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
王洙穿過禦花園,走在景德宮外的夾道上,沿路遇上不少熟人和她打招呼,王洙氣紅了眼,眼裏除了火什麽都看不見。大部分人知道王洙是孟詢跟前的紅人,就算熱臉貼了冷屁股也不敢說什麽,頂多在心裏嘲諷王洙紅了就拿鼻孔看人。賀公公可不慣王洙這毛病,他叫了王洙一聲,王洙沒有理,他就讓曲露把王洙攔住。
曲露颠颠跑過去張開雙臂堵住王洙的去路,王洙不悅,繞過他繼續走,曲露心一橫,從背後抱住王洙的腰,王洙吓了一跳,又被曲露死死箍住動彈不得。
賀公公小跑兩步上前拿拂塵狠狠敲了曲露的頭,“松手!動手動腳成什麽樣子!”
“您打我幹什麽啊,不是您叫我攔住王公公嗎!”曲露很委屈啊,為什麽每次受傷的總是他呢?
賀公公已經懶得和他解釋了,他是不會明白的,他說攔住王洙可沒叫曲露動手動腳,王洙可是殿下的人,豈是別人可以動手動腳的。賀公公沒理曲露,拿腳把曲露扒拉開,問王洙,“你這小子橫沖直撞幹什麽去,叫你也不理,跟個沒頭蒼蠅似的,讓人知道你是景德宮的奴才還以為咱家沒好好教你。”
面對直屬上司,王洙可不敢造次,她努力将自己的張牙舞爪收斂起來,恭順的聽賀公公訓話。
謝太醫大老遠就看見了老熟人,他本是剛給皇後請了平安脈,正要急急忙忙出宮去,畢竟桑田還在家裏等着他,可他看見王洙彎着背被賀公公訓話,便擡步走過去,和賀公公閑聊了兩句,正好也給王洙解了圍。
等賀公公帶着曲露走了,王洙的氣性也被賀公公磨沒了,她對謝元修道謝,謝元修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王洙知道,他還在為他們上次發生的口角而生氣,便帶了幾分讨好道,“謝太醫,上次是我不懂事兒。”
“哦?是麽?”謝元修挑眉道,“上回殿下不是說你幹什麽事兒他都護着你麽?诶?殿下人呢?”說着,還做出一副張望的模樣。
王洙知道,謝元修那張嘴是不會饒人的,千萬別叫他得了理,否則他能拿話噎死你,而且句句能戳中要害,旁人只有服軟的份。王洙苦着臉道,“您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反正您肯定是對的。哎,您在家裏對紀姑娘也是這樣?我看紀姑娘那脾氣可不像是能受氣的樣子,你們倆是不是天天都打架?”
聽到別人提紀桑田的名字忍不住嘴角上揚,“她當然不一樣,我肯定讓着她。”紀桑田是個點火就着的沖動性子,這樣的脾氣遇上冷冰冰的蕭狄,兩人肯定處不來,可謝元修聰明,知道什麽時候該硬、什麽時候該軟,對自己心愛的女人那是無條件包容,也不怪紀桑田放着大紅人錦衣衛副使不選,要選個大夫了。謝元修損人損夠了,這才問王洙,“說吧,又出什麽事了?”
謝元修是王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狐朋狗友,她入宮這麽多年,就這麽一個知心朋友。謝元修和蕭狄不一樣,王洙對蕭狄是有自己的私心,而對謝元修就是無關風月的友情了。怎麽說呢,她性子一直懶懶的,以前那是又想貪便宜又怕事,她雖是見了誰都是笑模樣,但也不敢和別人深交,一怕麻煩,二怕關系近了會有很多麻煩事,萬一洩露了身份就壞了。而謝元修和她是怎麽湊一塊的呢,說起來還是她剛入宮時候的事兒,送去淨身的太監是給自己命根子來了一刀,她是給自己腿根處來了一刀,都是血流成河,最後她使了小手段蒙混過關了,可過關的代價就是她失血過多差點沒死了。奴才命賤,沒人在乎她的死活,幸好遇上了同樣初出茅廬的謝元修,這才救了她一命。
這麽多年過去了,謝元修已經混成了院判,她還是個小太監,不過兩個人的脾氣都沒變,王洙是無理由信任謝元修的,謝元修是皇商的背景,祖父也是當年轟動京城的名醫,他在宮裏過的順風順水,順帶着也關照了她,沒有謝元修罩着,王洙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所以王洙什麽事也不瞞他,便把許玉君之前的來來回回一五一十都和他說了。
謝元修聽後半晌沒說話,用手摸着下巴琢磨道,“殿下若是真生你的氣,你現在還能活蹦亂跳跟我在這兒說話?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是想怎麽樣,和殿下到底是權宜之計還是認真的?”
