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會兒。
袁朗暗自點頭,很正确,先不急着進去。
兩個大塑料袋兒随手放在腳邊,挺沉。
一個裝的是熟食,什麽牛肉啊肘子的一大堆,原本還有一塊五香驢肉,但被高城以近親為由嚴詞拒絕了。另一個則放了兩瓶紅星,度數最低的那種。
袁朗湊過來緊挨着高城坐下,體貼的伸出袖子擦抹他額上的汗跡。
雖然兩家離得并不遠,不過十幾分鐘的車程,但在大太陽底下的吉普車裏悶了十幾分鐘,再在超市裏擠過來擠過去以後,兩個人都是一身的汗。
可能是嫌他擦汗擦得時間太長,高城瞪他一眼擡手将爪子揮開。袁朗好笑的看他不自然的偏了頭,也不再堅持,幹脆把袖子抻直有一下沒一下的替兩人扇風。
“诶,裏頭都誰啊,這麽熱鬧?”朝門的方向努努嘴,袁朗的聲音壓得很低。
“我倆爺爺,準是下棋呢,這還算安靜的。”高城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麽,“看我這腦子,馬爺爺幾個月前剛退,我爸還給我打過電話,愣給忘了。”說着又瞄了袁朗一眼,似笑非笑:“看來你運氣不錯,今兒還真見全了。”
“又是驢又是馬的,你哪來這麽多爺爺。”袁朗搖搖頭,笑得極欠抽。
于是高城抽他:“瞎說啥呢,都是長輩,沒這麽開玩笑的。”
“……我不走這兒不走這兒,聽不懂人話咋地,都說了我不走這兒!”
“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咋不講道理呢,觀棋不語真君子起手無回大丈夫,大丈夫懂不!”
“你少動不動就整那文鄒鄒的詞兒,我聽着鬧心,顯你能啊……”
“啥叫顯我能啊,這是道理,你不能不講道理!”
“狗屁道理,我還告訴你馬萬海兒,我頂看不上你這假學問的樣兒,啥啊還道理!哦,都是你們娘們兒的理,我們就一點兒理沒有!”
“诶你咋張嘴就不說人話呢你,你——”
“啥叫人話,人說的話那就是人話,別指着你有學問罵人我聽不出來啊……”
眼見門裏的……交談聲逐漸長高了一倍,兩人不由停住了手上的戰術交流,相互對看一眼。
“沒事吧,用不用勸架?”順勢攬過高城的肩,袁朗趴過去咬耳朵。
高城晃晃腦袋,臉上微紅,不知道是因為熱還是別的什麽:“那什麽,再看看吧,倆老頭不一定打得起來……吧……”
可能是自己也覺得沒什麽說服力,高城又低頭想了想,忽然用胳膊去頂袁朗的胸口:“有煙嗎先來一根,快點,進去就抽不了了。”
“怎麽,他們不抽煙?那你送什麽煙葉啊?”
袁朗有點奇怪,但還是很快的掏出煙盒一人一根點上。
高城閉上眼深吸口氣,等那點有毒物質在肺裏打了個轉兒才慢慢吐出來,好心的催他:“嗐,進去就知道了,趕緊的吧,沒聽裏頭快動手了。”
沒錯,是快動手了。
“……你這人咋說不聽呢,把那‘馬’還我,就是你親爹那也不能死攥着不撒手啊!”
“會說話嗎你,你爹才棋子兒呢!”
“我管你是爹是叔兒,撒手!不撒我揍你信不!”
