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爆發
兩人隔了一個桌子，褐色的實木桌子上面還印襯着說不上名字的紋路。徐程遠看着蕭憶清的頭頂沒說話，想等她慢慢平複下來。
其實蕭憶清只是想到過去那些無力的瞬間加上今天荀教授的離開給了她同樣的感受才沒不敢擡頭而已，但是很快她就恢複好了。再次擡頭，眼裏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茫然，取而代之的是和以往一樣獨屬于蕭醫生的睿智和清明。
“徐老師，我沒事了。”蕭憶清想結束這場談話，她知道後面徐程遠可能會對她說什麽。
徐程遠渾不在意，淡然地抿了一口咖啡，苦澀的味道從舌尖傳來，他皺了皺眉，把咖啡推遠了一點。
“憶清，我一直沒有機會和你好好談談，今天剛巧有時間。”他單刀直入地切近主題不給蕭憶清拒絕的機會，“你剛來的時候，我因為好奇向你的導師打聽了一些關于你的情況。事實也正如我所料想的那樣，你很優秀，優秀到有無數的同齡人可能在羨慕嫉妒你的成就。當然，我也不例外。”
年紀大了一個姿勢保持久了總是會不舒服，他微微龛動身子，繼續道：“我回想自己在上大學的時候沒少逃課，打游戲，偷懶，但是你不一樣，研究生的時候，從論題的創建到提出花了多少的時間精力你比我清楚，卻在最後臨門一腳保博自動放棄了。蕭憶清，你真的不後悔嗎？現在有這個機會可以彌補讓你去深造，為什麽要放棄？”
徐程遠說到這就不再說話了，只靜靜地看着蕭憶清。
“徐老師，我有我的原因。”蕭憶清喉頭艱澀，像被什麽掐住了脖子一般，額上青筋迸起，指間拽着褲縫，“總之，您別再問了。”
蕭憶清說完話就想離開，今天但凡是其他人她絕對會置之不理，可徐程遠不一樣，那是她的老師，也是帶她入門的人。
她尊敬他，便不願這樣。
“是有什麽難處嗎？”
徐程遠的聲音變得幽深而空洞，像是從幾千幾萬裏的遠方傳來。
“沒…沒有。”她拒絕道。
徐程遠嘆了口氣，心中也明白不能一次性把人逼緊了，視線慢慢從蕭憶清身上收回來，嗓音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惋惜，“憶清，你還年輕，沒什麽過不去的。有些你以為是天大的事情，等過段時間回頭來看也不過如此，相信自己，深造是一個好機會。”
鎖孔轉動的聲音打斷了蕭憶清的沉思，擡頭的瞬間兩人視線對上，李願身上明顯窘迫的神情還沒收回來，蕭憶清問道：“你這是去哪了？”
和她一起出聲的還有李願，“你去哪了？”
大概沉默了三十秒，李願再次開口：“我去找你了，在養老院。”
“今天醫院有事，我去醫院了。”蕭憶清幹巴巴地說，接到電話的瞬間，她什麽都沒想的就出門了，“李願，我……對不起。”
她想解釋，可太無力了。在生死面前，語言真的太無力了。她不知道怎麽和李願描述那種窒息難受，也不想把這些負面的情緒帶給李願。
李願收了鑰匙把門拉上，走到沙發面前坐下，但沒和蕭憶清坐在一個沙發上。
“我給你打電話了，你沒接。”
蕭憶清掏出手機一看，靜音了，估計是當時段雲梓說和李願打電話不小心碰到了，“……靜音了，我沒聽見，對不起。”
李願以為自己聽到蕭憶清的解釋便不會再生氣，她知道蕭憶清之前有多忙，也尊重她的工作強度，但是蕭憶清不能和她約好了但一句話也不說的就爽約吧。
“蕭憶清，你的工作重要，那我呢？我就可以随意的被你丢棄嗎？我想着…你最近不忙，我想和你過生日，我準備了很多，但是你呢？！”
李願算是第一次談戀愛，那些以前幻想着談了戀愛就去做的事情卻一件都沒完成，如今計劃着能和對象一起吃個飯都被爽約。一直以來的遷就瞬間淪為泡影，她不得不思考起來她所做的一切值不值得。
