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的心早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而且做好了随時跪下被痛責的準備。想不到大哥竟會應一個“嗯”字。
不過這一下動作猛了些,膝蓋落地“嘭”地一聲,痛得龍星半天沒緩過勁來,額上的冷汗也刷地滲出。
“疼了?”龍城略帶着一絲責備:“知道有傷還不注意些?”
“疼。”龍星實話實說,卻有一絲撒嬌的意味。他也不明白,雖然大哥很嚴厲,可是,在心底裏,卻是最期待最盼望大哥的關懷與寵溺。
這種撒嬌的口吻,就是和三哥也不曾有。因為他不想讓三哥心疼。可是,卻真的想讓大哥好好心疼一下。
再次被大哥輕輕扶起來的感覺真好,龍星保持着面部的平和,心裏卻樂開了花,順勢輕靠在大哥身上,感受如陽光般溫暖的氣息。
龍星垂下長長的睫毛:“大哥責罰龍星,龍星不敢覺得委屈。可是,大哥,龍星真的沒有去招惹那兩個瘋女人。”
龍城輕聲嘆了口氣:“大哥知道。”
龍星燦然一笑。
“這次抄佛經,許你坐着吧。”龍城淡淡地道。
龍星心花怒放,忙謝了大哥寬責,又道:“龍星去請三哥起來吧。”
看到大哥首肯,龍星正想出門,忽然又回頭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看着大哥。
“有事就說,吞吞吐吐地,是什麽規矩?”龍城并未動怒。
“大哥,龍星想吃餃子。”
餃子是一種北方的小吃,有餡有皮,包成元寶模樣,用清水煮了吃。最近的世家大戶很流行吃這個。
龍城點了點頭:“你吩咐香雪和廚房說一聲吧。”
“是。”龍星猶豫了一下,心道,死就死吧,大不了再三天下不來床:“大哥包給龍星吃吧。”
☆、霞草微香(下)
龍城微怔,一時沒反映過來。
龍星在大哥的沉默中惶恐,自己太過分了吧。明知大哥是篤信“君子遠庖廚”的,也不喜自己鑽研廚藝。大哥平日裏連“廚房重地”想必也從未涉足過。
“我該将他按倒在地抽他一頓,還是罰他去靜思堂跪着?”傅龍城看着弟弟驚慌而希翼的神色随着自己的沉默慢慢轉為委屈和失望,還有淡淡的哀傷,忍不住怒:“居然敢恃寵生驕!膽子大了你!”
“好。”
龍星聽見大哥的這聲好字,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驚喜地看向大哥,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想撲過去抱住大哥的沖動,笑若春花地道:“是,謝謝大哥,龍星馬上準備。”
龍城看着難掩喜色的弟弟,雖然似乎有些滿天繁星的感覺,仍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心裏納悶,明明是想喝他跪下狠打一頓的,為何竟會說一個“好”字呢。
龍星請龍晴起來時,龍晴真有些驚訝,大哥未罰龍星,竟連自己也一并赦了。
“大哥要給包餃子吃。”龍星的臉上閃動着光彩,輕輕在龍晴耳邊道。
龍晴看着龍星搖了檐下的一個玉盅,吩咐香雪和香蘭伺候,才确信剛才确實是聽到龍星說“大哥要給包餃子吃”。
進屋內謝了大哥輕責,給大哥添茶。龍晴站在旁邊,偷偷打量下大哥,不由帶了笑容。
龍城接了茶,道:“龍星越來越沒規矩了。”
大哥的這句責備,在龍晴聽來,卻有些寵溺的味道。
“是龍晴疏于管教。”龍晴垂首,立得筆直。
若是平日聽了大哥責備,龍晴早都屈膝跪倒。龍城不由暗中嘆了口氣:看來,今日,這兩個小子是都想翻天了。也罷,今日,就饒你們一回。
龍城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翡翠玉匣,遞給龍晴。
龍晴雙手接過,心裏忽然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輕輕打開雕琢着精致的花開富貴圖案的匣子蓋,一枚盤龍的黑色玉石印章,映入眼簾。
龍晴的手指竟有些顫抖,用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取出,黑色玉石似水晶般晶瑩剔透,黑色的絲絮如上好的徽墨絲絲漾在清澈的泉水中。
栩栩如生的騰龍盤旋于整枚印章之上,刻畫細致的龍頭正好作為印章的頂部,龍睛處正好是玉髓所凝,烏黑靈動。印章底部果真是再熟悉不過的篆字:逸之。逸之是龍晴的表字。
有那麽一瞬間,龍晴幾乎無法呼吸,心忽然狠狠地痛了起來。忘了什麽時候開始,自己便有了這心悸的毛病,而且百般服藥,毫無成效。
随着時間推移,龍晴終于發現,這心悸的病症,并不會随時發作。只有當自己面對大哥屈膝受責時,心才會絲絲作痛,而且涼得澈骨。
想明白時,龍晴合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滑落到藥碗中的淚水,将手裏的藥一飲而盡,然後拭淨了臉,平靜地倒掉其他的藥。
“龍晴已經完全康複了。”龍晴恭敬地向大哥禀告。
心悸的毛病既然好了,大哥再罰起來時,似乎更重了。龍晴只是忍忍,“心不痛”,他這樣騙自己。
忘了多少次曾痛徹心扉,多少次曾心涼入骨。竟比不得此時,手裏緊握着這方印章時,心裏的痛。難道幸福也會心痛?
