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三天後。
夜半時分,寒風蕭蕭。
這幾日的京城大霧彌漫,夜晚尤甚,伸手不見五指,再加之昭和宮那位日日夜夜不間歇的號哭,更顯得這宮裏鬼氣森森。掌事姑姑提着燈籠來回巡視靈堂內外的情況,她雖然是宮裏的老人,素來穩重,但畢竟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再有能耐心裏也是打小鼓的。
“公公,這兩日多虧有你陪着,要不我這心裏還不定多別扭呢。”掌事姑姑很感激王洙這幾日的陪伴,“不過,公公,你自己沒有差事做?”
王洙其實是以幫忙為名陪着孟詢罷了,在京的皇子只有孟詢和四皇子,剩下那幾位皇子也不知道得沒得聖上駕崩的信兒,反正是一個也沒趕回來。四皇子整日不見人影,忙活着張羅外事,說白了還不是趁機拉攏朝臣,若不是有皇後和丞相在前面頂着,四皇子估計要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名登基了。沒辦法,誰叫聖上、哦不,現在該說是先帝了,先帝遲遲不立太子,也不知道是對嫡長子孟理不滿意還是另有別的打算,不過人都已經去了,他怎麽想是沒人知道了。
堂堂一個國君,勵精圖治二十年,結果吃野藥中毒死了,說出去都要贻笑大方。所以皇上轟然離世的官方說法是“急症猝死”,怎麽着也比吃藥吃死好聽一點。其實大部分人是不關心皇帝是怎麽死的,他們更關注下一個皇帝是誰,這幾日看着風平浪靜,實則是暗潮湧動,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只是需要一個導火索罷了。大皇子若是再不回來,誰知道會出什麽變故呢。
掌事姑姑和王洙走到靈堂前,孟詢依然在榻上端端正正的跪着,掌事姑姑對王洙朝孟詢的方向努努嘴,“跪了好幾天了,幾宿都沒合眼,七殿下真是有心了。想着先帝生前最常打罵七殿下,如今誠誠懇懇跪在棺材前盡孝的還不是七殿下。”掌事姑姑是先帝身邊的老人,從一入宮就在先帝身邊伺候,從奉茶宮女做到掌事姑姑,如今更是受了擡舉來操辦喪事,她心明眼亮,這幾日什麽都看透了。
王洙想起孟詢曾經和自己議論過先帝,這還是幾天前發生的事情呢,到底是骨頭至親,嘴上再多埋怨,親人離世心裏也是傷心的。
忽然之間又是一聲凄厲的叫聲,兩人都打了一個哆嗦,相看着面面相觑。
掌事姑姑估摸着自己料理完這喪事差不多也該出宮了,所以說話也就少了些忌諱,索性也就攤開了說了,“我不能說看着七殿下長大,但七殿下的為人我也是知道的,平日裏荒誕胡鬧,真出了事他比誰都善性,你聽見昭和宮那位主子的聲音了麽?其實她也是個性情人,是真的一顆心拴在先帝身上,只可惜集寵一身也就是集怨一身,先帝在時還有恩寵護身,先帝走了她也就是個飄零人了。不是我說,這四殿下也忒……哎,皇貴妃都這樣了,他就顧着自己那些事,一趟昭和宮也沒去過。”先帝駕崩,阖宮最傷心的人當屬皇貴妃,她聽了這個消息當場暈厥,因為情緒不穩,五個月大的孩子也沒保住,現在就像得了失心瘋一樣日夜哀嚎哭泣,搞的宮裏人心惶惶,都以為她中了邪,不過懂事兒的卻心裏明白,皇貴妃是真的沒先帝不行,她和別的嫔妃不一樣,她對先帝是真愛,也不枉先帝疼她一場。
王洙似有所感,“成大事者總要舍棄一些東西,所以外面都說四殿下要和大殿下争皇位,沒人能想到七殿下這裏。”論心狠,孟詢連點邊都貼不上,他這是失去了成王的先天條件。
“當個閑散王爺有什麽不好,舒舒服服過一輩子,争那些有什麽意思。”掌事姑姑還記得先帝每天就睡兩三個時辰,真覺得皇帝不是一般人做的,“我看七殿下這樣最有福氣,也不知道哪家小姐能有這樣的造化。”
王洙欲言又止,“是啊,殿下心思單純,定能過的無憂無慮。可是,哎,皇城這些富貴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被專寵會惹人記恨,被忽視又傷心落寞……”
掌事姑姑是個人精,她總感覺這個小太監講話酸溜溜的,不過她是正道人,不會往那處想,只道,“三妻四妾?我看七殿下那脾氣,要是身邊真圍了堆莺莺燕燕,他可非要瘋掉不可。”
“真的?他會一輩子只守着一個人?”
掌事姑姑還沒說話,那邊孟詢卻大叫一聲,“你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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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姑姑和王洙沖破霧迷湊上前一看,原來是許玉君從背後拍了一下孟詢肩膀,孟詢一臉嫌棄,當她是猛獸避之不及。許玉君一身素色喪服,但是面上卻笑嘻嘻的,這表情讓承受喪親之痛的孟詢更加生氣,王洙見事态不妙,連忙去拉扯許玉君叫她不要招惹孟詢。
許玉君不知道怎麽惹了孟詢,“七哥,好幾個月不見了,我一直想找你,你都躲着我,可算叫我把你找到了!诶,你拉我幹什麽,狗奴才!”