電話不接，微信不回勾起了許多塵封已久的回憶。那時她剛住進這裏，蕭憶清上班時間手機都是放在值班室的，一整天下來不論是打的電話還是發的消息全都如石沉大海般了無音訊。後來她裝作無意識的問起過，對方只說手機沒帶在身上。
李願的情緒越發激動，說着說着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睨着蕭憶清，語氣之中也是帶着幾分嘲諷的意思，“蕭大醫生，不論什麽時候我都是第一時間接你電話，為了能最快時間接到，我特意設置了特殊來電！我今天本來是想告訴你，以後有我，我會陪你過每一個生日，節日，紀念日！”
“那你這些日子對我的好，照顧我是不是也是你醫生的本能啊！
說到最後，她恍然意識到這場對話除了最開始蕭憶清的解釋，竟然全都是她在說，李願把鑰匙塞進牛仔褲兜裏，只留給蕭憶清一個背影，“我們先冷靜一段時間吧。”然後就進了她自己的房間。
蕭憶清一個人坐在沙發良久都沒有動作，現在才四月，窗戶為了通風一般都是不關的，今天也沒有太陽，這會兒冷風呼呼地吹了進來。
久到手心腳掌都冰涼一片了，她還是沒有起身的動作。
從中午一直坐到傍晚，蕭憶清掃了一眼被布置的房間，動身去做晚餐。霎時站起來的後果就是差點表演一個平地摔，手掌磕在小幾的邊緣劃出一道口子，像是在映照她今天的不順。
她看了一眼，彎下腰從櫃子裏拿出急救箱，簡單清洗一下傷口，然後貼了個創可貼就去做飯了。
叮叮當當的做飯聲音，李願在屋裏自然聽得清楚，她之前為了和蕭憶清約會，在家已經準備了很多東西，但過了這麽久應該都不能吃了。
蕭憶清動作很麻利，一個小時就做出了三菜一湯。但是在她端出來的時候，苦惱該怎麽叫李願出來吃飯。
是敲門？
還是直接喊她？
蕭憶清放輕步子走到李願門口，想聽聽裏面的動靜，門就被打開了。
四目相對。
面面相觑。
說不出的尴尬。
李願眼神到處亂瞟就是不看蕭憶清，“幹嘛！吃飯都不叫我，你沒吃我還不是沒吃！”
蕭憶清想說沒有不叫你，可估計這話說出來李願不會願意聽，“來叫你了。”嗓音低微，李願但凡站遠一點就聽不見了。
她故意道：“我沒聽見。”
蕭憶清微紅了臉，白色的外套襯托得臉色越發紅潤，頭發還是中午進門亂成一團的模樣。
李願心軟了，又改口道：“去吃飯，我餓了。”說完自顧自地往廚房走，地上瓷磚的倒影上看到蕭憶清跟在她身後，嘴角悄悄扯開一抹微笑。
趁這個機會，她一定讓蕭憶清依靠她多一點。
其實回到房間她就後悔了，之前蕭憶清怎麽樣她不知道。但是和她在一起之後，蕭憶清一向是說話算話的，答應了她的事情絕不會反悔。于是拿出手機問陳若輕今天發生了什麽，但是陳若輕沒上班也不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
蕭憶清以前把手機放在值班室了，但是在她問過之後她發消息也不會像以前一樣一整天才能得到回應。
還有那個東西…她相信自己的感覺。
三菜一湯被端上桌，兩人坐在餐桌的兩邊。連夾菜都是泾渭分明，李願原本已經不生氣了，但是看到蕭憶清沒有一點求和的意思，筷子“啪”地一下拍在桌上，“蕭憶清，我在生氣！”
蕭憶清跟着放下筷子，雙眼澄澈，順着李願的話說：“對不起，我今天不該不接你電話，不該忘了和你的約會，不該沒有及時回來……”
“停！”李願眉心越皺越深，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她，“蕭憶清，我是你女朋友，你發生了什麽事可以給我說，我不是要你給我認錯。”