看着龍晴的臉色有些白,龍城放了茶杯,略蹙眉道:“難道心悸的毛病又犯了不成?”
“不是。”龍晴慌忙答,話音出口,忽然感覺心裏一輕,刺心的痛已經消失,心裏暖暖地有了溫度。
龍星看着三哥手中的印章,滿是疑問和驚奇,終究還是忍不住道:“這枚印章好像和三哥原來碎掉的那枚一模一樣啊”
龍晴六歲時,龍城得了一塊墨玉,十分喜愛,準備刻枚印章。龍晴看了,也極為喜愛,把玩不已,卻又乖巧地還給大哥。
“龍晴喜歡,就拿去吧。”大哥笑着将墨玉放到龍晴手中。
“顏色黑黑的,有什麽好。也就是大哥才喜歡。”龍晴笑着将墨玉遞回去。
可是小孩子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十二歲的龍城,卻将弟弟戀戀不舍的目光清晰地看在眼中。
六歲生日時,龍晴早早去爹娘屋裏請安,大哥卻笑着将刻好的印章遞過來。
“真精美。”龍晴想不到這麽巧,大哥的印章也在幾天刻好。
可是看見印章底部的篆刻時,卻驚呆了,那赫然是自己的表字“逸之”。
驚喜的目光望去,是大哥淡淡的笑容。
龍晴将這枚印章貼身收藏,整整十年。直到十六那年,因為大理的差事,讓弟弟受傷,遲歸。大哥怒得來不及喝令褪衣,鞭子就抽到了身上。
想來大哥是非常生氣的,手上的力道也就極重,以至自己終于忍不住,竟回身抱住了大哥的手臂哀求。回答他的,是大哥飛起一腳,将他踢飛出去,懷裏的印章就碎成了兩半,落到了地上。
那次皮開肉綻的疼痛,龍晴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卻一直清晰地記得,看見碎裂在地上的印章時,心幾乎痛得抽搐。将兩塊碎片攥到手中,龍晴跪好,再沒有一聲哀求或呻/吟,挺着大哥的責打,直到體力不支而昏倒。
可惜醒來後,卻不見那兩片碎玉了。龍晴暗自嘆息,想來是自己昏倒後,被送去養傷時,掉到了哪裏,卻無人注意吧。
等能下地時,龍晴悄悄地尋找過幾次,可是卻未曾找到。慢慢地,也就淡了。
一晃,六年過去了。龍晴在大哥責罰時,再不敢也不會躲避、求饒,只是忍着心悸,硬挨。養傷時,手裏也再沒了那個似乎能讓他減輕疼痛的墨玉印章。
碎掉的印章當然不會再完好如初。這枚印章,是龍城用了整整六年時間,才重新雕刻而成。光是尋找這天下罕有、又帶玉髓的墨玉,就用了整整五年時間。
然後是繪圖,制模,在同質的其他玉石上反複雕刻,然後又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才雕刻出這枚與那枚碎了的印章幾乎一模一樣的印章。
難怪這一年來,大哥右手指上時不時便會出現深淺不一的傷痕。龍城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很多,所以這印章刻得也慢些。
“本想年初時給你的,卻耽誤到現在。”龍城看着龍晴,刻意忽略弟弟清亮眼眸中的水汽。
“多謝大哥。”龍晴淡淡地行禮。知道大哥不喜人流淚,也更不願在龍星面前掉淚,龍晴借着行禮的一跪一站,已經平穩了情緒。将印章放入盒子,輕輕放入懷中,轉問龍星道:“可準備齊了?”
