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結束
蕭憶清簡單了說了幾句關于林淑的病情，李願便問她在檢驗科門外發生了什麽。
蕭憶清喝了口水，微涼的液體湧過幹澀的喉嚨，她才稍微好點，“報告很久沒出，我就去問問。”
李願問道：“會對你有什麽影響嗎？”
不是她不關心林淑，實在是已經有了徐程遠和段雲梓都告訴她沒什麽大事，加之蕭憶清也清楚的說了沒問題，她确确實實地放下心來。
“…不知道。”蕭憶清屬實是變了很多，要是之前為了不讓李願擔心她也許一個字都不會說，但現在，她不想瞞着李願任何一件事。
“那怎麽辦？”
今天事情的處理結果比李願預想的還要嚴重——直接開除。
這是本市最好的三甲醫院，要是被開除之後，蕭憶清在本地不可能再有任何一家醫院願意接收她。
醫術高明的年輕醫生不止她一個，可是這不到一年的時間連着出了兩件大事，即使是徐程遠費力也保不住她。
蕭憶清聽到的時候沒多意外，她按下了徐程遠還想去求情的手，自己坐在椅子上，手指飛快地操作鍵盤。
中年男人臉上都是焦急，可是看着蕭憶清此刻的神情好像突然被感染了似的，慢慢沉靜下來。
大概過了十分鐘，蕭憶清緩緩擡頭，“徐老師，這麽多年感謝您的照顧，現在這樣對我而言未嘗不是一種解脫。我沒想過學醫，高考之前我的志願一直是別的，踏入這行本就是誤打誤撞，現在剛好我也可以去尋找自己真正想做的了，可能晚了一點，但沒關系，有人在等我。”
“…你想好了嗎？”徐程遠艱難問道：“學了十二年，真的忍心放棄嗎？”
蕭憶清笑了一下，幸福的時候嘴邊的弧度都帶着笑意，“也不算是放棄了，我以後可能還是會看醫學相關的書，但我想去追尋我的夢想，我十八歲的夢想。”
蕭憶清不急不緩，接着說道：“應該是剛上大一的時候，我學解剖真的好吃力，不僅太多的結構不認識，甚至很多字我都不認識。”一邊說還一邊回憶，“我沒想過放棄，因為我別無選擇。我喜歡這個嗎？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但過了一段時間，好像是第二學年生理課上，老師說努力學吧，要是實在不喜歡就放棄，這樣以後回想起來也不會遺憾。神奇的是，我竟然靠這個撐過了一年又一年。現在，是到了我打算放棄的時機了。”
徐程遠道：“那也沒必要放棄，我有認識的人在私立醫院當院長，正好介紹你過去，你可以慢慢想。”
蕭憶清搖了搖頭，“還是不了，我想自私一次。”
即使再心疼，可始終做不到感同身受。蕭憶清的離職不完全是因為醫院，她五六年前，她因為心肺複蘇沒成功救回病人難受了一個月，為此苦練技術到可以輕松做五個循環的搶救。如今因為醫院說好的時間沒有出結果選擇勇敢說出來。
她是蕭憶清，能讓她委屈的除了虧欠，其他的都不行。
徐程遠心疼她，更多的也是心疼這樣好的苗子不能繼續為醫學奉獻。
即使做了離職，也還要等醫院的交接工作，蕭憶清把手頭整理的資料發給了段雲梓，段雲梓沒有勸她，反而安慰她：“放心，有我。”
這麽多年的陪伴，終于看到她找到一個合适的人，他也該功成身退了。
蕭憶清問道：“怎麽不勸我？”
段雲梓沒有看她，手搭在鍵盤上點開蕭憶清發來的文件，“怎麽，以為我會勸你？”
“不确定。”蕭憶清說，“但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憶清，好好過吧，和李願一起。她是适合你的那個人，最後，祝你幸福。”我知道你為什麽選擇這個，又怎麽會不祝福你呢。
“我會的。”
李願的工作室離醫院不算太遠，蕭憶清看時間還早便打算走過去。
到工作室門口才剛剛五點半，蕭憶清沒打電話告訴李願，而是站在外面的花壇邊，觀察周圍的店面樹枝，想象李願曾經在這裏經歷過什麽。
