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的嘴臉,便不由自主的、就算一瘸一拐也要挪到穿衣鏡前,山下前後地打量自己。
許唯星又是掐腰又是側身的,最終得到了滿意的結論:竟然說她胖了?呵呵,眼瞎。
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了。穿衣鏡就安裝在門邊,許唯星順手就把門開了。
不成想門外竟站着一夥人。
都是這一期素質拓展的學員,看樣子夜都已經喝到了微醺,一個個面色紅潤泛着酒氣,也不畢恭畢敬地叫她“許經理”了,直接:“副領隊,我們和領隊接你來了。”
所謂領隊是誰?不就是站在她對面,惬意地插着兜的卓然麽?
果然說曹操曹操就到,她剛才還在心裏滿意地罵着某人眼瞎,某人就雙目清洌地出現在她面前。
看來唯一沒喝酒的就是周協理了,語氣裏沒帶醉意:“許經理,你晚上都沒吃東西吧?正好一起去吃點東西。那兒特別熱鬧,都玩瘋了。”
嗯,許唯星心裏默默點頭,确實都玩瘋了,她對面,除了卓然以外的其他人,都被糊了一臉的碳灰。
許唯星卻還有忌憚:“可是我的腳……”
卓然虛咳了一聲打斷她:“我們今天的素質拓展項目考驗的是大家什麽能力?”他問衆人。
衆醉漢頓時異口同聲高呼:“團隊合作能力!”
卓然一挑眉,慢條斯理地:“那還等什麽,上吧。”
等許唯星讀懂他這話的深意時,已經晚了,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突然就沖上來兩個男生,一人擡她的手,一人擡她的腳,硬是把她架了起來,雙腳頓時離地,許唯星剛吓得一聲低叫,那兩個男生就已經把她架去給了最後的接手人——
卓然不費吹灰之力地從那兩個男生手中接手了她,就這麽将她打橫抱出了房間。
卓然土匪似的振臂一呼:“撤。”衆人浩浩蕩蕩跟上,許唯星就這麽被他們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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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唯星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喝得微醺,她靠着身後的柱子緩一緩,有誰拍了拍她的肩,許唯星沒力氣索性頭都不擡。
“我去給你倒杯水?”應該是拍她的那人說的,許唯星滿嘴酒氣,不想說話就只是點了點頭。
直到那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許唯星才迷迷糊糊地想:這似乎是……卓然的聲音。
可當她“嚯”地擡起頭來,身邊已經沒了蹤影。
再放眼一望,面前的空地上,年輕人們還玩得很嗨,追逐打鬧,拼酒玩樂,再反觀一下自己,許唯星只嘆:哎,老了。
有陌生的手機鈴聲傳來,許唯星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期期艾艾地摸了一把衣兜,才想起自己用的是臨時手機,自然也就是陌生鈴聲了——果然,30歲一到,記性也不好了。
許唯星歪頭靠在柱子上接聽。
“你手機怎麽一直關機啊?”是晟峻的聲音。
許唯星捏了捏眉心:“掉水裏了。”
“……”晟峻的聲音難免緊繃了一些,“人沒事吧?”
許唯星“嗯”了一聲。
他這才放心:“那我可以問了。”
“什麽?”
“你還愛我嗎?”
許唯星還以為自己聽錯,勉強地支起身體:“你抽風呢?”
“溫泉公館裏玩游戲呢。”
許唯星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挪到僻靜處,吹了會兒冷風,許唯星覺得酒氣散了一些,才繼續道:“你是三十歲,不是十三歲,還玩真心話大冒險?”
“三十歲怎麽了?就不允許我保持童心了?你就說吧,愛不愛我?掂量着回答,三大杯傑克丹尼等着我呢,純的。”
許唯星權衡了五秒。最終還是嫌他麻煩,應付了兩句:“愛哦愛哦。”
立即換來電話那頭晟峻的一聲“啧”:“別這麽敷衍行麽?”
許唯星習慣性地撇撇嘴,這才調整語氣,盡量讓聲音顯得真摯些:“我還愛你,真的……”
終于,晟峻滿意地挂了電話,挂機前的最後一刻,許唯星還能聽見電話那頭、晟峻的朋友們嚷嚷着:“你這是違反游戲規則啊,她知道你在玩大冒險,當然向着你啦!”