龍星看看正在品茶的大哥,應道:“是。”
香雪和香蘭另帶着四個小丫鬟,已經手腳麻利地在廳中備齊了一應物品,伺候三位老爺淨了手,才退了出去。
光滑的玉石桌面上,盈潤的瓷器,閃着光澤。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整套的藍白碎花的瓷器,都是在鈞窯定制的。
兩根不同長短粗細的玉石面杖橫在兩個蓮藕造型的玉托上,三柄鑲金的長柄小勺放在一個碗內,另有一個精致的圓口瓷瓶內,盛着清水。
一溜蘭花盆內,分別盛放着白面、新鮮的牛肉、鹿肉;圓盤內放着嬌豔的黃花骨朵、猴頭菇、靈芝、龍眼、茴香、黃芪一樣俱全。另有一個長形的瓷盤,上置幾個精致的瓷碗,放着各種調料。
龍城曾吩咐過龍星遠離“庖廚”之事,可看這幾個丫鬟這麽麻利的手腳,輕車熟路地伺候,想必是平日裏沒少操練。
“龍星敢對我的話陽奉陰違,龍晴自然也難逃包庇之罪。等吃完餃子,看我如何收拾你們。”龍城在走到桌邊的幾步裏,已經給龍星和龍晴定了罪,可憐兩人還沉浸在各自的幸福喜悅當中,完全沒想到大哥已經琢磨着要打他們的板子了。
龍晴将清水倒入面中,開始和面。龍城在旁看着,接過裝清水的瓷罐,将水緩緩倒入,讓龍晴慢慢揉面。
龍星在剁肉餡,看到他手裏握着的兩把菜刀,傅龍城一臉黑線,莫居十年慶,限量版專用切肉刀,黃梨木的刀柄上,鑲嵌着龍眼大小的珍珠,鋒利的刀刃閃着寒芒,便是一般的利器也不過這般光澤。
這刀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太和。刀當然也是由本朝廚師的泰鬥極人物,莫居頂級供奉——太和,親手打造。太和刀,三萬兩金一把。十年共制成七把。行啊,你真舍得花錢,六萬兩黃金你就買兩把切肉的刀,倒養成這驕奢的習氣了,大哥我必定好好幫你改改。
看龍星用刀切肉,真是一種享受。長身玉立,雙腕抖動處,兩柄刀上的珍珠似乎晃成了兩道耀目的直線,龍星手指上有傷,并不敢将刀握得太緊,不過是一股巧勁,刀風裏裹着內力,不頃刻功夫,肉已成糜。
“多放些龍眼。”龍晴的面已經和好,輕拍了一下,很有韌性,擡頭看龍星換了切菜的刀正在切猴頭菇和靈芝,便吩咐道。
龍星雖愛甜食,卻不甚喜愛龍眼的甜膩。剝了殼的石峽龍眼,果肉白嫩,汁多味甜,最是新鮮,龍眼性溫,補中益氣,開胃益脾,對傷後體虛最是有滋補作用。
龍星只好将半碗龍眼與靈芝等倒在一個碗裏,細細搗碎。順手又拿了顆滾圓的龍眼送到大哥嘴邊,龍城張口吃了,果真很甜。又放到三哥嘴裏一顆。龍晴含着龍眼看了看大哥,大哥正在将龍星切好素菜與肉餡攪拌均勻。
大哥真是什麽都會做啊。龍晴贊嘆。
龍星可以雙手用面杖同時趕出六張餃子皮來,如雪花般一個排着一個落到玉案上。
龍晴教大哥用小勺将餃子餡放到餃子皮中,雙手靈活地捏着邊。龍城只看了一遍,便學的七七八八。而且越包越純熟。
“請你二哥也來,今中午就在龍星這邊吃吧。”龍城對着那一百多個整齊擺放的元寶餃子,十分有成就感。
廳內撤了玉案,換了餐桌來。廚房裏的飯菜也送到了。龍星吩咐熬的大米棗粥,裏面放了藕片和竹筍,熬得清淡。另有燕窩蓮子的糖水,也一并端了來,只在旁邊放着,待涼時才好喝。
餃子端上來時,香蘭過來禀告道:“二老爺有緊急的事情出府去了。”
龍晴很奇怪,二哥最近似乎總有緊急的事情。
桌子都擺好了,龍星侍立在一邊,卻未落座。
龍城在旁邊的榻上,取了兩個柔軟的坐墊,放在硬木餐椅上,才命龍星坐了吃飯。
