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飄零久

第33章 ☆、(2)

己死定了，只是有些冤枉，因為我連誰要害我都不清楚，可是我卻沒有感到痛苦，我想，難道那大怪狗一口把我吞進肚子了？我睜開雙眼，卻看見一襲白衣，我的神仙哥哥擋在我的前面，死死地抵住大怪狗，我甚至看見，大怪狗的牙劃破了他的手，鮮血一滴滴滴落在地，化作一朵一朵妖冶的花。

“傻阿離！若不是鳳鳥和凰鳥告訴我！你！你就······你跟着我那麽久，連我都認不出來麽？！”他沒有回頭，語氣很重，我第一次見他生這麽大的氣。

“當時，看那個人滿身是血，我沒注意，就······”我急着想解釋，可是越急越說不清話，反而越說越哆嗦，最後只剩抽噎的聲音，我哭腔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害怕······”

他卻沒有再開口，手指翻飛間比出一個繁複的枷印，默念口訣，他和大怪狗之間蹦出一道藍色光環，将兩者生生彈開，大怪狗一時站不起來，兩前肢跪在地上：“好厲害的人，本座獨居昆侖多年，第一次遇上這麽有意思的人。”

“伏羲，想不到你如此不擇手段！”神仙哥哥咬牙切齒地念着伏羲的名字，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抱着一張琴，這張琴很特別，有五十根弦，泛着紅色的光芒，猶如透着死亡的訊息，而他将我輕輕攏進懷中，柔聲哄道：“別怕！我帶你回榣山！”

只見他修長的手輕輕波動一根琴弦，洞穴震動，眼前的大黑狗竟然在地上打起了滾，慢慢地從一根變多根，我感覺周圍不停地在震動，耳朵隐約聽到洞的周圍似有水波湧動的聲音，我撥了撥他的衣襟：“神仙哥哥，洞快塌了！”

“別怕！”他用自己的鮮血滴在琴上，彈出最後一段琴曲，化作一道血色的符咒，将那只大怪狗死死地壓着，直壓入地底驟現深潭之中，然後一把抱着我飛出了洞，在我們離開的瞬間，混沌洞轟然坍塌。

他輕輕撫着我的背，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

我伸出兩只小爪直摟住他的脖子，小腦袋蹭着他的脖子，小聲道：“神仙哥哥，你說，那個人是誰？為什麽要置我于死地？”

“阿離，有些事，我寧願你永遠不要知道。”

“阿離以後再也不要離開你，再也不要！”我感覺自己的淚水沿着他的脖子緩緩地往下，我不想哭，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剛才，我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他抱着我回到榣山，榣山卻被一團雲霧籠罩，雲霧中隐隐走出一人，一聲黃色铠甲，劍眉星眼，那是一種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氣，他冷冷地看了懷中的我一眼，哼笑道：“竟然讓你逃了，你這小狐貍還真是命大！”

神仙哥哥淡淡道：“你這又是何苦？你已君臨天下，還不夠嗎？”

“你錯了，我要保證我的地位無可撼動！天狐一族，是最大的隐患，它們一個也不能留！”那人狠狠地說道，眼中滿是殺氣。

神仙哥哥道：“伏羲，你可知，若天地真要易主，就算沒有天狐一族的預言，它，也會成真。”

“這你何須操心！我勸你不要再為了這狐貍與整個天庭違抗！不然，就算你是祝融之子，我也絕不姑息！把它給我！”

“有本事自己來搶！”神仙哥哥一聲冷笑，将我藏在衣襟內，緩緩撥動那張五十弦的琴，一時間風雲變色，榣山樹木都在慢慢凋零。

伏羲臉色一變：“你瘋了！”

“你若硬要來搶，我不介意大家一起灰飛煙滅！”

“你威脅我！你可清楚彈動這張琴的代價？！”伏羲厲聲道。

神仙哥哥帶着溫潤笑意看了我一眼：“只要阿離過得開心，那點代價，我受得住！”

“你！你！瘋子！你簡直不可理喻！”伏羲恨恨地看了我一眼，飛上祥雲走了。

我的腦袋現在靠着他的胸膛，那是離他的心髒最近的位置，我甚至聽見了他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我閉眼，他比想象地更喜歡我，就算就只是對一只小狐貍的喜歡，那又怎樣，我要一輩子守着他，像他守護着我那樣。