許唯星收起手機,調頭準備往回走,卻是猛地渾身一僵。
她身後的石階上,靜靜地放着一杯水。
誰趁她講電話的時候,把水放在這兒的?放在這兒了,怎麽又不吭一聲走掉?許唯星完全不敢往下想……
☆、第 8 章
兩天一夜的的素質拓展訓練就這麽結束了,許唯星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裏外不是人起來——面對卓然的時候。
其實很想問那晚那杯水是不是他送的,可是……是又怎樣?是的話,她就敢開口問他有沒有聽到她和晟峻的聊天內容了?不是的話……那就更尴尬了,顯得自己是那麽的自作多情。
大巴車把一行人原封不動地載回了公司——也不能說是原封不動,去時活力四射的衆人俨然精疲力竭地連話都不願說,許唯星更加,崴着腿就這麽回來了。
許唯星一瘸一拐地下了大巴,琢磨着該找誰來接自己,她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停車格裏,可惜崴了腳不能開,同事見她行動不便,已經打算幫忙幫到底了:“許經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許唯星暗喜:“那就太謝謝了。”
她從包裏掏出車鑰匙,都已經快要遞到同事手裏了,卻在這時,斜刺裏伸過來一只手,愣是半路截胡,把她的車鑰匙給劫走了。
許唯星和同事都還沒反應過來,卓然的聲音已悠然地在她們耳邊響起:“我來吧,我順路。”
他說着都已經解了車鎖、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許唯星能說個“不”字麽?
晚上7、8點的光景,正是華燈初上時,許唯星坐在副駕,窗外的一片片霓虹在她臉上落下斑駁的剪影。許唯星如今只希望同事的聯想力不要太豐富,不要從他的那句“我順路”引申到“他怎麽會知道許經理的家庭住址”這個問題上來。
顯然他那句話就是随口胡謅的,否則也不會在當時等她一上車就問她:“你住哪兒?”
等她報上地址,自此彼此就再無話可說了,或許他也覺得太悶,順手就開了廣播。
懷舊專場,DJ放的都是國語老歌,這一首又一首地聽着,許唯星漸漸惬意地眯起了眼,忍不住透過後照鏡看他,他雖仍是那樣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路況,可那眉眼之間分明輕松了幾分,少了幾分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意。
許唯星承認自己很享受這個時刻,直到又一首歌悄然響起——
“就讓我們虛僞
有感情,別浪費
不能相愛的一對
親愛像兩兄妹
愛讓我們虛僞
我得到,于事無補的安慰
你也得到,模仿愛上一個人的機會
殘忍也不失慈悲
這樣的關系你說,多完美……”
之前短暫的惬意如今早已煙消雲散,許唯星忍不住伸手過去想要按掉廣播,就在她的手快要扣到那個按鈕時,音樂卻先一步戛然而止。
卓然先她一步把廣播關了。
看來他也沒有忘記,當年,一路資助卓然考入大學的許唯星父親擔心女兒嬌縱,瞧不起這個小地方來的男孩子,特地叮囑許唯星:“以後你就把他當弟弟對待,行不行?”以至于到了後來,她明明已經對他那般心動,卻因為忌憚他年紀小又出身貧寒,反而刻意疏遠他,就算一度有了肉`體關系又怎樣?照樣死死把他禁锢在“弟弟”這個名號裏。在那之後的許唯星的生日會上,當時的卓然指控一般地送了這首《兄妹》給她。
就讓我們虛僞,有感情別浪費,不能相愛的一對,親愛像兩兄妹……
音樂總能最快的把一個人的思緒拽進曾經聽它時的歲月,這點最迷人,也最殘忍,此時此刻的許唯星,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倔強的少年,那個擁有才氣、擁有抱負、擁有傲骨、在她面前卻總卑微得不像他自己的少年。反觀現在,他依舊擁有才氣、抱負、傲骨,卻在也不屬于她。
直到車子駛進了許唯星的地下車庫,卓然都沒再吭過聲,許唯星亦然。
這都快要道別了,再這樣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許唯星盡力用稀松平常的語氣去掩蓋之前那首歌給彼此帶來的糟糕透頂的情緒:“你待會兒怎麽走?”