餃子真香。靈芝和猴頭菌可以解膩,牛肉鹿肉的餡裏,隐約有着龍眼的清香,這餃子餡是龍晴精心選配的,大補。
龍星的手指頭還腫痛着,象牙的筷子便有些捏不穩。龍城和龍晴不約而同地幫他布菜。
龍城吃飯時,不喜多話。龍星真是有些餓了,便認認真真地吃東西,香甜的很。
龍城吃着自己兄弟一起包的餃子,果真覺得美味可口。見龍星喜歡,吃了二十幾個,便不再多吃,卻又讓龍晴添了碗粥。
龍晴喜歡酸甜口的菜。今日廚房做了茄汁檸檬蝦,便分過來六只,裝在一個白色藍邊的盤子中。龍晴和龍星每人吃了兩個。
龍城吃了一個,卻用公用筷子,将最後的那個夾到龍晴身前的食盤中,龍晴看着龍星的目光盯着那蝦移動,便将食盤推給龍星。
龍星笑着吃掉了,又去喝粥。龍城看他笨拙,便端了碗,喂了他兩勺。龍星又指了燕窩蓮子羹讓喂。
龍晴倒有許多年未曾見龍星似今日這般撒嬌,一副幼弟乖寶寶的模樣,看着大哥溫和的笑臉,想起大哥剛給自己布菜時,流露出的笑意,心裏越發的溫暖。
很多年後,龍晴最愛吃的菜中,便一直有這道茄汁檸檬蝦。
等龍壁匆忙回來時,龍星已忍不住将最後一個餃子也放到了嘴裏。
“本來一直給二哥你留着來的,可是放了太久了……”龍星看了看盤子,赧然笑道,特意給二哥留的這二十個餃子,不知怎麽,就都到了自己的胃裏。
龍壁欲哭無淚。
“不如等下次……”龍星笑。
“下次?下次是你挨揍還是我挨揍?”這次打龍星,大哥想必心疼的很,也覺得屈了他,才會如此放縱,這還不知日後想起來會不會再問個“恃寵生驕”之罪,還敢有下次?
龍壁忍不住埋怨:“怎麽不趁了這次讓大哥多包些,吃不完,還可以凍起來一些。”
☆、天外飛仙(上)
傅龍晴給龍星又換了藥,陪着他抄了會經書,回房時,已經月上三更。剛進寒壁居的院子,小井已經匆匆地迎了出來。
“三叔。”小井欠身見禮:“侄兒正要去尋您。”
“段段水土不服?”龍晴奇怪地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早上的事情。”小井一邊恭謹地随着三叔往段段主仆住的院子走,一邊回答:“最初時,也未曾在意,不過是臉上有些紅熱,等過了午飯後,就開始起了水泡。”
“請小君姑娘去看過,可是她也看不出什麽。如今長公主大人十分恐懼,師父已經去了。”
“長公主大人?”龍晴聽小井的稱呼有些好笑,月光下,小井年輕英俊的臉上,分明寫滿了焦慮。
容貌對于女人來說,幾乎猶如生命般重要,尤其還是美女的臉。
段段頭上,蒙着三層厚厚的白紗,坐在椅子上只是哭泣。自己怎麽會如此倒黴,居然會對大明湖這裏水土不服嗎?
那為什麽叮當這個丫頭就沒事呢。
“小姐您身子嬌貴嘛。”叮當好言勸慰,嗓子都快啞了。
傅龍城端坐在主位上,小萬侍立在師父身側。福伯和喜伯側位相陪。屋子裏很安靜,除了段段抽噎的哭聲。
“莫非我要死了嗎?”段段有些頭昏眼花,完全是因為常時間哭泣的緣故。
小君原本靜悄悄地站在一邊,聽了段段哭鬧,只好勸慰道:“表小姐不用怕,您雖然面部多有不适,但是氣息平穩,絕不會有性命之憂。”
“若是我的臉毀了,那我留着性命做什麽?”段段一邊在叮當的幫助下,撩起層疊的面紗來,喝了口燕窩蓮子羹,潤潤喉嚨,一邊賭氣道。
“表小姐不用擔心,小君看那些水泡據是表皮之症,只要假以時日,必會痊愈,不會留下疤痕。”
“怎麽不擔心,又不是你的臉這個模樣?”段段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你不也是這府裏的醫生嗎?為什麽都看不好?莫非沒有盡心醫治?”