九天之上傳來轟隆隆的響聲，那是歷劫特有的九天雷霆，受得過化成人形壽與天齊，受不住魂飛魄散命赴黃泉，我警惕地鑽出腦袋卻感覺自己“咻”地一聲進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一層又一層地光圈護住我，只聽神仙哥哥輕輕道：“離開之前，好歹最後為你做點事！阿離，願我做的一切能讓你這一生無憂無慮。”

我還沒體會出他話中的深意，他卻沒再說話，我感覺過了很久很久，身邊的光環一層層散去，我又一次“咻”地一聲回到了神仙哥哥身邊，落地的時候，我驚訝地看着自己渾身金光閃閃地幻化成人形，然而，我看見，神仙哥哥狼狽地半跪在地上，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衣，他的嘴角慢慢沁出了血，我感覺眼睛澀澀的，不适應走路的我幾乎跪着爬到他身邊，我顫抖着雙手捧着他的臉，泣不成聲：“神仙哥哥······嗚嗚嗚······你都那樣了還要幫我擋天劫！阿離真沒用！什麽都做不了！”

“沒事，一點小傷，無礙。”他咳了一聲，笑道，就算到了這種時候，他還是在對我笑。

我哭腔更重了：“你騙人！樹爺爺說，一個人吐血就是內傷，內傷比外傷更加重，你怎麽會沒事？”

“阿離，你聽我說，我······我······我要出一趟遠門，咳咳。”他扶住我的肩慢慢道。

我點頭道：“你要去哪，我都陪你！”

“別，你在榣山好好呆着，乖乖等我回來！”他搖頭。

“為什麽？我不要和你分開！”我哭着抱住他。

他慢慢抱住我，撫着我的頭道：“阿離，你是仙界最尊貴的天狐一族的後人，當年，我與你的父親是刎勁之交，可是，只怪權欲讓伏羲瘋狂，天狐一族的通天之術讓他備受威脅，加上你父親德高望重，他，他滅了你的族人，我沒來得及阻止，雖然天狐一族修為滿千年便可上天界，但是，阿離，你不要去，就算你心裏有恨也不要去！你根本鬥不過他！”

“我不去！我哪都不去！我不去恨！因為我知道，神仙哥哥，希望阿離永遠做一只無憂無慮的小狐貍。”天狐一族的恩怨我全不知曉，就算如今知道，我也不想多做糾纏，神仙哥哥用九百年的時光告訴我，平淡的幸福才能長久。

“咳咳，阿離。”他又咳了一聲，“我要去的地方很遠，你去不了，你在這裏乖乖等我，大概一萬年的樣子，我就回來了，要是實在等不了，那就——”

“我等，我等，多少年我都等！神仙哥哥，你一定要回來找阿離！”

他慢慢拉開我們倆的距離，用額頭抵了抵我的額頭，然後用他的鼻子蹭了蹭我的鼻子，笑意溫潤：“本以為你化作人形——呵呵，嗯，比想象的還要漂亮一點。”

“神仙哥哥，你說過，等我長大了，就告訴我，你的名字。”我低頭小聲問道，臉似乎有些發燙。

“這個嘛，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告訴你。”他笑着在我的額頭輕輕印上一吻，然後到我的眼睛······

很久很久，我再次睜眼的時候，他早已經不見蹤影，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走的，我不敢也不願意睜眼，我終究忍受不了看着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只能這樣讓他離去······

時光飛逝，如今大概已經過了三萬年，日子太久都懶得數日子，我百無聊賴地坐在小鎮的茶樓上，說書先生有聲有色地講着上古天界大戰的故事，我靜靜聽着，原來，就算是神，也有争鬥，原來，所有的争鬥都是兩敗俱傷，還有，牽連更多無辜的人，比如，我的神仙哥哥，比如，我的父親母親。

幾萬年的光景，榣山從山變成海，又由海變成漫漫平原，滄海桑田幾個來回，彈琴的仙人再也沒有回來，而我了解了很多關于自己的身世，神仙哥哥沒有一句騙我，比如，我是天狐後人，千歲能有通天之術；比如，他與我的父親是摯交好友。天狐一族，五十歲化為婦人，百歲化為美女、神巫，可是我的幻化之術卻遲了整整九百年。我的通天之術一直沒有用過，因為，我一直記得，他說，乖乖等我回來。