卓然卻是一點顏面不給,直接冷冷的兩個字蹦了出來:“打車。”
“那……明天見。”
他立即接話:“明天見。”
這位大爺就這樣走了,一點多餘的寒暄都沒有。許唯星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有點氣不打一處來,不免喃喃自語:“呵,誰稀罕?”
是啊,誰稀罕他還和原來一樣、世界都圍着她轉……
許唯星一瘸一拐地挪向電梯,平常半分鐘就走完的距離,她是再怎麽咬牙切齒,也只走了不到一半。
空曠的地下停車場就一直這麽回蕩着她比烏龜還慢的腳步聲。終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如果你請我扶你上樓的話,我是不會拒絕你的。”
話音落下的同時,許唯星身體驀地一僵。
許唯星有些不可思議地回頭,卓然就站在停車場的拐角,抱着雙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竟沒有走。
這個男人一聲不吭地站在那兒欣賞她一瘸一拐的模樣欣賞了這麽久……呵呵……許唯星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可許唯星扪心自問一下,單憑自己這腿腳,何年何月才能挪到家門口?默默權衡了片刻之後,許唯星向現實屈服了,低眉順眼道:“能不能請你……”
***
有人幫忙就是不一樣,不出五分鐘許唯星已經來到了自家門口。
卓然大氣都不喘一下,就這麽把他打橫抱了一路的這個女人放了下來。
不得不承認,她蹭到他衣領上的那絲香水味很具迷惑性,否則他也不會在接下來的四目相對中,一時沒忍住,就這樣朝她伸出手去。
其實是想拉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拽進自己懷裏的,就如他第一次被她的态度逼急了、不顧一切地強吻她那樣,可她眼中閃過的那一絲閃避,令卓然很快醒過神來——
他确實拉住了她的胳膊,卻是把他替她拎了一路的包挂回她手上。
“再見。”卓然面無表情地說。
“……”還以為他要欲行不軌了……許唯星心中滋味有些複雜,“再見。”
卓然目送許唯星進了家門後,并沒有急着離開。
兩梯一戶環境不錯,卓然打開她擺在門外的鞋櫃,仔仔細細看了她裏頭的鞋子之後,滿意地關上鞋櫃,插着兜惬意地離去——
她的鞋櫃裏一雙男鞋都沒有。這意味着什麽?答案不言而喻。
☆、第 9 章
可半分鐘後,卓然就笑不出來了。
他來到電梯前剛按下下行鍵,電梯就“叮”的一聲抵達,電梯門當着卓然的面開啓,繼而,電梯裏走出個……
晟峻邊打電話邊走出電梯:“我快到門口了,小星星快出來接駕。”
說到這裏晟峻瞬間卡殼僵住——
面前站着黑面神似的卓然,擱誰心裏都會那麽一“咯噔”,晟峻當時腦袋裏只幽幽地飄出一句話:要不要這麽觸黴頭?
卓然心裏同樣幽幽地飄出一個聲音:小——星——星?
卓然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随即徹底板起了臉,從晟峻身旁走過,看也沒看晟峻一眼就直接進了電梯。
其實卓然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可晟峻總覺得自己被鄙視了,心中那叫一個郁結難平,偏偏在這時,還沒有挂斷的電話裏,傳來許唯星帶點怯意的聲音:“他走了沒?”
頓時一股無名火“噌”地就燒着了晟峻的頭發:“他送你回家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早知道會碰到這姓卓的,自己肯定不會這樣踩着破匡威、左手提着一把烤串右手提着一袋跌打損傷藥、戴着副黑框架眼鏡、頭發亂得跟雞窩似的就跑過來,實在是……丢人現眼!
回答卓然的,是許家大門“吱呀”一聲拉開的聲音。許唯星從門縫裏探出個腦袋,在那兒給他裝無辜:“第一,他是臨時決定送我上樓的,第二,你是臨時決定來給我送藥的,我哪能提前料到這些?還有,你怎麽不說你吓着我幼小的心靈了?剛才我差點以為你們會打起來。”
看樣子在他和卓然短暫地交鋒時,這女人就躲在門後透過貓眼偷窺着。晟峻突然很想知道萬一剛才他真和卓然幹起來,這女人會站在誰那邊……
當然只是想想而已,晟峻一邊走向她一邊說,“打起來?為了你?”說着已來到她跟前,晟峻作勢上下打量了她一輪,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五年前為了25歲妙齡女青年的你還有可能……”
在許唯星氣得擡腳踹他之前,晟峻一閃身就進了屋,一邊大喇喇地進廚房找盛器裝他的寶貝燒烤一邊頭也不回地說:“要不是因為突然想吃你家樓下的燒烤了,我才懶得特意跑來給你送藥。”
許唯星除了惡狠狠瞪他背影一眼,別的什麽事也做不了,只好施施然跟上:“買了我最愛吃的烤羊蹄了沒?”
