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假面
“好,我幫你轉交給她。”蕭憶清接過了袋子,開口的位置敞開着,能看見裏面有好幾個首飾那種的絨面盒子。
“那……謝謝。”張筱筱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蕭憶清問道:“你需要請假回去休息幾天嗎?這幾天病人不多,我幫你看着沒事兒的。”
“不用。”張筱筱此時已經偏過了腦袋,“我就是沒休息好,今晚回去休息一晚明天就沒事了。”
見張筱筱這麽說,蕭憶清也不好再說什麽,哪有那麽多容易的事情,再說了自己家的事情也是一團亂沒理清楚。
那次蕭母來鬧了一場,之後便在沒來過,蕭憶清心底隐約覺得不安,她實在是太了解她媽了,當時生了那麽大氣,怎麽可能不想辦法找回一點場子,這都快一周沒動靜了,實在不是她的風格。
她要回去看看嗎?
蕭憶清沒想好,後天就是周末了,也到了她每周回家補貨收拾家務的時間了。
去還是不去,一直到星期五晚上蕭憶清都沒有想清楚,晚上和李願躺在床上,眼睛閉着怎麽也睡不着,李願側着身子,“怎麽了?睡不着嗎?”
她沒有同李願說自己的糾結,但明天就是周末了,好巧不巧的,明天她剛好夜班,要是她回那個家就要提前給李願說,要是不回——
翻了個身,黑暗中,李願也睜着眸子靜靜地看着她。
忽然,床頭燈被擰開了,李願坐了起來,她雙眼直視着蕭憶清,片刻又低下頭去看自己身上的睡衣,“憶清,我有時候在想,有些事是不是我不問你,你就一直不會說。”
蕭憶清知道這件事是自己不夠坦誠,但她是真的不希望李願因為這個擔心,上周李願跑到醫院來的場景還在眼前,還有之前她好幾次一個人躲着不讓別人找到她,現在想來,她确實不夠好。
“李願……”
“過去的事情我之前不問是因為那是你的過去,我尊重你,可是你呢,一個人躲着難過,蕭醫生,我想問問您,要是病人傷口潰爛流膿你會用紗布繃帶将它纏着嗎?”
大概是氣極了,對她的稱呼已經變成了蕭醫生,蕭憶清心裏一慌,下意識地去拉李願的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李願,我沒有這個意思……”
她不知道怎麽解釋,因為說出來的話是那麽無力。
李願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狠下心來,然後偏過頭不去看蕭憶清的表情。
“那你說。”
“我在擔心我媽是不是在憋什麽大招等着我,這麽多年她是什麽樣子的人我再清楚不過了——”
蕭憶清苦笑兩聲,和那個家裏周旋了這麽就久,她太清楚怎麽做能把傷害降到最低,怎麽能更委婉地讓那個家裏接受,可在聽見蕭母對李願的态度時沒忍住那麽多年的怒意一口氣掀了個幹淨,說到底平時再怎麽冷清不近人情的蕭醫生只要一碰到李願的事情就容易降智。
“我想等我處理好了再告訴你,李願,我沒那個意思。”
聽了這兩句解釋,李願總算扭過了頭,“蕭憶清,我要是一聲不吭的就把我們的事情告訴我家裏,什麽都不讓你插手,你會同意嗎?”
“當然不同意。”蕭憶清沒片刻猶豫。
李願嘴角扯開一個弧度,似乎在說,你知道你還這麽對我。
蕭憶清仿佛也意識到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李願轉過來,“你打算怎麽做?”她沒有多問,事實上,她明白蕭憶清這麽做的原因,也正是這樣,她希望蕭憶清能多依靠她一點。
“我明天回家一趟。”
“那我和你一起。”李願說,“你父母要是不能接受我就在門口等你。”
察覺到蕭憶清要拒絕,李願嚴肅了口吻:“我要去,你要是不讓我去我就生氣了,哄不好的那種。”
“……”蕭憶清無奈,“那好吧。”
這件事算是短暫的告一個段落,她有心轉移話題,想到最近的事,突然問道:“你哥——”
她還沒說完,李願點頭,“我前幾天給他送東西過去,看他狀态不太好,問了幾句,分手了,好像是張醫生的初戀回來了。”
蕭憶清對別人的事情不怎麽感興趣,現在提到也不過是不想說她們的事情想要轉移話題而已,“……唔。”
“我哥他……狀态不太好,上次我去看他,黑眼圈重得我都差點認不出他了。對筱筱姐,挺認真的,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麽認真,上次聽我媽說,我哥大學的時候有個女朋友,也是談的挺好的,後來不知道怎麽突然就分手了——”李願感嘆道:“我媽當時還說希望我以後談戀愛不要這麽曲折。”
“李願——”蕭憶清開口,“如果不是我——”
像是知道蕭憶清要說什麽,李願撲進蕭憶清懷裏,将她緊緊抱住,“憶清,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像喜歡你一樣喜歡過別人,對爸媽的愛是尊重和血緣,對我哥的愛是成長和吵鬧,只有你,蕭憶清,只有你我想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你記得我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嗎?”