那個叫做伏羲的大神最終還是抵不住神力消亡身歸混沌，天界在他身歸混沌後，又推選新的天界之主，天地并沒有因為他的消亡而有任何改變，争那麽多又有什麽用？我從未想過報仇，也不想去想，我寧願永遠做神仙哥哥身邊那只無憂無慮的小狐貍，只望上天垂憐。

說書先生“啪”地一聲拍響驚堂木：“說到祝融與共工不周山一戰，還有一人值得一提，他眉間一點朱砂，冰肌玉骨，一舉一動俨然有林下之風，那人被贊為天界最會彈琴的仙人，諸位客官可知是誰？”

那說書先生賣了個關子，臺下一片噓聲，說書先生卻依舊不說，我覺得很無趣，起身準備下樓，當我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說書先生的聲音刮過耳邊：“那位彈琴的仙人，名喚太子長琴，是處榣山，始作樂風。有五彩鳥三名，一曰皇鳥，一曰鸾鳥，一曰鳳鳥。”

“朱砂嬰·····彈琴的仙人·····榣山······太子長琴······神仙哥哥······”我停下腳步，耳朵卻豎的老遠。

卻只聽得那說書先生一聲長嘆：“可憐這最與世無争的天上樂神，在昆侖山不顧天規彈動了那架能夠毀天滅地的五十弦琴，自去西北荒火之地，受了七七四十五道荒火的焚燒，自那以後，世間再無太子長琴。”

我感覺心被利刃狠狠剜了一刀，可我連反擊的餘地都沒有，我不知我是怎樣走出茶樓的，也不知我當時是怎樣的心境，只知道出門的時候，我擡起頭，看見漫天的雪花，似聽見耳邊有人在說：“毛還沒長齊的小狐貍，幾時見過神仙？”我抖着肩膀笑起來，不知是誰，動着小耳朵與他辯駁，悸動了一池春水。

“哈哈哈哈哈······”我擡着頭對着天大笑，慢慢地，任淚水在臉上肆虐，最後，泣不成聲。

原來，那個彈琴的仙人叫作太子長琴，原來，那個彈琴的仙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時光荏苒，願你天真依舊

多年以後，我常常會想，我和阿離之間的淵源只應了一個詞，天意。

上古涿鹿之戰，蚩尤大敗，我重傷昏倒在青丘山下，陰差陽錯地被青丘國之主天狐莫玄撿回了狐貍洞，我因傷勢較重，便被他留在青丘住了兩天，卻不想與他相談甚歡，成為了知交好友。

那一日，青丘之國上下喜氣洋洋，歡慶着青丘國小公主的降生，我坐在狐貍洞內，莫玄抱着一只粉嫩粉嫩的小狐貍出來，笑道：“前些天可巧，在山下遇到了受傷的你，今日我的孩子也出世了，孩子他娘卻也是辛苦了，生了個這麽漂亮的小狐貍。”

他抱着小狐貍湊近：“長琴你看······”

我微微起身，看到了莫玄手中的小狐貍，剛剛出生還沒有長毛，只有粉嫩粉嫩的皮肉暴露在空氣裏，小狐貍動了動身子鑽進了莫玄的衣襟，莫玄哈哈大笑，很是開心。

我微微一笑：“這小狐貍真是可愛得緊。”

莫玄聽了更是歡喜，将小狐貍送到我懷裏，道：“長琴遠來是客，不如，小家夥的名字你來取吧。”

我感受到懷裏那個暖暖的小生命顫着身子尋找溫暖的地方，找了半天，慢慢地鑽進了我的衣襟裏，我不由笑了。

莫玄驚喜道：“長琴，你想到了麽？”

我沉默半晌，還是搖了搖頭，暗暗想到，想名字可真不好想。

莫玄拍拍我的肩道：“沒事，名字可以辦滿月酒的時候再定的，長琴不必心急。”

我點點頭：“我會回去好好想想。”說罷低頭看着懷中的小狐貍縮在我的衣襟內，那肉嘟嘟的模樣煞是讨人喜歡，心中的某塊地方像被羽毛輕輕撓過，癢癢的，還帶着一些莫名的情愫。

我回到洪崖鏡的時候，父親正在喂着他的火麒麟，他轉身粗聲道：“小子，這幾天跑哪去了？害你老爹我擔心！”