蕭憶清嗫喏着嘴唇，想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都告訴李願，但是嘴唇開合幾次，最終還是閉上了。
随着一起熄滅的還有李願眼中的光亮。她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溫柔的陪在蕭憶清身邊，然後告訴她現在的一切都不要緊，有些話等她願意說的時候再說。
可是她今天實在是被蕭憶清的突然失蹤起了應激，那一瞬間，李願想了很多……各種恐懼在她二十多年都不該存在的情緒全然浮現。
而且，本子上的話表明蕭憶清應該也是希望有人能陪着她的。
眼神一瞥，落在蕭憶清的手指上。
并不怎麽明顯的創口貼。
還有一點沒被遮蓋住傷口…
蕭憶清受傷了？
“你手怎麽了？”
李願立馬就把之前計劃好的一切全都忘了個幹淨。
蕭憶清驟然縮回手，不想讓李願看見。對她來說比這嚴重的傷口多了去了，她自己也能熬過去的，但是一旦有人關心，就會變得無所适從。也幸好，這些年一直沒有。
小時候和段雲梓那段青澀的感情，就像滄海一粟般的溫暖。可是她記得很久之前，她也不是這樣，午夜夢回，回想自己過去二十幾年的時光時，也對比過到底哪種更好。但最後也沒能得出個所以然，蕭憶清想，如果十年前她遇到李願，她還會這麽被她吸引得如同飛蛾撲火嗎？
她不知道。
只是她想，不論什麽時候，李願在她眼中就是最特別的。
“蕭憶清，我真是讨厭死你這個樣子了！”
蕭憶清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讨厭她嗎？也是，她這樣的性格誰會喜歡呢？連父母都不放在心上，還能得到誰的在意？
癡人說夢。
“你為什麽永遠都是這樣，你接受別人的好就這麽困難嗎？你多在乎自己一點很艱難嗎？”把她拉回現實的不是李願在她耳邊的怒吼，手上的動作越來越重，“蕭憶清，你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在乎一下我啊！你不知道我這麽喜歡你我會心疼嗎？”
是心疼嗎？
竟然不是讨厭!
原本因為做飯沾濕了創口貼變得極其容易撕開，冰涼的東西貼上蕭憶清的手心，擡眸一看，李願半蹲下的身子只能看見頭頂，黑亮的頭發看得出來曾經極其淩亂現在也只是用手簡單梳了兩下，她記得李願說上午出去找她了。要是突然消失不見的人是李願，她會是什麽樣子呢？
蕭憶清不敢想。
那她怎麽敢這樣對待李願呢。
她好像明白李願想聽她說什麽了。
手上的傷不算嚴重，再加上當時蕭憶清為了避免造成嚴重的後果，做飯的時候帶了個橡膠手套，但是橡膠手套實在是太礙事，洗菜的時候一會兒又要拉手套，便将它撤下來放在一旁。
“李願，對不起。”見李願要說話，蕭憶清以更快的速度繼續說，“今天确實出了點事情我才出門的，沒給你說，對不起。至于是什麽事情，我現在還是不想說，等我什麽時候想說的時候我再告訴你。李願，以後這樣的事情我會告訴你，我不開心我也會告訴你。”
說完感覺不妥，又瞄了一眼李願的表情補充道：“那我給你分享負能量的東西你會不會不開心？”
李願沒回答，轉而在蕭憶清的傷口出用力按了一下，“這是我的答案，懂了嗎？”
“什麽答案？”
李願又在原位置以更大的力氣按了一下，“現在懂了嗎？”
“……懂了。”
“那你解釋一下。”李願故意道：“你要是解釋的是我想聽的，我就不生氣了。”
蕭憶清莫名被噎了一下，完全不複平時睿智的模樣，“……你不會。”
“我不會？我不會什麽？解釋得仔細一點嘛，蕭大醫生。”最後四個字李願拖長了尾音，蕭憶清一聽就知道她不生氣了。
“……我不說了。”
蕭憶清縮回手，轉了個身不敢去看李願，但是這樣竟然莫名地讓李願看到了十幾年前的蕭憶清，或者是說，那件事之前的蕭憶清。
