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壽面
“表兄在看什麽？阿泠嗎？”發覺授學的謝安執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往窗外看，鐘澤瑾擡頭問道。
謝安執翻下手腕，反扣手中的書冊，面無表情地看向鐘澤瑾。
鐘澤瑾沒發覺謝安執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反而因為他對這話有所反應，更是激動，為了再歇會兒，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腦往外說：“今日是廿六，阿泠的生辰，估摸着她也是想給自己放個假。可惜蕭貴侍走得早，不然阿泠還能吃到他做的長壽面……我跟你講啊，蕭貴侍不僅樂器玩得一絕，做面也特別好吃！”
謝安執冰鑿的面目微微松動，他放緩眉眼，問道：“生辰？”
“是啊，阿泠是秋天的生辰，聽說因為她抓周的時候太冷，一直往小被子裏躲，死活不出來抓周呢！”鐘澤瑾咧着嘴笑道，可笑着笑着，看謝安執并沒有和他一道，反而一臉疑惑地看着他，于是大笑變成了幹笑，慢慢止歇。
“啊，說起來都是一家人，還沒有為阿泠準備生辰賀禮呢！這是阿泠沒了父君過的第一個生辰，不能讓她孤孤單單過才是，你說對不對啊表兄？”
謝安執歪歪頭，好像對他的發言越發迷惑，問道：“生辰賀禮？”
“表兄……你過生辰都沒有生辰賀禮的嗎？”鐘澤瑾激動地拍下書站起來，剛準備開口撺掇他和自己一道，就被謝安執拿着書摁住頭逼坐了下去。
“舅父要我入宮授學，是要你好生學書，皇女殿下與我們的授學并無任何幹系，同理，她的生辰也同我們沒有任何幹系。不要找借口跑出去玩，我會盯着你。”聲音幹脆，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唔，你和父君一樣，都沒把阿泠當自家人。”鐘澤瑾委委屈屈地坐好，拿起書心不甘情不願地讀了起來。
“再學半個時辰，可以休息一刻鐘。”謝安執将目光置于窗外，輕輕地說道。
鐘澤瑾懶懶地擡起眼皮，嘟囔道：“你還是直接給我一個痛快吧……”
沒管鐘澤瑾的埋怨，謝安執出神地看着窗外。半個時辰倏忽而過，還是鐘澤瑾掐着點的歡呼聲喚回了他游走的神思。
“半個時辰到了！小爺去玩咯！”話還在空氣中回響，人已經跑沒了蹤影。
謝安執點燃一炷香，本想在原處看着書等他，可四周寥寥，他偏生覺得心浮躁得要命，如百蟻齧心，頗讓人坐立不安。
——“今日是廿六，阿泠的生辰。”
——“這是阿泠沒了父君過的第一個生辰。”
——“你和父君一樣，都沒把阿泠當自家人。”
也罷，閑着也是閑着，且瞧瞧那個小姑娘如何給自己放的假。
謝安執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就已經站在了鐘楚泠的居所外，裏面隐隐約約聽得小姑娘的細聲細語。
謝安執也不知道抽了什麽風，竟然幹咳了兩聲，似乎要凸顯自己的存在感。
屋裏的人顯然是聽到了他的幹咳，小女孩細嫩的聲音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窸窸窣窣不知在慌忙收拾什麽的聲音。
謝安執靜下來，不知出于什麽心态，靜默地等待屋裏人的下一步反應。
許久後，聽起來是鐘楚泠的聲音問道：“你真的确定沒有人看到嗎？”
“奴婢發誓，奴婢很謹慎，絕對沒有人發現。”
“那剛剛……”
“或許是路過吧……”
兩個小姑娘同時沉默，鐘楚泠開口道：“保險起見，我去看看。”
接着是起身又停頓的聲音。
百合松開拉着鐘楚泠的衣袖，小臉滿是矛盾的膽怯與勇敢：“還是奴婢看看吧，若是被人發現，奴婢一力承擔。”
“不可以，你是為了我才偷面粉的！”
聽到這裏，謝安執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當是什麽呢？原只是偷了面粉，就這般心驚膽戰。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笑音，鐘楚泠察覺是熟人，小心翼翼探了個小腦袋出來，讓本就彎了眉眼的謝安執忍不住加大了眼角彎的弧度。
“小花貓”也因為謝安執的表情意識到自己的狀态，窘迫地擦擦臉，抹了滿手面粉。
“小殿下，在做什麽？”謝安執走上前一步，吓得鐘楚泠又縮回了殿門裏。
“在和面……”
——“可惜蕭貴侍走得早，不然阿泠還能吃到他做的長壽面。”
謝安執收了笑，抿抿嘴，不知道這個話題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這時候，百合也從殿中探了頭出來，見是謝安執，眸子亮了亮，似乎扯了扯鐘楚泠，小聲嘀咕道：“王女，你不是說謝大人什麽都會嗎？說不定他會做面條呢！”
謝安執本想裝作看不到轉身離開，可一瞧見鐘楚泠從殿中探頭出來那熠熠生輝的雙眼，腳下似乎在地裏生了根，動也動不了。
“謝大人，”鐘楚泠局促地搓了搓衣角，問道，“您會嗎？”
謝安執合上了雙目，少年人的熱血上頭并沒有讓他盲目應下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幾個深呼吸後，他平複了自己躁動的心，輕聲道：“抱歉，小殿下，臣不會。”
鐘楚泠耷拉下小腦袋，小聲說道：“沒關系的。”
謝安執動了動嘴唇，沒忍住，問道：“想吃面的話，為什麽不去找膳房做呢？”
“父君說，長壽面須得飽含心意，這樣才算圓滿……膳房做的沒有心意。”
說着，鐘楚泠擡起眼皮弱弱補充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還挺挑。謝安執心想。可他突然發覺哪裏不對，問道：“為什麽您覺得臣做的面與膳房不同，會有心意呢？”
小姑娘愣了愣，亂糟糟的小臉突然揚起一個笑，撲簌簌抖落一簾如雪面粉。
“因為謝大人是很好的人啊！”
後來的長壽面還是謝安執叫來廚娘做好的，只是與平日裏做的面不一樣，因着鐘楚泠那句話，謝安執勉為其難地往鍋裏添了水，也算他參與了長壽面的制作。
那頓鐘楚泠吃得很開心，鐘澤瑾也玩得很開心。謝安執和兩個小姑娘在一起忘了時間，到點乖乖回去的鐘澤瑾發現謝安執不在，又歡天喜地跑出去玩了。
但最後，鐘澤瑾被逮住他的謝貴君罵得很慘。也就是在那一天，謝貴君叫來謝安執，同他說：“不要同鐘楚泠走那樣近，你這一生是為了謝家而活，那個鐘楚泠又和謝家有什麽關系呢？”
從回憶裏掙出來的謝安執看了看外面清冷月光，無聲緘默。
九月廿六，又快到她生辰了。
只是今年，她大抵不需要他來參與她的壽面制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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