“都30歲的人了,還成天想着烤羊蹄,你也就這點出息了……”雖這麽數落她,但依舊特地單獨拿了個盤子,把那四只烤羊蹄端到了她面前,“腿伸過來我看看,崴得嚴不嚴重。”
她光顧着低頭去聞烤羊蹄的香味,壓根沒聽見他後半句話,晟峻只好蹲在她面前,強行把她腳擡了起來。
看了眼她紅腫的腳踝,晟峻的眉頭不由一蹙。把他帶來的袋子裏的跌打損傷藥膏一股腦全倒在了許唯星身旁的沙發上,一邊替她處理傷口,一邊暗呼自己苦命:他明明是來吃燒烤的,現在卻蹲在這兒聞她的腳丫子味……
許唯星倒是特別悠哉,一邊啃着烤羊蹄,一邊把自己的腿伸向晟峻,兩不耽誤。可啃着啃着,腦子裏的思緒就不自禁地飄遠:是啊,都30歲了,還幻想着年輕有為的卓總監為了她打一架麽?呵呵……
***
晟峻帶來的藥膏真挺管用,第二天腳踝就消了腫,雖然暫時還不能穿高跟鞋,但好歹走路不會再一瘸一拐。
畢竟隔天她就得出席公司的品牌推廣活動,活動籌備了小半個月,她可不想上臺致辭時還得麻煩人家攙她上去。
活動的場面鋪得挺大,不少明星前來助陣,星光度不亞于頒獎典禮,公司的高端車系也在活動中宣布了新的代言人,并安排了一場高調的簽約儀式。許唯星致辭完畢後就坐回了貴賓區沒再站起來過,現場管控全權交給了她的副經理,她就安心當個看客。
活了三十年,愣是把自己的心都活死了,想當年第一次做成這樣一個品牌活動,許唯星會開心得一晚上睡不着覺,如今?真是一點興奮感都找不到了,只是頻頻低頭看表,頻頻念着什麽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可就是這麽不期然間,一擡頭瞄向臺上,原本如止水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
簽約儀式正進行到卓然代表公司和女明星互換合同,正對着許唯星的,是卓然那意氣風發的側臉。
那一刻,許唯星突然沒來由的很想大哭一場。
臺上的卓然應該是無意識的吧,就在這時突然掃了眼臺下,目光正好掃到許唯星這邊,許唯星那一刻真的是慌了,下意識地偏頭看向別處,等她自認為已經控制住想要流淚的沖動、裝作一派平淡無奇地重新看向臺上,這時候的卓然早已收回了目光,正和明豔動人的女明星談笑甚歡。
許唯星這回又突然想笑了。看來遲遲走不出名為“回憶”的怪圈的那個人,只有她而已……想想真是感傷。
活動結束後還有個小型酒會,謝絕了媒體,為今晚出席活動的嘉賓提供更私`密的享樂,許唯星一直是那種滴酒不沾的人,這種活動她雖然沒少參加,卻總在喝得微醺時就及時打住,先行告辭離開。這次依舊如此,她覺得薄醉時,就已經開始張羅待會要以什麽理由先行離場,可就算再急着離開,在受邀的賓客裏看見老面孔的代理商,許唯星還是得上前客套兩句的,當然,對方也很客氣:“許經理,這次活動你辦得很成功啊。”
“哪裏哪裏?都是團隊的功勞。”
對方遞過來的酒,許唯星笑着接過,意思意思喝了一小口。等這代理商攜伴離去,許唯星正想把還剩大半杯酒的酒杯擱回桌上,扭頭卻又看見了卓然——
人家還在和女明星暢聊着呢,和女明星碰杯時笑容多和煦,哪像她?喝酒似毒藥。
許唯星手裏的酒杯越捏越緊,終于不由自主頭一仰,咕嚕兩口就把手中的酒杯喝空了。
逞能的結果自然就是喝醉了,她還算把面子工程做到位了,離開活動現場時,還和同事們笑着說:“明天見。”