“你……”
聽着越來越大聲的交談伴着一陣噪雜,像是椅子腿兒剌地的聲音,高城飛快的站起來,一邊把半截煙頭扔在地上,一邊沖上去敲門,袁朗拎着口袋緊跟在後頭,還小心着不能把酒瓶子磕了。
随着“咚咚“的敲門聲,裏頭忽然陷入安靜。
片刻後,有人說話。
“是城兒吧,門沒鎖,進來吧。”
一進門便是個大客廳,很大,但并不空曠。
跟門口斑駁了的歲月截然相反,屋裏面居然出人意料的潔淨、舒适,以及……略顯淩亂。
因為牆上面挂滿了字。
左邊是兩幅豎着的畫軸,分別是“戰”和“止戈”。
右邊是對稱的另外兩幅,寫着“智”和“大愛”。
而正對着他們的那副袁朗最為眼熟,橫着的四個大字:天大地大。
筆力龍飛鳳舞氣勢金戈鐵馬,與軍長家挂的那副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放大了三倍,幾乎鋪滿了整面牆壁。
袁朗只一眼便确定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那筆畫間的隐隐豪壯,模仿不來。
不過好看是好看,可這幾幅毫無因果邏輯的字挂在一處,除了儒雅氣息之外,倒也添了幾分古怪,叫人摸不着頭腦。
再往下看,字的正下方擺了一整套看上去就柔軟舒服的布制沙發,米黃色,上面陷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半躺半靠,花白的頭發理得很短,臉色黝黑,五官端正,左邊眉毛上有個明顯的疤痕,但并不猙獰,反而透出份豪爽的感覺。
只是這個看上去豪爽的老人此時的表情并不豪爽,皺着眉板着臉斜咬着個沒點燃的木頭煙鬥一言不發,兩眼死瞪着前面正在收拾殘局的另一個人。
另一個當然也是老頭。
看上去年紀略輕一些,頭發也已經半白了,同樣黝黑的膚色,但斯斯文文慈眉善目,戴了副樣式古舊市面上很不好找的圓形眼鏡——有點像電視裏演的三四十年代裏文化人常戴的那種,或是把抗戰時特務鼻子上的墨鏡換成透明鏡片——乍一眼更像個老教授,只是在教授的眼睛裏大家看到的通常是智慧之光,而不是……怎麽說,精明、狡詐,袁朗所謂的睿智高城所謂的陰險狡猾。
不用問,這兩個老人自然就是馮驢子和馬萬海。
袁朗立刻分了出來。
很好認,他想。這兩張臉,很有性格特點。
果然,高城開始叫人了。
“驢子爺爺好。”
馮中岳咬着煙嘴點點頭,馬萬海放好最後一顆棋子,側過身對他們微笑。
“萬海兒哥好。”
馬萬海的笑容停在一半,馮中岳拿下煙鬥,顯得非常高興。
“好好,哈哈,真是好孩子,來來來,那是小袁吧,都來都來,坐下歇歇。”
馮中岳一掃方才的不快,笑呵呵的拍拍自己身邊的空位招呼高城和袁朗,右手還不忘指點着馬萬海。
“我說萬海兒啊,你也別站着不動,去搭把手,東西接過來,看把你兄弟累的。”
“瞎說啥呢,當着孩子的面。跟你說過多少次,咱這親早出了五服了,知道不。出五服了那就不算一家人,不能瞎叫……”
馬萬海哭笑不得的搖搖頭,只得嘟囔着過來做苦力,經過高城的時候一巴掌削過他的後腦勺:“就你小子鬼機靈,什麽都向着你驢子爺爺。”
“嘿嘿,馬爺爺好。”
警報解除目的達到,高城滿意得不得了,一邊乖巧的改口,一邊搶先接過袁朗拎着的袋子遞過去,只剩下那個裝煙葉的紙袋自己拿着。
至于袁朗,他還在發呆。
站在一個公平的角度,絕對不能說咱們袁中隊長反應遲鈍,畢竟是剛進門,這一通爺爺大哥的稱呼來回換,別說袁朗糊塗,就算是換了妖孽祖宗鐵大隊長,他也繞不出來。
許是見得多了,馮中岳明明白白的從袁朗眼睛裏看出個大問號,于是笑眯眯的把煙袋叼回嘴裏,好心情的給他解惑。
“小子,用不着奇怪,我跟你說,我們倆啊——”用手指指自己再指指馬萬海的方向“原來是一家,老祖宗叫馬萬松,是大明的總兵,後來呢分了兩支,一支姓馬,一支姓馮,所以要按輩份兒論啊,他,馬萬海兒,就得管我叫爺爺。是不,孫子!”
最後的尾音故意上揚,馮中岳扯着嗓子沖廚房嚷嚷。
“都說出五服了出五服了,你咋還沒完沒了了你!”
意料之內的引出馬萬海的高聲反駁,馮中岳笑得愈加得意:“喊啥喊啥,我又沒叫你,我那是問城兒呢,誰讓你搭茬兒的。是吧城兒。”
“那個……呃……對了,這是我爸讓我帶給您的。”
明智的選擇了另一個話題,高城忍住笑把紙袋塞進馮中岳手裏,回身扯着袁朗往沙發上坐。
“好,好啊!太好了!”
馮中岳眼前一亮,立刻忘了自己剛才在幹嗎,連話都顧不上說,拆開包裝就想往自己手上的空煙袋裏裝。
“嘿嘿嘿幹嘛呢你!當我眼瞎看不見啊!”
憑空出現一只手準确無誤的奪走紙袋,馮中岳這才發現馬萬海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放好東西回到了客廳,正居高臨下的瞪着他:“你早上不是剛抽完嗎,不要命了!這兩天咳嗽成什麽樣你自己不知道是不,晚上吵得人睡不着覺,難受了還不得我伺候,不能再抽了。這些我先收起來,什麽時候好點了再說……”
在馬萬海持續的訓誡中,高城默默的把袁朗推到沙發邊角上,然後自己緊挨着他擠在一起,騰出前面的一大塊空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