“去年四月。”
“對,去年四月,我想了很久都不敢确定自己的感情,後來終于鼓起勇氣和晨曦說了,她也不同意,還有若輕,但她差不多算是自己猜出來的,她們都不同意,不是因為歧視,是她們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李願回想起自己那段時間,真是掙紮得不行,“我查了很多資料,上面說這個不是病,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沒有別的原因,可能是同性戀,但那個人只能是你。”
說到這個,蕭憶清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李願還有楚晨曦,還有陳若輕可以傾訴,但是蕭憶清呢,她能和誰說?
手在腰上漸漸收緊,李願低下頭,慢慢靠近。
家裏的鑰匙那天并沒有還回去,蕭憶清站在門口,在準備拿出鑰匙打開的那瞬間,手機突然響了,之前她擔心是李願打電話有事特地設置了鈴聲,鑰匙捏在手裏去拿手機。
卻并不是李願。
猶豫再三,她還是接了電話。
“姐,你在哪裏?”
“怎麽了?”她并不想明說。
對方說話語速飛快,像是生怕來不及了似的,“你要是準備回家,那先別回去,媽已經把你和……她的事情告訴我了,媽現在還沒想好怎麽辦處理你們的事情,你先別在她眼前出現。”說到李願的時候卡了一下,蕭憶妍轉了個彎才沒把名字說出來。
“……”蕭憶清想了下,說道,“我知道了。”
兩人突然沉默了下來,說來好笑,血濃于水的親姐妹竟然會沒話說,最終還是蕭憶清先開口,“這件事——謝謝。”
蕭憶妍的聲音微弱了幾分,空曠的背景顯得她的聲線愈發無力,這不到一年的時間仿佛經受了許多挫折一般,“姐,對不起,我沒想過自己這些年有多過分,我不知道……”蕭憶妍一下子哭了出來,哽咽聲順着聽筒傳入蕭憶清的鼓膜。
“是受欺負了嗎?”
“……沒有。”
“好吧。”蕭憶清也不好再問,“要是有什麽事就和我說,我們是血緣至親,抹不掉的。”
李願一直在盯着蕭憶清出來的方向,見她過來,連忙走上前去迎,“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說得怎麽樣?吵架了嗎?先喝口水,知道你不喜歡喝太甜的,這是水果茶,不甜的。”
蕭憶清任由她拉着自己坐下,滿臉的疲憊在李願面前表現得淋漓精致,把蕭憶妍說的話給李願說了一遍,然後抿了一口水果茶。
李願點的是這個季節的桃子烏龍茶,剛進口的時候有點苦澀,抿開來又帶了點了桃子特有的酸甜,中和到一起卻感覺是說不出的合适,仿佛它們天生就該搭配在一起。
“你怎麽想的?”李願問了一句,又補充道:“不許騙我。”
蕭憶清沒忍住笑了一下,“不騙你,說實話我還沒想好。說點諷刺的,我肯定是我家最了解我媽的人,她會生氣,會接受不了這些都是我已經預估到的,但是這一周太安靜了,安靜得不符合她的性格,不像是她以往的作風,李願,我不怕她會對我怎麽樣,我怕的是你。”
李願二十多年都是順風順水的,要說遇見蕭憶清之前最大的不順應該就是誤以為自己對李熙庭無疾而終的喜歡,她上學的時候成績屬于中等偏上的那種,在老師眼中也是屬于乖乖女成績不錯但不夠有特殊性的。在同學們記憶中是個占據不了太多地方的人,父母對她最大的要求就是不出格。
至于這個出格,李願不記得當初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父母太忙,沒時間管她,只會在上學的時候被要求晚上幾點回家,幾點做完作業,幾點睡覺,一舉一動都像是被提前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後來大學一下子離開家裏,以為終于得到了自由,但被綁着繩子的人在驟然下繩子的瞬間感到的是愣怔,是無措,是不知道幹什麽的恍然,仿佛什麽都想做,卻什麽都不敢做。
研究生畢業,李願選擇回了家,離父母近一點牽挂也會少一點。
父母不放心,她幹脆住在家裏,不被去想本該理想的生活是什麽樣子,不去思考她喜不喜歡自己的樣子。剛畢業時,她在夢中還會擔憂自己的未來,憂慮能不能走到最後。後來也就想開了,怎麽可能有人會從來沒做錯過什麽呢,她還年輕,錯就錯了吧。
“不怕,有我。”李願把蕭憶清的手握在掌心,食指輕輕摩挲着蕭憶清的手背——蕭憶清之前緊張的時候掐的都是自己的手背,現在她一想事情李願就喜歡拉她的手,“憶清,我沒什麽怕的,你信我,我唯一怕的只有你不明白我的心意然後傷害自己。”心理醫生的治療很靠譜,蕭憶清現在幾乎不會再做出那種事情。
“對——”
李願捂住了她的嘴,“我不喜歡聽你道歉,小清,說愛我。”
