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由
“關于我高中的那場鬧劇你肯定已經知道了吧。”這雖是個問句，但是蕭憶清的語氣之中全是篤定，“你派來的小孩兒到底還年輕，打探消息一眼就被看出來了，後來段雲梓給我提過兩句。”
她喝了口水，将杯子推了推，黑亮的眸子認真地盯着李願，“我那時候思考着你想知道我是不是應該給你說一些我家裏的事情。但是我舍不得。李願，你太好了，好到你的接觸的很多人都是帶着正面，帶着陽光的積極向上，要是一下子看到我的不堪會不會頭也不回的離開——”
“不會。”李願沒有猶豫的就說話了這句話。
蕭憶清輕聲笑了一下，這點笑容倒是顯得她臉上的肌肉不再那麽僵硬了，到手但也只是一點。
“我父母在市中心那塊開了個中餐店，算是我們家除我以外的所有收入來源。他們都是傳統的家長，知道生孩子養孩子送他們讀書，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在我小學……唔，應該是三年級的時候，他們再生了一個，你見過，就是我妹妹。”
說到蕭憶妍，蕭憶清臉上那點溫暖的笑容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嘲諷。
“蕭憶妍她剛出生的時候，我父母忙着管店裏的生意，就把她丢給我養，我當時也才十二歲，每天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她換尿布，沖奶粉……噢……我上課的時候她在店裏…”
“我的整個學生時代都是在帶孩子中度過的，這沒什麽，我安慰自己，妹妹還小，父母忙，我帶她這個很正常，但是沒人告訴我，這個妹妹她會把原本父母對我的注意力全部分走，李願，你也有哥哥，但是你有那種只要他在你就沒有存在感的感覺嗎？我有。”
“我滿心以為只要她大一點，上幼兒園了就不會這樣，但是我想太多了。不管她多大，她永遠比我小，她永遠是我妹妹，我要照顧她，看着她，這樣的生活一直到我高中，就是你打聽那件事之前，我們家短暫的維持一個和平，我想，我上大學了跑遠一點就沒有她了，但是意外永遠比計劃先來。”
“我媽當着老師同學的面責罵我對我動手，讓我道歉，而這件事情的另一個主人公選擇把責任全推在我的身上。我媽說，我是她生的，就應該按照她的想法做事。後來在家待了一段時間才回學校去，回去沒多久就高考了，我想學服裝設計，那是我遙遠的童年裏一個單薄的夢想，但是破碎了…”
“我爸，一個在家裏和我一樣隐形的人。基本不參與任何行為，我媽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他那天來找我說，’憶清，你媽身體不好，查出來有心髒病，你學醫吧，好嗎？’，我想拒絕……我想拒絕的，李願，你知道嗎？我當時真的很想拒絕……”
蕭憶清緊緊抓住李願适時伸過來的手，像救命稻草一般。
“但是在我還沒說出口的時候，我爸一頂不孝的帽子扣在我腦袋上壓的我喘不過氣來，我輸了，也敗了，敗在我父母的強勢下，敗在我的家庭中，我不能拒絕。”
“大概是他們發現了這個方法很好用，所以在我研究生快要畢業的那年，他們又以同樣的方式拒絕了我保博的請求，要求我回來上班，說這樣方便照顧家裏。”
李願想問那你的心理疾病是不是就這是因為這樣？但這對于剛剛剖開自己內心把過往全部訴說來的蕭憶清來說太殘忍了。
“憶清，我有沒有說過，對我的時候，你可以永遠只做蕭憶清，不是對父母孝順的孩子，不是對妹妹聽從的姐姐，不是對病人可靠的存在…”李願繞在桌子自己走到蕭憶清旁邊将她攬在懷裏，試圖這樣給她一點力量，“是你自己，真正的自己，你可以撒嬌，可以耍賴，可以碰到不想做的任何事情時拒絕我。”
蕭憶清沒說話，大概是從小到大一直以來收到的教育都是要報答父母，因為他們生了你，養了你，所以理所應當在以後的日子應該聽從他們的意見。
這個時代大多數的父母都是這樣，他們總是喜歡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去指責他們的孩子學習中不夠努力，生活中不夠聽話，不夠讓他們省心，但是他們好像忘了，孩子們并不能選擇他們是從誰的肚子裏出來，又出生在哪個家庭。
蕭憶清也忘記得太久了，久到連想起自己的曾經都覺得模糊，之前二十多年時光似乎只是一晃而過，唯有接觸李願的這大半年每一天都顯得那樣清晰明了。
“李願，如果我撒嬌耍賴，你還會喜歡我嗎？”
蕭憶清在感情上是含蓄而又內斂的，她不會像那些在感情裏沒有安全感的人一遍又一遍的追問，以至于這樣突然間到來的詢問讓李願愣怔了一瞬。