還知道把攔下的出租車讓給家住五環外的同事,讓對方先走。而她自己,就在路邊背着風站着,頭發被風一吹,全呼在了她臉上,跟貞子似的。還好這副狼狽樣子沒人看到——許唯星這麽想着,一屁股坐在了路邊。
她低着頭,一手揉着太陽穴,一手揉着腳踝,有輛車悄然停在了她跟前,她也全然不覺,直到對方忍無可忍按了一下車喇叭。
許唯星“噌”地擡頭,一笑——等了這麽久,出租車終于來了。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向那輛車,卻在拉開車門的那一刻,突然胃裏一陣泛酸,一時沒忍住,就這麽嘴一張,趴在對方的擋風玻璃上……吐了。
***
卓然站在車邊抽煙,瞄一眼擋風玻璃上的嘔吐物,再瞄一眼披着他的西裝外套、醉死在車裏的那個女人,煩躁地摁熄了煙蒂,摸出手機撥給相熟的洗車行——希望對方還沒關門下班。
☆、第 10 章
深夜的洗車行裏,兩個值夜的夥計都睡了,反倒出動了洗車行的老板厲家晨,親自來給卓然開機器。
厲家晨和卓然是同一年來到這個城市的,卓然來上大學,厲家晨來打工,坐着綠皮車,颠簸了幾天幾夜才踏進這個不一樣的世界,和當年衆多和他們來自同一個鎮的北漂族相比,他倆或許都算幸運,一個成了洗車行的老板,一個成了公司金領,其他人,或許早就回到了生養他們的小鎮,或許還在城市的一隅租住着廉價的群租房,只為圓一個越來越渺小的夢想。
厲家晨最愛搗鼓破車,那邊機器開着,正給卓然洗着車,那邊他還躺在架高的辦報廢小車下修着底盤。修了一半,突然從車底下探出個腦袋來:“卓然,雖然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回答我,但我還是想問,你怎麽又跟她搞`上了?”
她?
除了是指還躺在被洗車輛的後座睡得無知無覺的許唯星,還能指誰?
“別瞎想,我跟她現在是同事。”卓然回答的倒是輕巧。
厲家晨撇撇嘴:“當年你為了給她準備生日禮物,又知道怎麽都比不過其他人送她的那些貴重物品,就自己跑去學做項鏈,結果最後你還被她劈腿外加甩人,你現在還樂意跟她共事?這事要擱我身上,絕對一輩子不想再見到她。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何止他不知道卓然到底是怎麽想的?連卓然自己都不知道,就如之前的酒會,他意識到她在看他,就越發要表現得和那女星相談甚歡。無論他現在多少歲了,都還是那麽幼稚的想要在她眼裏找到存在感——這是因為還愛着?抑或單純的只是因為當年被甩的是自己,所以不甘心?卓然想過這個問題,暫時還沒得出答案。
又比如再之前,他大晚上的跑去溫泉池找那條項鏈,浮浮沉沉了幾十次,終于從池底摸回了那條項鏈,本來是想給她送回去的,最終卻莫名其妙演變成了領着一幫人殺到她的房間,而那條項鏈,至今還塞在他的皮夾裏,連同他們的那張合照。
此時此刻,卓然終于找到了一個詞來形容自己的這一系列行為——卑微。
卓然無奈地搖搖頭。
卓然神思飄遠的同時,車也已經洗好了,厲家晨從那輛破車底下鑽出來,去看看車洗得怎麽樣了。
卓然摸出錢夾準備掏錢,被厲家晨阻止了,“你給錢就是沒把我當哥們。”厲家晨說着便轉移了話題,透過車窗指一指車座某處閃爍着的亮光道,“你看看是不是你手機響了。”
卓然走到車窗旁一看,确實是手機屏幕在閃爍,但不是他的手機——
是晟峻發給許唯星的一則微信:“安全到家沒?”