段段的話一出口,堂下侍立的幾個丫鬟臉色都有些難看。卻因為傅龍城在坐,都不敢說話。
小君臉色一紅,忙道:“不是的,我怎麽會不盡心醫治呢,只是小君才疏學淺……”
傅龍城略蹙了眉。喜伯微笑道:“表小姐不用責怪小君。小君這孩子心地善良,最是看不得人受苦,若是她有法子,如何會不盡心醫治?”
福伯也道:“水土不服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可能過幾天會好,也可能會加重的。長公主的劍傷如今已無大礙,若是及時返回大理,多半可無藥自愈,也免得皇上和娘娘惦記。”他心裏是真希望段段能立刻離開。
這幾日段段聽說龍星被家法責罰,三番四次地想要去“看望”龍星,多虧香溪幾個丫頭給攔住了。龍星被大哥重責,這個段段妖精“功不可沒”。大家都不希望她再帶給龍星什麽禍端。
而且段段自負美貌,難免有些目空一切,脾氣又大,才來府裏幾天,卻将府裏的丫鬟幾乎得罪個遍。雖然礙着她的客人身份,丫鬟們不敢多說,但是毫無疑問,她在傅家的人氣指數只能為負數。
如今她水土不服,大家雖然談不上幸災樂禍,但是也暗暗地覺得她是罪有應得,都巴望着她最好快點離開傅家。如今福伯也開口說出,哈,真是“衆盼段歸”啊。
“福伯喊我段段就是,段段是大哥的表妹,也是您的晚輩……段段出門在外,忽得急病,心裏實在是害怕焦慮,言語上若有什麽不周的地方,您老海涵。”
段段我是誰啊?堂堂長公主,皇家內院長大的女人,美貌自負的天下第一美女,若是連眉眼高低也分不出來,豈非成了笑話。
雖然才來了府裏幾天時間,段段早已知道府裏大概情形,哪些人可以不理,哪些人不能得罪,而哪些人應該争取過來。
“大表哥。”段段收了淚,可憐兮兮地喚道:“段段長這麽大,第一次來到中原,很喜歡這裏(的人),卻不想第一日來,就讓大哥誤會了五哥。早該給大哥五哥賠罪的。”說着話,盈盈一禮。
龍城微笑擺手道:“段段不用放在心上。事情過去就算了。等你三哥幫你看看,應該是無礙的。”
“多謝大表哥。”段段乖巧地垂頭:“段段貿然來訪,給大表哥添麻煩了。段段心裏真是不安。”說着話,輕撫下肩頭的傷:“多虧您和三表哥照顧,段段的傷才能好的這麽快。”
“段段不必太過客氣。我已修書令兄,将你在傅家的事情告之,你安心養傷就是。”
“一切憑大表哥做主。”段段再福了一禮。段段這意思再明顯不過,我段段是去是留,這傅家只有大表哥說的才算,其他人不必多話。
福伯見傅龍城大老爺這麽說了,也不便再提讓段段離開的話。
傅龍城沒有妹妹,對弟弟們嚴厲慣了,卻也知道對待妹妹是不能那樣的。看自己的姑媽被爺爺和父親都寵成什麽樣子就知道了。所以與段段雖然也是剛剛見面,卻怕自己吓到了她,自然待着她就更親切些。
再說,龍城責罰龍星,完全是因事而為,他對段段或是青明兒,完全沒有半分埋怨,所有的怒氣,也都是沖着自己弟弟去而已。
龍晴帶着小井進來,大家互相見禮一番。龍城便和衆人退到外廳,讓龍晴幫段段查驗。小君和丫鬟香溪留下侍奉。
段段摘下了頭上的面紗,幾乎不敢睜開眼睛。
龍晴見段段原本精致白皙,吹彈花破的嬌嫩皮膚上,如今已經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小泡,有些已經滲出黃色的膿水來,變成一片一片金黃色的痂凝在臉上。整張面容慘不忍睹。
叮當和香溪都有些不敢看。
“很嚴重嗎?三哥?”段段顫抖着聲音問。
自從上午段段覺得臉上開始癢開始,叮當已經細心地收好了屋內和兩人身上一切可以映出面容的東西,甚至,連金釵銀簪都收了起來。
若是段段看見自己這副模樣,一定會暈過去的,醒來後想必會将身邊的人全部滅口。
龍晴不由微怔。給段段把了脈,又詢問了叮當,最後卻沉吟不語。
“難道,難道……”段段顫抖着聲音不敢問。
“段段不用害怕。”龍晴微笑道:“這三天不要見風,不要見水,我再開些口服的藥,三天後,包你恢複原貌。”
聽說只要三天,段段驚喜地幾乎跳起來:“真的嗎?謝謝三哥。三哥真是神醫妙手。”
龍晴又囑咐了些事情,正準備告辭出去。
段段忽然問道:“三哥,我這病是怎麽引起的呢?難道真是水土不服嗎?”