只是片刻，李願回過神來，以更加堅定的語氣回答，“憶清，我會。我對你是初見的欣喜和久處的愉快，你還記得我告白時候說的嗎，我喜歡你，從晨曦微露到暮霭沉沉我願陪你，從青絲飛揚到銀發揮舞我願伴你。這不是騙你的，我快三十年都沒喜歡過別人，只喜歡了你，蕭憶清，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
不知是誰的眼淚先滑落，總之，等李願徹底冷靜下來之後，她的嘴唇貼在蕭憶清的唇角。
之前那幾個月，她雖然一直住在蕭憶清家裏，但是除了偶爾拉一拉手便是前幾日和蕭憶清同睡在一個房間。兩人規矩得像初中生談戀愛一樣，是半步雷池也不敢跨越。
現在這樣驟然靠近的距離，李願只覺得心中有一簇奔湧的火山快要沖出去了，手臂不自覺收緊，想要将蕭憶清摟得更緊一點。
在這個平靜得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的上午，蕭憶清第一次說出了那麽多年的無奈，心中一直壓着的巨石陡然消失，随即而來的是面對李願的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樣的态度去面對李願。
從前，她是想和李願說話的，不論是李願外婆住院的時候，還是後來那些若有若無的一次次巧合，蕭憶清都是想靠近李願的。
再後來更近了一點，她一面放任李願的接觸，一面控制着自己不給李願回應。她想這樣不負責任的行為總能讓李願自己接受不了離開。
她不好，身邊不值得有李願這樣的人。
但是李願沒有，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李願都沒有離開。
再後面，她想，要不把家裏的事情給李願說一些吧，這樣如果李願還願意留在她身邊，她一定不像之前那樣。
但是意外總比計劃先來，李願先安排了她的生日，那個她已經好多年不過了的生日，已經把它遺忘在過去的生日。
“蕭憶清，我想距離你更近一點，可以嗎？”
滾燙的淚珠霎時落下，蕭憶清第一次主動貼上了李願的嘴唇，溫熱的唇舌到處游走，李願的手指貼在她的指縫處緊緊纏繞。
“以後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這句話似是承諾，蕭憶清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蕭憶妍出生的時候，她問過父母，是不是有了妹妹就不喜歡她了，父母說，不會，她永遠都是他們的孩子。
那句話用承諾一般的語氣說出來，和李願現在的語氣截然不同。父母當初的語言是鄭重的，是認真而又篤定的，而李願此刻只是和平時一樣的淡然，就好像只是讨論了一句今天天氣怎樣的話而已。
過了幾年，蕭憶清才知道，承諾只有在說出的那一刻才是真心的，而至于後來的種種只是取決于承諾人還記不記得，以及……在不在意。
“…李願，我信你，但你別讓我成為笑話。”
“不會，我對你，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李願很多年後想起這段都感覺自己當時要是猶豫那麽一點，她和蕭憶清可能就沒有以後了。
楚晨曦離婚之後一個人過得越發惬意，李熙庭就像他說的那樣，房子車子作為補貼全都給了楚晨曦。
現在的楚晨曦有房子車子，對接手的案子也有了更多的選擇權，不再是從前那樣來者不拒，或許，這場婚姻對她來說就像一場渡劫，渡劫成功之後，楚晨曦成為了一個真真正正帶着寶石皇冠的女王。
“李願，還在和你家蕭醫生膩歪嗎？”她幾次約李願都遭到拒絕，“有沒有時間分點給你親愛的閨蜜出來吃個飯呢？”
李願不好意思地讪笑，“來來來，你說個時間我馬上就來。”
和蕭憶清說開之後，她們倆過了一段直球生活，李願每天醒來想到什麽就給蕭憶清說，并且要求蕭憶清有什麽情緒也必須告訴她，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挂了電話，李願給蕭憶清發了個消息。
楚晨曦選的地方還是他們以前經常去的那家，她喜歡吃火鍋，楚晨曦也喜歡吃，李熙庭雖然每次都勸她們不能常吃，但是一次兩次說了也不聽後來索性就不說了，只是适當控制着她們吃的次數。
現在倆人離婚了，李熙庭自然是不可能再和她們一起吃火鍋。明明只是少了一個人，李願點菜的熱情卻消散了不少。
楚晨曦看出她的情緒，搶過菜單，“是你補償我請我吃飯，你點什麽菜。”
他們常吃的東西就那麽幾種，一個是不喜歡嘗試新品種，另一個是沒時間去嘗試。于是刷刷刷地對着熟悉的菜色開始打勾。
“晨曦……”
“我現在就是自由一身輕，不用擔心。”楚晨曦生硬地轉了話題，“來說說你和你們家蕭醫生怎麽樣了？”