今天是周末,蕭母住的地方又不是什麽偏僻的小區,不過店裏的人出奇地不多,零零散散地坐了幾個,即使李願那句話是壓低了聲音的,旁邊的那桌的婦人大概還是聽見了,她詫異地轉過頭去看她們,不過兩三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連帶着厚重的椅子在地上發出“嘶”地一聲。
蕭憶清是露了小半個臉對着那婦人的,此前她的注意力全在李願身上,滿腦子都是李願剛說的那句話。在一起之後,李願很少說關于喜歡還是愛的,她們之前的感情似乎更多存在于一些家長裏短的小事情中。
蕭憶清坐在沙發上看一些文獻或者閑書的時候,李願就躺在她腿上追劇,不一定非要說話,但她們可以感受到彼此存在的氣息。
“憶清,你怎麽和這種人攪在一起?!”婦人指着李願,眉頭皺得很深,褶子皺成幾道,眼角也挑着向上,一看就是經常和人争執。
蕭憶清終于從聲音中聽出了這人是誰——住在隔壁的鄰居的那家,因為家裏情況差不多,兩個家庭從小就開始比較。從孩子的學習成績比到工作單位,工資,假期等等。前幾年聽她媽抱怨過幾句,好像是這婦人的女兒找的男朋友劈腿了。
“張姨,她是我朋友,請您尊重一下她。”蕭憶清聲音冷冽,說出來的話像是萃着寒冰的刀子,“如果您不能做到尊重我的朋友,那我也沒有必要聽你說話。”她牽着李願的手指,緊緊攪住。
婦女姓張,蕭憶清不記得她的年紀,只記得她的女兒和她差不多大,上的是一個學校。張姨的男人在附近的一個工廠裏上班,算是穩定但是沒有太豐厚收入的那種。也正是因為這點,她們家總是擠兌着父親——那個在記憶中幾乎不怎麽存在的角色,說他是吃軟飯的。
蕭憶清記得每當母親為難,妹妹哭鬧的時候,她想要父親替自己說一次話,哪怕最後說話不管用,可只要說了就行。
但是沒有,一次都沒有。
記憶中,父親和母親的關系算不上好,不過他很聽母親的話。母親說讓他早上早點起來去店裏開門,父親一言不發的照做,母親讓他出去送外賣,父親沒質疑過。曾經很長的一段時間蕭憶清都想過,父親為什麽要這樣做,是因為他愛母親嗎?
可是後來,蕭憶清試過反駁,試過和母親講道理,都沒有用,她才知道母親想要的是絕對的“控制權”,她習慣于家裏的所有人都聽從她的指令。于是,蕭憶清妥協了,在和段雲梓的事情大白之後。
遵從她的想法學了醫,進了醫院,可這遠遠還不夠。蕭憶妍的學習她也要負責,家裏的衛生打掃蕭憶清要管。
張姨被吓了一跳,她沒見過這樣的蕭憶清,手撐在桌面上穩了一下,“憶清,我是你長輩,你怎麽能這麽說話!”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麽些人,她沒學會尊重別人,卻反過來要求沒人尊重她,要是一旦沒做到,他們還能雄赳赳氣昂昂地質問回去。
“張姨,您還是先看顧好自己家裏的事情再來關心別人吧。”蕭憶清說完就要拉着李願的手離開。
“蕭憶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門口處傳來一聲怒喝,“我養你這麽多年都白養了嗎?誰教你這麽和長輩說話的。”
要不怎麽說這兩人能鬥了這麽多年呢,說出來的話意思都差不多。
蕭憶清嗤笑一聲,牽着李願的手更加用力,“媽,那你要我怎麽辦呢,那我塞進你肚子裏打了嗎?”
李願在蕭母出現的時候就想把手抽出來,根據蕭憶情的描述,還有蕭母本身有高血壓,都讓她不敢刺激。那是蕭憶情的母親,即使她從來沒有做到一個母親該有的責任。但血緣之情是怎麽都斷不了的。
“蕭憶情!”蕭母怒不可遏,“你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嗎?”
李願往前走了兩步,擋在蕭憶清面前,她還是和第一次見蕭母一樣,很是禮貌地一點頭,“伯母,不管怎麽樣,這都是您的家事,在這裏說不太好吧,要不還是找個合适的地方我們坐下來談吧。”
蕭母這邊的火氣還沒下來,她雙目盯着蕭憶清,幾乎要噴出火來,“她都不怕丢臉我怕什麽?”
蕭憶清笑了笑,那笑容卻莫名讓人覺得背後一股寒氣升起,也是這個時候,李願才突然發現,蕭憶清的眼睛很亮,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不管經歷了什麽,都不會被別人影響。
“媽,這麽多年的假面也該撕下來了。”
這句話毫無由頭,除了李願在場之人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對蕭母來說,供她吃穿長大,給家裏做點貢獻不是應該的嗎?對其他人來說蕭家那個大女兒一向是溫馴聽話的,雖然有時候待人冷了點,那可能也是性格原因,今天竟然敢這麽和她媽說話。
“說,你想說什麽都說,你今天要是不說個清楚,就別想離開這個門。”
--------------------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