“你罵誰呢!”孟詢聽別人對他們家王洙不敬,就要撸起袖子打人了,王洙使了吃奶的勁兒才把許玉君拉走。
許玉君被王洙拉遠了這才放手,許玉君踹了王洙一腳,“狗奴才,動手動腳,不想活命了不成?”
王洙跪下垂首,一句話不說。
許玉君就是刁蠻任性的脾氣,她氣消了也就冷靜了,眼珠一轉,換了副面容,聲音也溫柔多了,“得了,起來吧。想想我和王公公你也是好久不見,這些日子還多虧你照顧殿下了,你說我該賞你點什麽?”
“這本就是奴才分內之事,奴才不敢讨賞。”
“賞罰分明的道理我還是懂的,再說了,王公公是自己人,我對自己人一向大方,王公公說吧,這次你又想要多少錢,要多少,我給你多少。”許玉君看出來王洙如今地位不同了,可謂是要和賀公公平起平坐的第一人,她更得使勁兒收買了。
“奴才聽不懂您的意思,您別和奴才說笑了,殿下這會兒要找奴才了,奴才得趕緊回去了。”王洙覺得還是走為上計比較好,許玉君太難纏,她可不能和她多糾纏。
“站住!”許玉君不樂意了,“怎麽着,現在要撇清關系了?當初收我二百兩銀票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幅嘴臉,現在你什麽意思?在殿□邊提起個兒來不把我放在眼裏了?等我成了皇妃,你以為你的榮華富貴還能有多牢靠?”
王洙無奈嘆息,她最怕的就是這個。年輕時貪財不懂事兒,當初幫着許玉君讨好孟詢的時候哪想着自己有朝一日會和孟詢在一塊兒啊,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挖坑給自己跳,現在是撇清還是周旋,可真是無計可施呀!
“可惜你成不了皇妃,趁早死了這份心。”孟詢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他站在王洙身後,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聽,也不知道聽見了多少不該聽的,王洙吓的一哆嗦,膝蓋一下子就軟了。
“你!”孟詢身邊還跟着掌事姑姑,許玉君覺得自己的臉都被丢盡了,“你就這麽讨厭我?”
“對,你難得聰明了一回。”
許玉君知道孟詢是對她沒什麽好感,可也沒想到他會把話說的那麽直接、那麽不留情面,當即跳腳道,“你以為我看得上你嗎!”
孟詢面不改色,“那我要多謝你的看不上。”
許玉君被氣走了。
掌事姑姑搖搖頭,她本以為王洙是個聰明的奴才,怎麽能幹出為幾百兩就背叛自己主子的糊塗事呢?這下好了,七殿下全聽見了,王洙也算是毀了。不過,景德宮的事她不好插手,識趣的退到百步開外。
就剩下孟詢和王洙兩個人了,王洙壓根不敢擡頭看孟詢,他應該暴跳如雷啊,可是現在怎麽這麽安靜?還是山雨欲來的前兆?
“起來,跪什麽跪?你膝蓋就那麽不值錢,對誰都跪的下去?”王洙覺得孟詢聲音都冒着寒氣,這寒氣直往她骨頭裏鑽,冰的她心裏難受極了。
“奴才對您還是要跪的,您是奴才的主子。”王洙脾氣上來,說話也帶着刺兒。
“是啊,你還知道我是你主子,你真行啊,為了幾個臭銀子你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上次為了蕭狄出賣我,現在要為銀子出賣我,你有沒有良心?”孟詢壓着嗓門,不讓掌事姑姑聽見自己罵王洙,可是王洙實在是太欠揍,一個勁兒的觸他的底線。
王洙用袖子抹抹眼睛,她沒良心,是啊,她要是真沒良心還至于把自己逼到這個份上嗎?她沒良心早就遠走高飛了,出宮這一行,她有那麽多逃跑的機會,可她不知道為了什麽鬼理由留下來,又回到這個像個鳥籠子一樣的皇宮。她多沒良心啊,早知道就向四皇子投誠了,那樣好歹還能保自己的弟弟安然無恙,也不至于每天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沒一天能睡個安穩覺。
“你怎麽不說話,你以為你不說話我氣就消了嗎?”
王洙耷拉着眼皮,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您都說我沒良心了,奴才還敢說什麽,要打要罵随便您,奴才就是賤命一條,誰都能上來踩幾腳,多您這幾腳也不礙事。”
孟詢最恨她這樣自輕自賤,聽她折辱自己一點沒有解氣的感覺,反而覺得她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明明是她不對,怎麽她脾氣倒挺大,一副自己欺負她的樣子?她真是被他寵的無法無天了,敢這麽和他嗆火,過去的事他不計較,賠個不是怎麽了,她嘴巴怎麽就那麽硬呢?
“你行,王洙,你就是覺得我不能拿你怎麽着。你走,回景德宮,去找賀向忠領罰,別在我父皇跟前丢人。”他拿她沒辦法,這麽算了心裏有氣,自己也找不到臺階下,叫賀向忠決定吧,他的事都是賀向忠決定的,他相信賀向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肯定知道該拿王洙怎麽辦的,賀向忠知道自己的心意,肯定不會傷害王洙的,就是教育教育她。
王洙既不求饒也不求情,站起來躬身就走,把孟詢氣個半死,這女人真是反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