我拱了拱手向父親行禮，道：“去青丘國玩了一圈，讓父君擔心了。”

“青丘之國？”父親喃喃出聲，若有所思。

“父親大人，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他看了我一眼，繼續喂麒麟獸：“問吧。”

“那個······怎麽取名字？”我瞄了他一眼，低頭小聲道。

“嘎？”父親驚得跳了起來，“你讀了這麽多書，還向我這個大老粗讨教怎麽取名字？”

“青丘國主莫玄新得了個小公主呢，他讓我幫她取個名字，我的名字不是父親大人您取的嗎？”

父親撓了撓頭，糾結道：“你的名字可不是我取的，是女娲娘娘取的。”

接下來，父親掰着手指跟我講述了我出生的故事，話說，當年我出生的時候是抱着一把小琴，眉目間一點朱砂印清晰可見，女娲娘娘當時在場，笑曰：“眉間一點朱砂，手抱一把小琴，祝融，你的兒子将來必是個長情之人，不如就叫太子長琴吧。”父親當然高興，取名這種麻煩事給省了，而且兒子的名字叫太子長琴總比他取的名二狗蛋來得好吧。

我聽完父親的講述默然地進了自己的房間，恍惚間憶起有一年，我在瑤池遇見過女娲娘娘，女娲娘娘溫柔娴靜，自有大地之母的神韻。

當年我在瑤池邊上撫着琴，一曲離歌，豔驚四座，女娲娘娘款款而來，道：“琴音是極好的，卻總覺得，缺了點東西，你就是火神祝融之子太子長琴吧。”

我恭謹道：“是的，小神正是太子長琴。”

原來，我的名字還有這樣的由來，我默默想到。

日子恍恍惚惚，眨眼便是百年，我等來了青丘之國的滿月宴帖，卻也等來了伏羲要父親帶兵攻打青丘之國的消息。

我忐忑地問父親：“父親大人，伏羲攻打青丘之國是何緣故？”

父親卻是難得的嚴肅，道：“長琴，你可知，青丘之國，天狐一族擅長何術？”

我搖頭：“不知，還望父親大人點明。”

“天狐一族善通天之術，可預曉天意，又善占蔔之術，且天狐一族能夠以引靈之術聚魂結魄，讓游離于紅塵的魂魄歸位。天狐一族在衆仙之中很有威望，可是，這樣的話，卻威脅到了伏羲的地位。”

我袖中的手握緊成拳，懇求道：“父親大人，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父親長嘆一口氣：“我又何嘗想如此？伏羲忌憚天狐一族，又何嘗不忌憚我火神祝融？你老爹有時候脾氣火爆，可是并不代表我是糊塗，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有很多，小子！你明白嗎？”

父親出征的事情板上釘釘，我除了默然還是默然，驀然想起女娲娘娘去苗疆時的情景。

那日，瑤池邊上，女娲娘娘神情黯然地經過我身邊，忽然停下腳步，對我笑道：“太子長琴，你我也算是有緣，竟又在這裏相遇。”

我躬身問道：“女娲娘娘，你好像并不開心，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女娲遙遙地看了看瑤池那邊的大殿，笑得依舊溫和：“此次我去苗疆，大概再不會回來了······所以過來看看他。”

我不禁疑惑，随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卻只看到緊閉着的宮殿門，她幽幽嘆息：“想當初，他不是天地之主，我也不是大地之母，我們相扶相持，結發情深，如今天地秩序已定，我卻感覺，我們越走越遠了······終究走到了今天。”

“女娲娘娘，你的聲望大過陛下，并不是你的錯啊，你為天下奔波勞碌，全是為了他，為了做好大地之母，何錯之有？”我有些不解，她明明可以不這樣做的，可她卻願意永不踏出苗疆，一輩子守護着那片土地，和伏羲死生不複相見。

眼前的人卻輕蹙了遠山眉，淡淡笑意，帶着些許的苦澀：“從一開始，我就輸了，我愛他，所以，我成全他。”

女娲娘娘最後離開之際，對我道：“長琴，長情······這名字是我取的，希望你做個長情之人，如今卻也······算了，一切自有天意，太子長琴，你好自為之。”

我不知她未說完的話中藏着怎樣的深意，可是，她一步步遠去，空中還飄來她的喃喃自語聲：“當初，為了他，拼盡全力建造這天地，以為他心裏終歸有我，最後呢，他的心太小，裝了天下，卻丢棄了我。”