龍晴略一沉吟,道:“不是。”
段段将面紗帶好:“我也覺得奇怪,為何這一路來都沒事,在傅家住了三天也沒事,好好地忽然就‘水土不服’了,而且別的不适也沒有,單就臉上水土不服。”
“小姐聖明。”叮當看了看龍晴,低下頭去:“莫不是有人故意讓小姐‘水土不服’?”
段段斥道:“叮當不許胡說。”
叮當不服氣道:“叮當怎麽是胡說呢?小姐想想,您這病來得的确奇怪嘛。”
段段沉默。“三哥,段段這病真的奇怪嗎?”
龍晴斟酌着措辭,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傅龍城聽了龍晴的禀告,臉色有些沉。
福伯和喜伯更是一臉尴尬。
“竟是有人故意投毒嗎?”福伯一腦門汗。
這還得了。居然有人敢在傅家投毒。
段段想了想,有些難過,垂首道:“段段驕縱任性,許是得罪了什麽人。”
龍晴看了看大哥臉色,欠身道:“段段面上症狀得确是人為所致,但是想來做此事的人,并非真想傷害段段,這種藥水所致的損傷,即便不曾醫治,十日內也可不藥自愈,也不會留下什麽病症。”
“若是段段這個樣子十日,還等什麽不藥自愈,早就吓死了。”段段委屈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小姐別哭了。咱們請大老爺幫您查出這個下藥害你的人吧。”叮當也很為小姐委屈。
“對了。我知道是誰了。”段段道,“一定是那個‘糊糊’。”
小君聽了,忙垂下眼睛,心裏怦怦地跳。龍晴、小井、小萬、福伯、喜伯的神色也都很微妙。
傅龍城看在眼中,卻不動聲色地問:“怎麽回事?”
今一早,原來一直過來侍奉的丫鬟香溪并沒有過來,端着淨面水進來的,是一個曲線玲珑的新面孔。
“我叫糊糊。”小丫環十六七歲,精致小巧的臉,白嫩嫩的手:“表小姐長得真美。難怪會被選為大理第一美女。”就那麽肆無忌憚地打量着段段,眼神清澈,看起來純潔無比。
“糊糊?”段段和叮當輕輕交換了下眼神,都看到對方目光中的笑意。段段淡淡點了點頭,卻忍不住多看了這丫環兩眼。
這個糊糊長得雖然不是特別出衆,卻特別耐看,而且那身子似乎柔嫩了些,鼓鼓的胸部,越發趁得她柔軟的腰肢更為纖細。
不知為什麽,段段心裏雖然說不上讨厭這個丫環,卻也真是不喜歡。讓叮當拿了個玉佩賞她:“出門在外,沒什麽東西,你戴着玩吧。”
糊糊接過來,福了福身子:“謝表小姐賞。”
叮當過去拉着糊糊的手道:“這位姐姐,我叫叮當,以後在府裏,還請多照應。”
糊糊反過來拽住叮當的手道:“叮當姐姐快別這樣說,表小姐是府裏的貴客,您是表小姐身邊的人,糊糊以後還得多請姐姐指教。”
兩個女人相視而笑。
“對了,姐姐可知道這府裏有個叫小井的公子?”叮當問。段段漫不經心地看着窗外,其實也豎着耳朵在聽。
“小井少爺嗎?他是大老爺的徒弟。前幾日才回府來。怎麽,叮當你認識他嗎?”