是上班摸魚的時候偷偷溜下來買一杯咖啡，然後告訴店員多加糖；是下午餓了美其名曰送文件然後出來吃個下午茶，她剛沿路走過來不到三百米就有一個蛋糕店，是李願喜歡的牌子；是工作不順利在窗邊來回踱步看見一片在陽光下閃耀着光芒的綠葉；還是對着文件出神然後想到她……
蕭憶清是被電話鈴聲拉回來的。
“下班了，不用來接我，你出來，我在門口等你。”三兩句話交代了她的地址，幾乎是她把手機揣回兜裏的瞬間，李願的聲音落在耳畔。
“你怎麽來了？”李願的聲音中是壓不住的驚喜。
“想吃什麽？今晚出去吃。”蕭憶清不答反問。
“吃烤肉，好久沒吃了，饞肉肉。”李願說着說着還舔了舔嘴唇，“我知道有家烤肉店做得特別好，就在前面不遠處。”
“ 走吧。”
“今晚為什麽要在外面吃？”李願問道，其實她們平時在外面吃飯的機會很少，蕭憶清喜歡和她一起窩在那個小房間，一起做飯，一起澆花，一起你追劇我看電視的靜谧。
蕭憶清神神秘秘地說：“有件事要告訴你，好事。”
說完這句，蕭憶清便不願多說，李願想問什麽也只能忍住，一到烤肉店她就拉着蕭憶清徑直進了包間。
“快說。”
“我辭職了。”眼見李願要站起身來，她壓住李願的胳膊，“聽我慢慢說。”
蕭憶清不算個話多的人，兩人在一起之後也是李願說話更多。平時對病人囑咐或者解釋病情也就罷了，要是私底下李願經常說十句雖然能得到蕭憶清十句的回答，但這回答基本都是“嗯”，“好”，“可以”之類的。
“你說。”李願勉強壓下心中的火。
蕭憶清：“其實算不上是辭職，這次檢驗科有點情緒，還有去年的事一起，醫院綜合打算決定開除我。”她拉着李願的小臂，用手指替她量着手圍，“別着急。”
李願深吸一口氣，“就這樣嗎？”
蕭憶清緩緩說道：“差不多，醫院覺得我不受控制，不能站在醫院的角度來處理問題。徐老師問過也想不想留下，他是醫院的老人了，要是非要讓我留下，醫院怎麽也會賣他一個面子，說到底，當天在檢驗科發生的事只在醫院小範圍地傳播了一下。”
“…對不起。”
“就知道你要道歉，所以才不想瞞着你。”蕭憶清說，“這件事和你的關系其實不大，我想過了，以後自私一點只做我喜歡的，當初學醫本來就是意外，現在算是撥亂反正了。”
不管蕭憶清怎麽安慰，李願還是很難受，她看過蕭憶清認真工作的樣子，也見過書房裏的一面書牆，十多年的努力怎麽能就這麽輕描淡寫地揭過。
那是無數的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凝成的結果，是嫩綠的幼苗漸漸長成大樹的過程。
“段雲梓都給我說了，他經常給你說一些關于我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想你以後有想知道的，來問我，我都告訴你。”蕭憶清說完最後一句話按了鈴讓店員進來點菜，“先吃飯，以後的事之後再慢慢計劃。”
開除這件事必定是瞞不過蕭家，蕭母定期會到醫院來檢查，醫院裏的醫生護士很多都認識她。沒看見蕭憶清肯定是意外，于是問了一句才知道蕭憶清在一個月前已經離職了。
餘蓉想了許久還是決定打個電話問問，沒了蕭憶清，家裏好像缺失什麽零件似的，齒輪轉動極其困難。非要今天計劃着上點油，明天看看還能不能正常轉動。
蕭憶妍畢竟十多年沒做過這些事，起初做出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家裏的生活用品基本換了一輪，和蕭母抱怨時不僅得不到體諒，可能還會換來一句你怎麽這麽沒用。
很奇怪，當自己不用做這些事情時，他們根本體會不到別人做有多困難。
蕭母的店生意還不錯，她和蕭父每件都在店裏操心着店裏的大事小事，便只能看見這點。她說蕭憶清平時坐辦公室，能有多累，所以讓她每周回來打掃衛生給蕭憶妍做個飯也就是順便的事，既然飯都做了，那輔導一下不就是再多花一兩個小時而已。