權欲當真如此誘人？竟讓伏羲如此瘋狂！可是，他連女娲娘娘都能逼走，天狐一族自然不會幸免。

夜裏，我思慮再三，還是偷偷駕着火麒麟去了青丘，莫玄看到我站在狐貍洞前，撫掌大笑：“長琴，幼女滿月宴未至，長琴你怎麽來了？難不成是想好了我閨女的名字？”

我搖了搖頭，拉他進了書房：“莫玄，帶着你的族人快逃吧！伏羲要派兵攻打青丘之國！”

莫玄神色一變：“長琴如何得知？”

我搖頭，無奈道：“是我父親帶的兵。”

莫玄沉默半晌，後退了一步：“我不會走的。”

“為什麽？！”我不禁大聲問道。

“如果我帶着族人逃了，你和你的父親怎麽辦？我常年住在青丘，卻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天庭的情勢，我天狐一族不能連累你們，就算戰死也絕不逃走！”莫玄神色堅定，我便知這個結果無論如何我都無力改變。

我準備轉身離開，莫玄卻叫住了我：“長琴，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我停住腳步，道：“好！”

莫玄轉身出了書房，不一會兒抱着一只毛色純白的小狐貍，輕聲道：“跟我來！”

莫玄帶着我來到了昆侖山的半山腰，那邊只有一顆很大的紫藤樹非常醒目，莫玄大聲道：“阿木！阿木！”

紫藤樹猛地一震，大樹上傳來一個略顯滄桑的聲音：“莫玄？你找我何事？”我才明白，阿木原來是一棵修煉成仙的紫藤仙。

莫玄笑着将手中的小狐貍舉給大樹看：“莫玄這次大概大禍臨頭了，只希望保住天狐一族唯一的血脈，希望阿木代我照顧我的孩子。”

紫藤仙一聲長嘆：“莫玄，沒想到再見卻是看你向我訣別嗎？”

“如果能活，我一定不會放棄，我會活着回來見你！”莫玄苦笑，轉身看我，“長琴，我本想将她托付與你，但是你帶着一只小狐貍恐怕會拖累你，所以，我将阿離托付給阿木，但是，阿木不能移動，我唯恐他有些地方不便照顧她，還望你有時間多多來看望她······她的名字還等你來取呢。”

我鄭重點頭：“我答應你！一定好好照顧她！”

莫玄将小狐貍放在樹上，施了個決封了小狐貍的記憶，跟阿木和我道了別，我望着他的背影，心念一動，大聲喊：“她的名字就叫莫離，如何？雖然與你們分離，但是取這名總有個念想吧，我想，就算她忘了你們，也還是不想離開你們的！”

莫玄的身影頓住，輕笑出聲：“莫離，好名字！就這麽定了。”

“小阿離，好好保重，爹爹我······”莫玄的聲音有些顫抖，最終破碎在風中，他的身影也漸漸消失在暮色中，好像他從未來過一樣。

我駕着火麒麟回了洪涯鏡，父親正在屋外的天井旁喝茶，我跪下：“父親大人，請您責罰孩兒吧！”

父親站起身來繞着我轉了兩圈，“啪”地一巴掌落在我的後腦勺上：“臭小子！跪啥跪？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嗎？”

我：“我······”

“我什麽我！好了好了，知子莫若父，你心裏想的啥你老爹我還不知道，沒勸成功吧！好了好了，你好好休息！丫的別折騰了！老爹盡力保下莫玄的性命如何？”父親一把扶起我，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可是，這世上之事又豈能盡如人意？十天之後，當父親歸來帶來青丘國破，莫玄自刎人前的消息時，我只感覺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開來，那一刻，我發了誓，我要離開天庭，我要離開天界的紛争，我要走！

我去了昆侖一趟，那只毛色純白的小狐貍正纏着紫藤仙阿木問問題，小狐貍一臉天真：“樹爺爺，阿離是從哪裏來的？”

阿木想了想，道：“阿離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小狐貍歪頭：“那樹爺爺是從哪裏來的？”

阿木想了想，笑道：“爺爺也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小狐貍“咯咯咯咯”地笑了，我也忍俊不禁，悄悄地來，便也悄悄地離開，看樣子，這小狐貍過得不錯。