李願這些日子和蕭憶清說開了過去的不堪，每天過着蜜裏調油的生活，驟然被楚晨曦直接點出，面上一紅。
“挺好的。”她笑笑，把面前的茶杯移在楚晨曦面前。
“說說。”楚晨曦不是個八卦的人，但是李願現在的狀态太好了，她羨慕了，或者說，她一直以來都是羨慕李願的。
上學的時候，她羨慕李願有哥哥，雖然偶爾她父母也會管着她，但比起無人問津她寧願有人管着她。
可是沒有。
後來上大學，她竭力抓着李熙庭，似乎只有用這種方法才能證明她是被愛着的。
可十年的愛情長跑的盡頭不是阖家歡樂的溫馨日常，她再一次又被抛下，只有她獨自一人。
李願臉上都是笑意，眼睛裏的光比頭頂的吊燈還要明亮，“就那樣，反正她現在願意和我說說以前的事情了，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喜歡追究別人過往的事情，但——”說到這裏，李願沉默了幾秒，又繼續說道：“我很擔心她，她的家庭，還有她的情緒。”
楚晨曦雖然不知道蕭憶清經歷了什麽，但她也見過蕭憶清幾次，那個女孩兒的眼睛裏都是故事，明顯沒那麽簡單。
想到這裏，不禁又多看了李願兩眼，她們是真的很合适。
“好了，別說這些了。”正好菜也端上來了，李願端起一盤，問道：“這個下哪邊，全給你下清湯裏？”
她們吃火鍋向來是點鴛鴦鍋，楚晨曦不太能吃辣，紅鍋對她來說只要吃太多就是第二天要拉肚子的程度。
楚晨曦道：“不用，下紅鍋裏吧，我最近在休息。”她前段時間把堆積的工作都完成了，現在也是時候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緩和一下了。
“會不會太辣了？”
“不會。”說這兩句話的功夫，楚晨曦再次端起一盤牛肉全下到紅鍋裏面。
“還想吃哪個？”楚晨曦問道，“毛肚？這個還是等會兒筷子夾着涮吧。”
“好。”
吃了飯回家已經是挺晚了，蕭憶清還沒回來，李願把自己癱在沙發上，腦子裏開始放空，眼睛也慢慢閉上。
“晨曦，今天是520，放學我們出去玩兒吧。”那個時候晚自習還沒有大規模的沁入到不是高三的學生們中，李願心裏記挂着有個機會又可以出去玩兒了，“就你，我，再叫上熙庭。”
她記得楚晨曦很少出去玩，每天都低着頭學習，不是做題就是背書，其實他們學的理科，要背的東西真沒那麽多，然而楚晨曦硬生生的把高中知識點最多的化學書幾乎全背了下來。
當時晨曦的同桌問起她某個知識點時，楚晨曦頭都沒擡就說出了在哪本書的哪一頁的哪個位置，同桌當時人都傻了。後來有人不信邪，非要挑戰一下，楚晨曦本不想理他，可那人實在難纏，也是後來，李願才知道這是那個男生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和楚晨曦說話的機會，結果不到五分鐘就讪讪地走了回去。
高中的晨曦真是她記憶中的女神啊，好像沒什麽懼怕的。不像她，不算過度的管控下，就像一只長年被鎖住的小獸，哪怕是等到成年之後鎖鏈被打開了，她也早就不知道什麽是無所畏懼。
但是在蕭憶清的身上，她幾乎是找回了自己本該有的樣子，大方，坦然，還帶着年少的勇敢。
李願不知道好的愛情是什麽樣子，但是她知道一段好的關系是不會讓自己感到傷心難過的，也許其中會有徘徊，無力，猶豫，掙紮，但最終的本質仍然是欣喜，愉快，興奮。
她不懂蕭憶清對她是什麽樣子的感情，但是她喜歡蕭憶清，從初見的傾慕到如今的……親密。
她想和蕭憶清分享每一個不起眼的瞬間，想知道蕭憶清的每一個低落的情緒由頭。
有關蕭憶清的一切，她都感興趣。
“李願。”
蕭憶清一回來就看見李願躺在沙發上，眼睛緊緊閉着，像是睡着了似的，她低聲喊了一句，李願立馬睜開眼睛。
驟然接觸到強光的刺激，李願的眼淚一下子溢了出來，蕭憶清快步走到玄關把燈關上。
黑暗再次降臨下來，只剩小幾上微弱的暖黃色光線——那是李願為蕭憶清留的一縷燈光。
“回來了。”李願随手抹了兩下，“吃飯了嗎？”
“還沒，你吃了嗎？”蕭憶清坐在沙發邊上，“想吃什麽，我去做。”
時鐘滴答過整時的提示音響起，李願擡頭一看，九點了。
“我吃了，給你發消息了，和晨曦吃的火鍋，沒看見嗎？”
蕭憶清一摸手機，才想起來手機已經關機了，搖搖頭，“沒電了，那我去換件衣服。”
“你吃什麽，我去拿東西出來，要不然點個外賣吧。”李願很有自知之明的不說做飯這件事，她實在是沒有天賦。
蕭憶清頓住腳步，回頭的時候手扶在門框上，“這麽晚了，我随便煮個面條就行。”
“那我去拿兩個雞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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