她不記得要是蕭憶清晚上上夜班，下午不能休息會有多累。也不記得蕭憶清下午下了班飛奔去超市買蕭憶妍喜歡吃的東西時間有多近。更不記得偶爾的一個休假還要去店裏幫忙又有多疲憊。
因為不是她經歷，所以她都看不到。
可蕭憶妍不是蕭憶清，她即使心存愧疚，但脾氣這個東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
三天一大吵一天一小吵的架勢随時在家裏上演，餘蓉也是感覺最近胸口有點悶才來看看。
不管怎麽猶豫，電話還是打了出去，她清了清嗓子，喊道：“…憶清。”
“聽說你離職了？”
蕭憶清那邊似乎很忙，簡單地說了兩句便挂了電話。
餘蓉頭一次想，她是不是真的對蕭憶清過分了些。
但蕭憶清顯然沒想她這麽多，餘蓉打電話來的時候，她剛畫完一副水粉畫和李願坐在一起欣賞，李願的手機擱在旁邊不小心被沾染上了顏料。
那手機是前幾天才換的，花了好幾千塊，相比而言，蕭母的電話就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九月蕭憶妍開學之前，姐妹倆坐下來吃了個飯，蕭憶妍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眼底都是烏青。飯桌上都沒說話，最後分開時，蕭憶妍實在是忍不住了，問道：“姐，你打算就這樣了嗎？”
蕭憶清裹緊身上的外套，“現在這樣其實挺好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到你們要是有什麽需要的就打電話告訴我。”
這個“你們”指的是誰，蕭憶妍心知肚明，她點了點頭，“好。姐，祝你幸福。”
“會的，你以後也會越來越好的。”
年底，蕭憶清終于畫出了一副令她自己滿意的作品，她小心翼翼地比劃着，李願開門回來看到的就是這個模樣。
“憶清，明天我們一起吃飯吧。”
蕭憶清沒多想，還沉浸在她的畫作裏，“好啊，去哪裏吃。”
“我家。”
“！！！”蕭憶清手一抖，差點把畫摔了，霎時回過神來，“你說哪裏？”
李願笑眯眯替她撿起碰掉在地上的鉛筆，“我家呀，我爸媽邀請你去回去吃飯。”
“你給你爸媽說了我們的事？”
“對呀。”
“你怎麽說的。”蕭憶清把畫夾好，然後盯着李願的眼睛。
“別緊張。”李願拉着蕭憶清的手慢慢摩挲，“我爸媽人很好，他們會喜歡你的，而且你們也不是第一次見他們了，怎麽還緊張。”
“我哪裏緊張了。”蕭憶清嘴硬，“你怎麽都不提前給我說一下。”
“憶清，快過年了，今年我想和你一起過年，以後的每一個年我都想和你一起過。”
大年三十晚上，蕭憶清和李願回了李家。李家父母特別熱情地做了一大桌子菜，除了李程的臉色看起來不是特別好看，一切都順順利利。
飯桌上，李母一個勁兒的勸她吃菜，“憶清，我能這麽叫你嗎？”
蕭憶清感覺受寵若驚，這麽溫柔的聲音，在這個團圓的日子，多少給了她一些安慰，眼睛一紅，差點當場就要落淚，借着李願替她解圍的縫隙抹了一把眼角。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問了小願，這些都和你口味嗎？”李母笑容滿面，“你喜歡吃什麽就夾，我們家沒什麽規律。”
李父也連連點頭，“就是啊，以後都是一家人，別見外。”
李願：“爸，媽，你們自己吃，我和憶清平時都不給對方夾菜的。”她給李程使了個眼神。
李程會意，“爸媽，她們都是晚輩，你這樣會讓人拘謹的。”
李母笑道：“你這孩子，自己偷懶就算了，還帶上憶清。憶清多吃一點，看你瘦的，是醫院工作太忙了嗎？”
蕭憶清看向李願，心道：你沒給你爸媽說嗎？
李願一愣，和蕭憶清四目相對，因為父母都認識蕭憶清，她便只提前打好腹稿說的都是怎麽讓父母同意。至于工作，一時還真忘記了。