還有一次，我路過昆侖的時候，小狐貍貌似被人欺負了，身上的毛也被揪掉了幾撮，她眼中包着一泡淚問紫藤仙：“樹爺爺，阿離是不是沒人要的野孩子啊，為什麽我沒有爸爸媽媽？他們是不是不要我了？”

紫藤仙久久沒有回答，半晌一聲長嘆：“他們若是······又怎麽可能不要你？”那話最終沒有說完，我也不忍心聽下去，轉身走了，天界的恩怨，終究苦了這孩子。

那時候，諸神基本上都搬去了九重天上，天界秩序基本穩定，伏羲在清楚他認為的隐患後也漸漸放下了心，父親依舊住在洪涯境，每日卻要去九重天上議事，我想，這天界少了我只是少了個彈琴的仙人罷了，于是在凡塵擇了一處叫榣山的地方居住，從洪涯境搬了出來。

那一日，我去昆侖山看小狐貍，卻沒在紫藤仙身邊看見那只可愛的小狐貍，我下意識四下尋找，彼時，昆侖正下着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風雪，我我撐着一柄十二骨油紙傘在山腳下找到了她，那時的她半個身子埋在大雪裏一動不動，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來，我心念一動，走上前蹲下身子抱起了她。

她朦朦胧胧地睜開雙眸看着我，我卻仿佛從她的眼睛裏看見了漫天的星光，她在我懷裏動了動，很快尋到一個最舒适的躺在我的懷裏，她眨眨眼：“你是神仙麽？你長得真好看，我第一次看見這麽好看的神仙。”

我打趣她道：“連毛也還沒長齊的小狐貍，又是幾時見過神仙？”

她卻不滿地辯駁：“就算沒見過，山上的樹爺爺也講過，神仙都是白胡子白頭發，嗯，反正都是花白胡子的老爺爺。”

純淨如水的她，不用絲毫顧忌，眨着靈動的小眼睛就能說出自己想說的話，我的心突突地跳着，做出了一個令自己也驚訝萬分的決定，我要帶着小狐貍回榣山，我手指翻飛着捏了個訣，将小狐貍的模樣靜止在如今這般模樣，不然的話，過幾日，她該化出人形了。

小狐貍很喜歡我，我問道：“小狐貍，你叫什麽名字？”

她埋在我懷中，道：“樹爺爺說，我叫阿離，神仙哥哥，你叫什麽？”

“神仙哥哥？”我不禁失笑，生生有了一種裝嫩的感覺，心裏也是嘆息，阿離，莫離，這名字是我取的呢，寓意永不分離，可是，阿離還那麽小就失去了全族的親人，老天又是何其狠心！

就這樣，我帶着阿離回了榣山，日子總要過的，但是，有了阿離的日子卻更加多姿多彩。

她總是在我的身邊蹦來蹦去，或者站在山崖上任一身純白的毛發迎風飄揚，然後歡脫地轉身問我：“神仙哥哥，你熱不熱？一起乘涼吹吹毛吧！”

我的眼角抽了抽，她卻狀若若有所思道：“神仙哥哥和我不一樣。嗯······阿離也想穿衣服，像神仙哥哥一樣，帥帥的！”

她不知從鸾鳥、皇鳥、鳳鳥那三個家夥那裏聽來了啥，纏着我給她彈曲子，我彈到一半，她卻“呼呼”地睡着了，我有些好笑，難不成我的曲子是催眠曲？

那一天，父親大人來到了榣山，我知道，他是來勸我回天庭的，可是，那個地方，我受夠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回去！

父親大人看到了一旁的小阿離，一把将她拎起，阿離與他大眼瞪小眼了良久，父親大人笑着瞟了我一眼：“小子，什麽時候有這般閑情了？竟然養起了寵物，幹嘛養小狐貍？我把我的火麒麟給你解解悶，這小狐貍剛好給我打打牙祭好了，哈哈哈！”

阿離不服氣地與他反駁，我卻心知，阿離的身份瞞不過老爹，便也不想隐瞞，我淡淡一笑：“聽着我的曲子也能睡着，看來我這天上第一樂神的名號得讓人了。”擡眸看着父親，鎮定地從他手中接過阿離，坦然答道：“父親大人，火麒麟是您的坐下神獸，孩兒又豈敢奪您所好？”

