚一起受到猛烈的侵襲。
很疼,像被細針一下一下紮在手背。
“小願都瘦了。”大概長輩每次見到孩子都會這樣感覺。
“外婆,對不起。”李願低聲道。
林淑笑了兩下,“為什麽要道歉啊,我的小願沒有錯。”
“我不該太久沒來看你……”
林淑揉了揉李願的頭發,将額前的碎發別在耳後,“小願長大了,有出息了,外婆知道。”
“不是,外婆,是我的錯…”
“外婆知道小願肯定不是故意的,外婆不怪你。”
蕭憶清去了太久,李願沒辦法不多想,從檢驗科到科室最多十分鐘的路程,可是李程說蕭憶清去了至少有半個小時了。
按照記憶中的路,她走到檢驗科,發現裏面傳來争吵的聲音。
“如果你們沒有能力出來,那就別把時間寫得這麽準确,不然,你們對不起自己身上這身衣服。”
這是蕭憶清的聲音,李願扒開人群走到最前面,和蕭憶清來了個四目相對。
“怎麽了?”
“…沒事。”蕭憶清手指在眉心按了兩下,“你怎麽過來了,來接我下班,先等下,有個事情給你說。”
李願:“你說外婆的事,我知道了。”
蕭憶清怔愣了片刻,也是,知道她在這裏肯定是去過科室了,那應該也見過林淑,她茫然地點了點頭,“回去吧。”
手裏沒有拿着任何東西,李願想問又不好問,剛剛她聽清楚了蕭憶清說的最後一句話,所以結果是還沒出來嗎?
林淑的情況不算嚴重,蕭憶清脫了外套去洗手,李願現在門口等。段雲梓走了過來,小聲道:“報告拿到了嗎?”
李願搖搖頭。
段雲梓:“唉,檢驗科一向是這樣,最近有幾個科室特別忙,他們就先顧着那邊去了,今天…算了,你晚上好好和她說,林淑就是沒休息好,再加上可能是因為什麽原因有點動氣,回家記得吃藥,多家休息就行了。”
李願還想問今天科室關于蕭憶清的事情就看到人已經走了出來,斂了聲沒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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