卓然駕車駛離洗車行後,擱在副駕駛座上的許唯星的手機又亮了兩次,卓然看都不用看都能猜到晟峻大概又發了些什麽過來。
車後座的女人睡得越發香甜。卓然透過後視鏡看了她一眼,突然她的手機就震了起來。
手機震動停了又響,直到卓然把車剎在了十字路口的紅燈前,手機已經進了兩通未接電話,後座的許唯星幾乎要被吵醒——卓然分明見睡夢中的她眉頭緊了緊。
于是在手機第三次歡快地震動起來時,卓然一把拿起手機便解鎖接聽。
晟峻的聲音即刻傳來:“怎麽不回消息?酒會上喝懵了?”
“……”
“喂?喂?”因為這邊沒動靜,晟峻的音色明顯得緊繃了幾分,隐隐透着擔憂。
卓然終于打破了此前的沉默:“放心吧,她跟我在一起。”
“……”
“……”
***
許唯星半夜就醒了。
睜開眼睛,周圍一片昏暗,她只覺口幹舌燥,下意識地伸手摸向床頭燈,卻撲了個空——床頭燈不在它該在的位置。
她揉着緊繃的太陽穴坐了起來,雙眼漸漸适應了周圍的光線,好歹是透過窗簾縫隙裏滲進的一點月光分辨清了,其實這也是她自己家。
她在自己家醒來……不對,這确實是屬于她的房子沒錯,可如今是卓然租住在這兒。
所以說……她、現在、正睡在卓然家裏?
至于她怎麽會在這兒,許唯星一點印象都沒有,她尋思了半天,再也坐不住了。屋子裏一點其他動靜都沒有,許唯星赤腳踩在地板上,腳步聲悶悶的,她的心也是悶悶的,直到走到了浴室門外。
浴室的門沒有關嚴,許唯星能聽見清晰的水聲。
她赤腳踩在地板上的那點聲音早就被水聲蓋過,她在暗,對方在明,真的太容易就讓她看清了幹濕分離間的玻璃門上,倒影出的某個人朦胧的側影。
或許她現在就該離開這兒?走得悄無聲息以免撞見了尴尬?
就在她這麽思考着的時候,水聲停了。沒有了水聲的遮掩,許唯星深怕自己的腳步聲一重,就要被逮個正着。
浴室裏一點聲音都沒有,許唯星忍不住開始咬手指頭,尋思着他應該還在擦身,自己還有時間離開。可就當她邁出一步準備溜的時候,浴室門豁然拉開。
腹下圍着浴巾、渾身濕漉漉的卓然就這樣,出現在了她面前。
“你好,偷`窺狂。”
卓然勾勾嘴角,看着她說。
***
這個場景其實似曾相識。
只不過當年是她住在這間帶浴室的主卧,也是她,洗完澡後裹着浴巾出來,見到門外的他,便戲谑地逗了一句:“你好,偷窺狂。”
那一年的卓然暑假沒有回家,留在本市打工,父親一直對這個品學兼優的貧困生很是優待,就連公幹出差,都不忘囑咐許唯星,讓她有空去看看這個弟弟,她當時也沒別的想法,只是奉命行事去了趟他租的房子,不成想他住的竟是地下防空洞改造的廉價短租房,環境很惡劣,她在那兒待了不到五分鐘就想走。
卓然一直是十分懂得察言觀色的人,她沒明說想走,他已給她找好臺階下:“時間不早了,你下午還要上班吧?我送你出去。”
許唯星沒拒絕,他便陪着她到了路邊打車,目送她上了出租車後,他就從兜裏掏出了一把領錢,紙幣順平了之後想要遞給司機。
許唯星立即就急了,立馬攔下了他:“不用不用。”
那時候的卓然還很青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你是特地跑來看我的,還給我送了那麽多吃的,車錢當然得我付。”
那一刻許唯星覺得特別心酸,打心底裏心疼這個男孩子。晚上下班回家後,腦子裏全是他小心謹慎地把順平了的紙幣遞給司機的畫面,那是真的是心念一動,都已經晚上11點多了,她打了輛車就直奔他住的出租屋,跟個打劫的似的把他的房門敲得震天響,那房門的質量有多差許唯星至今還記得,因為她當時那樣頻頻猛敲,那扇房門就震得跟快要倒塌了似的,直到卓然急匆匆打開門,原本還有些睡眼惺忪的他,看見她就愣了。
“要不你別住這兒了,我家裏有空房間,你搬過來住吧。”當時的許唯星覺得自己說出這話時,就像一個救世主。
如今再回想那一刻,或許……可能……也許,其實早在那一刻開始,她就被這個笑容青澀、長相幹淨、五官俊俏的年輕男孩的美色所吸引,以至于一步一步犯了混,最終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第 11 章