“哈哈，吾兒，何必如此客氣？這小狐貍甚是有趣，不過，既然榣山生活寂寞，何不随我回天庭？”父親語氣中還是帶着試探。

我輕輕搖頭，再清楚明白不過的拒絕，父親也是明了，不再勉強我，又逗了阿離一會便走了，走的時候對我輕聲道：“長琴吾兒，就算不回天庭，老爹的壽辰你總會回來吧。”我愣了愣，點下了頭表示答應。

小阿離在我的父親離開後，縮在角落裏一聲不吭，我關心道：“怎麽了，阿離？”

她擡起頭，眸中的星光淡去：“神仙哥哥，你真的不會離開這裏？”

我心中一片澀然，卻是點頭：“當然不會！天上以後我再也不會去了。”

“那你一輩子也不要離開阿離，好不好？”

“好！”我一邊輕許下永不離去的諾言，一邊又在慨嘆命運的詭谲，誰又知道，下一刻，我們會遭遇什麽呢？我只望着阿離平安長大，天真依舊。

我一心想在榣山過着逍遙生活，卻不想，天不遂人願。

父親大人的壽宴上，我只彈了一首祝酒曲助興，伏羲舉着酒盞搖搖晃晃着過來，輕聲在我耳邊說了幾句話，我不由神色一變，他說：“太子長琴，聽說你在榣山養了一只小狐貍啊，而且······那小狐貍來頭不小啊！不過，我勸你不要因為一只小狐貍而害了你身邊的人，畢竟，祝融的歲數也大了，你說是也不是？”

我的手緊緊扣住手下的琴弦，幾乎将它們扯斷，最終還是忍下，輕笑着道：“陛下說的極是，長琴謹遵教誨。”

一場壽宴觥籌交錯，背後卻不知夾帶多少刀光劍影，我輕輕揉了揉太陽穴，有點頭疼，父親卻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伏羲是不是說了什麽？”

“他讓我不要因為阿離而害了身邊的人。”我有些無力，竟有些想抛下阿離，畢竟父親才是我在世上最親近的人吶。

父親大人唇角一勾：“伏羲這厮竟然拿我這把老骨頭來威脅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默然不語，良久道：“父親大人，我想在你這兒呆兩天，好嗎？”

父親盯着我看了半晌，無奈：“老爹這兒你想呆多久都無所謂，可是，老爹想提醒你，跟着你的心走，這樣你才不會後悔！”

我在洪涯境呆了兩天，卻是興味索然，總感覺阿離那小家夥的身影在我眼前晃。

她滿眸的星光璀璨，看着我認真道：“神仙哥哥，你最帥了，你是我在這世上看過最帥的神仙！”

她帶着點小狡黠道：“神仙哥哥，來幫我抓虱子吧，阿離身上好癢癢啊！”自己不禁失笑，敢情上次幫她抓虱子還上瘾了不是？

她害羞地用爪子捂着自己的眼睛，卻還是忍不住偷瞄：“神仙哥哥，我是母狐貍，你別在我前面洗澡啊！”

她眸中的光黯淡下來，眼中卻已是點點淚光充斥：“神仙哥哥，你是不是不要阿離了？”

“不是啊！我怎麽可能不要阿離呢？”我大喊着從夢中驚醒，卻發現，原來不過一場噩夢，但是，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

我向父親大人道了別，父親大人卻作小女子扭捏狀：“吾兒啊，下次回來把我家小媳婦帶上吧。”

我滿頭黑線：“阿離還肖·····”

“靠！老爹又沒說是阿離！你自己承認了吧！”老爹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讓我哭笑不得，我扶額踩上了七彩祥雲。

老爹對着雲端的我喊：“小子！別擔心老爹！天上那位不敢輕易動我！老爹會活到抱孫子的！”

我一個踉跄差點從雲端栽下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便揚長而去。

回到榣山的時候，一道白色的影子飛快地在我眼前一閃，撲進我的懷裏，随之而來的是阿離濡軟的聲音：“神仙哥哥，你離開好多天了，阿離好想你！”

我抱緊懷裏的小狐貍，突然有些心疼，開口，聲音卻有些幹澀：“這是最後一次，神仙哥哥以後去哪裏都帶着阿離，好不好？”

阿離耳朵頓時豎起來，興奮道：“神仙哥哥說真的嗎？不能反悔哦！”

父親的壽辰之後，天界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