“蕭憶清，這句話我向你告白的時候就說過了，我喜歡你，很喜歡你。我以前沒有喜歡的人，所以說不出喜歡的程度，但是蕭憶清，你是我這二十幾年最喜歡的人。我也不知道喜歡你什麽，但是我只要一看到你就安心，蕭憶清，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說着說着，李願的雙手抱上了蕭憶清的身子。
今天蕭憶清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襯衫，手臂的位置繡上了幾多豔麗的玫瑰花，她指着其中一朵笑道：“憶清，你看我就是這朵玫瑰，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蕭憶清被說的目光止不住地往花上瞥，當時買這件襯衫就是看重了上面的刺繡，不敢有喜歡的東西，但是還是忍不住心念妄之。
這件衣服是。
李願也是。
她真的太貪戀李願在她身邊的溫暖了，要是可以，她也願意和李願永遠在一起，但是她能嗎？
“那我們說好了。我在哪裏，你就在哪裏。”蕭憶清主動抱住了李願的胳膊，彎下腰将腦袋擱在後者的頸窩，慢慢蹭了兩下。
兩人享受這難得的溫存，敲門聲突然響了。
這裏的房子，也就蕭憶清的家人知道，但是他們從來沒來過，這會兒會是誰呢？
李願先起身去開門，看到門口外賣小哥的身影，心裏慶幸是自己來開門。
和外賣小哥确認了身份，李願把蛋糕反手藏在身後，神神秘秘地讓蕭憶清猜。但是蛋糕的盒子太大，李願的身子又太苗條，蕭憶清一下子就猜出了送來的東西。
李願被猜中了也不生氣，轉了個圈把蛋糕拿出來放在桌上，“憶清，想吃嗎？”
要是之前，蕭憶清可能還會拒絕，但是今天過後，她只想讓李願知道最真實的她，她想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告訴李願。
“想吃。”她慢慢點頭，“今天……對不起。”
李願拍了一下蕭憶清的胳膊，這下她是真的生氣，打在蕭憶清胳膊上的力道半點沒有收斂。
蕭憶清知道這話說出來李願可能會生氣，但是她還是說了，最後一次對李願說對不起，她想好好道個歉。
“李願，我喜歡你。”蕭憶清補充道，“以後只說這個。”
蕭憶清從來沒有這樣直接地說過表明心跡的話，但是在她說完之後，李願就全明白了，她想，她今天的計劃也算是成功了。
懷着這個念頭，李願感覺自己身體都變輕了，笑着說：“蕭憶清，我也喜歡你。”
眼角一掃，桌上的蛋糕還好好放着，但是卻少了一點計劃中原本應該有的影子。
“憶清，下周你有時間嗎？”
蕭憶清還沒從李願的甜言蜜語中反應過來，愣了一下，腦子暈乎乎的，問道：“什麽？”
李願低聲又問了一遍。
蕭憶清想了想，說不确定，下周的排班還沒出來，但是說要又生怕李願生氣，小心翼翼地看着後者的臉色。
李願觑了一眼就知道蕭憶清在想什麽，但是這個時候也不想逗她，便老老實實地說自己不生氣。
蕭憶清掀起眼皮，慢吞吞地多看了兩下，“那我确定時間和你說。”
“好。憶清，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對我好。只要是你，我都喜歡，什麽樣子都是。”李願意識到蕭憶清現在種種模樣背後的原因，解釋道：“因為我從最開始喜歡你就是我一廂情願的，憶清，你別有壓力。我希望我在你身邊你能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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