至于如今的他……
顯然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搶着幫她付車錢、耳朵根紅得不像話的男孩子了,如今的他,成熟內斂,一步步靠近,漫不經心卻又勢在必得。
許唯星就這麽被逼着退後了兩步。周圍唯一的光源來自他們身後的浴室,昏暗的暧昧的撩撥人心的,他微微朝她俯下`身來,把這唯一的光源都擋住了,許唯星只覺得視線一暗,他的眼睛就像個黑色的漩渦,要把她那唯一一絲聊以自持的理智給吞沒。
他的唇貼向她的耳側,許唯星沒躲開。
他的呼吸,熱熱地在她耳垂上暈開:“你耳朵紅了。”
那是很久之前,他總覺得她給人一種難以逾越的距離感,直到在一起久了,他終于發現了她的小秘密——每次口是心非的時候,耳朵都格外的誠實,就比如現在,她清冷着目光看着他,仿佛他再越雷池一步,她便要徹底翻臉走人。
許唯星僵在那裏,眼看他的唇慢慢移到她的唇邊。
“……”
“……”
“你說,如果我現在親你,你會不會揍我?”真的以為他要吻她了,他卻看似禮貌、實則極其煞風景地問道。
許唯星倒希望他真的二話不說直接親下來得了,難不成她還會真的揍他?頓覺氣餒。
這男人卻跟溜着她玩兒似的,竟真的直起了身體,不再若有似無地貼着她,眼睛裏也半分暧昧不存:“我給你煮了醒酒湯,我先換衣服,你去看看煮好了沒。”
說完便調頭往卧室走去。許唯星聽見他拉開衣櫃門的聲音,忽略掉心裏的那點不是滋味,悶頭走出了房間。
許唯星直奔廚房,遠遠便飄來醒酒湯特殊而熟悉的味道。許唯星的外公是享譽業界的中醫,他們家配的醒酒湯的配方也算是祖傳了吧,比市面上任何一種解酒藥都更管用,但似乎他們家的女人給男人煮這醒酒湯,都沒煮出什麽好下場,母親給父親煮過,離婚收場;她給晟峻和卓然都煮過,也均以分手告終。
哎……
“好端端的嘆什麽氣?”
卓然的聲音從身後極近處傳來,許唯星本能地扭頭看——
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身後,換了身家居服,頭發還沒幹透,有些淩亂,許唯星愣了愣——不僅僅是因為他現在這副樣子,看着真比平常年輕了幾歲,頗有幾分當年青蔥大學生的架勢;更是因為他身上穿的這套家居服。
她現在的家裏也有一套和他身上這套同款不同色的家居服。
當年她和晟峻交往的時候,因為晟峻一直很鄙視什麽都得配成情侶款的行為,覺得幼稚俗氣,許唯星從沒買過一件情侶的東西,就算心裏是有失落感的,卻還是告誡自己:确實,幼稚又俗氣,何必呢?
直到後來,她有了卓然,才終于明白,似乎這是愛情該有的樣子——為了一個人,心甘情願變得幼稚、俗氣。
而如今,她家裏的那件,穿了這麽多年連圖案的顏色都褪得差不多了,她卻還一直穿着。
沒想到他也是……
“卓然。”
許唯星突然怔怔地開口叫他。卓然眉梢一揚,帶着點不解:“嗯?”
“我……”許唯星咽了口唾沫,其實她也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想說什麽,只是突然之間心裏滋生出了某種想法,那一瞬間不吐不快。
卓然靜靜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後續——
可就在這時,急促的門鈴聲徹底打斷了此刻室內的僵局
“叮咚叮咚叮咚!”刺耳的門鈴聲餘音還未散盡,轟鳴般的敲門聲便接踵而至,卓然明顯有些不悅地一挫眉,可敲門聲一刻不停,他只能調頭走向玄關,留許唯星一個人站在原地,後知後覺地被自己的行為吓着了。
她剛剛想說什麽?
我們,複合吧……
天!她是瘋了麽?
幸好幸好……
許唯星的暗自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