李願解釋道：“媽，憶清她辭職了，現在在學畫畫。”
蕭憶清：“阿姨，叔叔，你們放心，我有存款，不會拖累李願的。”
聞言，李母笑出了聲，筷子放在碗上也不吃飯了，“憶清，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們家沒那麽古板，你們倆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我們都不幹涉。”
一頓飯吃的其樂融融，吃完飯蕭憶清打算洗碗還被攔了下來，李願告訴她‘他們家都是男人洗碗’。
因為地域風俗的原因，他們這邊基本都是男人做家務蹲一下，可大多數并不能成為全部，蕭憶清很少和人聊起這樣私人的話題，在蕭家她已經做習慣了，所有人都默認是她去做。
晚上睡覺，李母沒有留她們，只是在臨出門時給了她一個紅包，“憶清，我們都很喜歡你，起初知道是你也有點接受不了，沒有針對你的意思，我們家是那種很傳統的家庭，要一下子接受你可能是有點困難。後來小願說只有你從來沒把她當成一個小孩子來看，她在你面前是平等的。小願小時候很調皮，我們就經常告訴她要聽話，說爸爸媽媽不會害你，但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聽從別人的話，大家也都習慣了照顧她。”
蕭憶清捏着紅包的手都在輕顫，“阿姨，我會一直愛她。”
“我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更多的她。”李母說，“能看出來你對她的感情，憶清，如果有一天你不愛她了，也不要傷害她，她是我們所有人的寶貝。”
“阿姨，不會的。”蕭憶清話語中滿是篤定。
“說什麽不會呢。”李願走了過來，冰箱裏有沒吃完的涼拌雞肉，李父知道她饞這一口給她打包好了，剛就去拿了。又看見蕭憶清手中的紅包，故意問道，“媽，你今年都沒給我紅包。”
“給你給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在你媽身上搜刮。”
李願接過紅包，抱着李母的胳膊臉在肩膀處蹭了蹭，“我親愛的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媽媽新年快樂，我們就先回去了。”
蕭憶清跟着說：“阿姨，我們先回去了。”
“還叫什麽阿姨，我媽連改口費都給你了，你還不叫。”
蕭憶清看了看手中的紅包，有點不知所措。
李母一掌拍在李願的後背，“就你聰明。”
“……”蕭憶清抿了抿嘴唇，“謝謝媽。”
走出電梯，寒風吹過，漆黑的夜空中月亮卻格外清晰，即使不圓，但很亮。
“快看看我媽給了你多少紅包。”李願着急忙慌。
現在只有李願，蕭憶清終于不用假裝鎮定，她哆嗦着手拿出紅包，“李願，我愛你。”
“蕭憶清，我也愛你。”
即使還會有黑夜，可這次她們都不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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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
這篇文寫了好久，從21年就有模糊的影子了，然後一直補充一直想，快兩年終于劃上了一個句號。其實也不算完結，她們在另一個世界裏好好生活，或者我們都會遇見我們的她。
至于另外兩對的結尾，可能會在番外寫到，但是随緣，後面很忙，所以趕忙在這個月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