“認真的又如何,他該娶許玉君不還是要娶。”她心裏難過,若是她是個自由人,何至于夾在其中左右為難。可孟詢注定不會理解她進退兩難的處境,她也是有苦難言,照這麽下去,他們之間會有越來越多的誤會,除了“坦誠”,無藥可解。
“你這人怎麽就不會好好說話,承認就承認,非要嗆着火。”謝元修也猜到王洙是動了真心,他也覺得這事難辦,便把王洙拉到牆角無人注意之處,“我上次勸你早日抽身你不聽,還把殿下找來給你撐腰,他能護你一天,還能護你一輩子?他知道你是女的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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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洙剛想說“你怎麽知道他不能護我一輩子”,可聽了後半句就噤了聲,她都不敢讓孟詢知道自己是女人,又怎麽敢把自己一生托付給他?
謝元修嘆口氣,将一瓶食指長的小瓷瓶塞到王洙手裏,“上回就想給你,一怄氣就沒出手,你且留着,藥效你都知道,自己看着辦吧。”
王洙将藥瓶收好,心裏惴惴不安,和謝元修說了會兒話,心裏開解了不少,遂又回了景德宮,橫豎在哪裏都是無所事事,王洙索性回房脫鞋上炕呼呼大睡。她剛眯了一會兒,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房門忽然被撞開,曲露從外面沖進來,掀開王洙的被子,拖着王洙下床,王洙睡的正香被人吵醒,氣的就像一只炸了毛的貓,“你做什麽?有病是不是?”
“殿下要回來了,賀公公叫我來開路,王洙快起來啊!”
王洙擰眉瞪他,“叫你開路,管我什麽事?”
“賀公公說的啊,他說叫你去書房等殿下。”
王洙莫名其妙,但是既然是賀公公的命令,她也不敢不從,可這個曲露神神叨叨的連鞋子都不讓她穿好,她鞋後跟還沒提起來就被曲露扯走了,王洙覺得曲露這種人只适合伺候狗,因為他這種冒失的性格伺候人的話一定能把人逼瘋的。
孟詢走在景德宮外的夾道上,他問身邊的賀公公,“你猜王洙還生氣嗎?”
“哎喲,殿下,您都讓奴才猜三十八遍了,王洙哪敢跟您生氣啊!”賀公公道,“您放心吧,王洙性子面,她沒什麽脾氣的。”
孟詢腳步一頓,“你性子才面,你全家性子都面。”
“是是是,奴才說錯了,王洙不是性子面,是溫順。”
孟詢這才耳朵舒服點,慢悠悠道,“我跟你說啊,我罵王洙是我的事,你們不許說她,知道麽?”
“是是是,奴才以後一定注意。”
“一會兒見了王洙,知道怎麽說話麽?別說是我自己要回來的,就說是你非拖着我回景德宮的,還有啊,可別跟王洙說是我叫她去我書房等着的,就說是你安排的,我看見王洙的時候會表現的很震驚,然後罵你自作主張,你就委屈點聽着吧,好好演,可別穿幫了,這可關乎我的尊嚴。”孟詢把王洙氣走了,自己別別扭扭的坐立難安,怎麽着也不放心王洙自己回去,正好賀向忠給他送衣服來了,他就問了賀向忠見沒見到王洙,賀向忠就說王洙氣沖沖的,孟詢覺得這次王洙可能真的生他氣了,所以這又急急忙忙回來哄她。
賀向忠面上答應的歡,心想,你還有男人的尊嚴?他們家殿下自從跟王洙這小子混在一起,骨氣這種東西就再也沒有了。
王洙等孟詢等了好一會兒,本來想從他書房找本書來看,她翻了翻孟詢的格子,書是很少見到,僅有幾本《論語》《資治通鑒》這種書,她随手拿下來一本《論語》,翻開第一頁就驚呆了,這哪是論語啊,這是包着《論語》封皮的話本!還都是市井鄉野那些不入流的野話本!其他書也是一樣,封面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儒家經典,內容是什麽《霸道王爺和秦淮佳人的風流韻事》,什麽《俏麗小白狐》雲雲,光是名字就不忍直視,王洙嘴角抽搐,心中疑窦驀然解開,她可算知道孟詢這個奇葩皇子是怎麽養成的了,也不怪乎他會做出大老遠跑去江南找人家閨秀小姐求愛的事。
算了,王洙已經不敢再看,她對孟詢的業餘生活徹底無話可說。他不愛念書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和他第一次私下接觸就是幫他打小抄對付太傅呢。好在這人也不算太沒文化,他的畫确實匠心獨具,王洙又開始欣賞起他挂了一牆的畫,忽然間,她就想起剛回宮那會兒孟詢幫她畫畫那次,她睡着了,孟詢一個人折騰半天也不知道畫出來沒有,一時好奇,王洙打開孟詢的抽屜,就在第一格就有一副沒上裱的畫。
她小心翼翼的将畫打開,在看到畫卷內容的一刻手一抖,這不是……
是她。
是女兒樣貌的她。
一個她自己都不熟悉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