“不是很認識。”叮當笑:“但是見過一面,不知糊糊姐能否幫個忙,請小井少爺過來一趟。”
“那真是不巧,小井少爺暫時也不能過來,給表小姐請安。”糊糊看着兩主仆,依舊含笑道:“不知小井少爺倒了什麽黴,好像在外面做事時,招惹了什麽人,回府就受了家法,現在還爬不起來床。”
小井受了家法是真的,不過那五十板子可不至于讓小井起不來床。小井只是另有奉命而已。糊糊是故意這樣說的。
段段和叮當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大表哥府裏的規矩很嚴啊。”段段讪讪地道。
“是啊。傅家家大業大,子弟多,規矩也大。尤其是大老爺嚴厲,別說府裏的弟子,就是其他老爺也經常受罰呢。不過表小姐不用擔心,就是表小姐做錯了什麽,大老爺也不會罰,不過是狠罰其他老爺和我們這些下人罷了。”
段段焉能聽不出糊糊的話外之意,卻也只是冷笑了一下。不與這個丫鬟一般計較。“等我進了這府裏,做了五老爺夫人,看我如何整治你。”
“沒別的事情,你下去吧。”段段淡淡地吩咐,眼皮都不擡。
“咦,玉翎少爺的畫像怎麽在這裏。”糊糊卻走過去從桌上拿起一張畫像來。
段段和叮當都很驚訝。這畫像明明一直收在包袱裏啊。
段段瞪叮當:一定是這妮子偷偷地拿出來看,沒放回去。
叮當冤枉:不是我。
糊糊已經收起了畫像:“這畫像裏的人是小井少爺的師弟,也是大老爺的徒弟。怎麽掉這裏了呢?”順手卷起了畫像,“侄兒的畫像放在表小姐這裏總不成體統,小婢替表小姐處理了吧。”
糊糊微笑着走出了房門。段段和叮當才反映過來。
美男畫像啊。雖然段段此時已準備将心思放到五表哥身上,但是那畫像畢竟也看了半個月有餘,難免也有些心疼。
可是,段段對失去畫像的懊悔很快就被重要的事情代替了。
用糊糊端來的水洗了臉後,段段忽然覺得臉上有些不舒服。難道是沒休息好?段段便又小睡了一下。
醒來時,丫鬟香溪便來侍奉了。正好聽見叮當的驚叫聲。香溪進來看到段段的臉,也吓了一跳,忙着去請了小君來看:“段段小姐水土不服,不舒服呢。”
小君來了後,仔細幫看了,又開了兩服藥。可是到了晚飯時候,不僅未好,反倒更重了,段段這才慌亂起來。
聽了段段和叮當的描述,糊糊的嫌疑自然是最大。
“糊糊?”傅龍城看喜伯,這府裏的丫鬟都是歸喜伯直接管轄的。傅龍城納悶,什麽時候,府裏有這麽個丫鬟了。
丫鬟也是有品接的。大凡世家的丫鬟都分為四品。傅家也不例外。
府裏,像良辰、美景、琴棋、書畫這些,老爺們身邊的大丫鬟當然是品階最高的。良辰美景多負責處理日常的事務。琴棋和書畫,年紀與良辰、美景相仿,是在傅龍城房裏伺候的,卻很少過問府裏的事情。
另外還有名字以“香”開頭的幾十個丫鬟,都分在其他老爺和小卿等少爺的房裏伺候。香溪原本是伺候燕月的,因為燕月一直不在府中,便暫時調來伺候段段。
香字輩以下的,便是如字輩的,如沙,如風等,不過十三四歲,平日跟着香字輩的丫鬟做事。再往下,便是地位更低的仆婦了。
傅龍城對府中,就是香字輩的丫鬟也分不甚清,也不在意,可是如今既然出了事情,自然要問個清楚。
“糊糊是二哥房裏新添的丫鬟。”龍晴欠身,心裏惴惴不安。
“二表哥?”段段有些奇怪,忙道:“段段也只是胡亂猜測的,糊糊既然是二表哥的人,自然不會對段段不利。”
傅龍城淡淡地笑了一下。
傅龍晴心中嘆氣,糊糊姐啊,這下二哥可要被你害慘了。
小井忍不住瞪了段段一眼,完了,先是五叔,如今又要輪到二叔了……都是自己把她引到傅家來的……她就要連累一個又一個……如果當日,在那選美的高臺上,自己沒有多事,自己沒有飛過去英雄救美……
悔之晚矣,悔不當初啊。
唉,背上的板子印還沒褪盡呢,小井心裏第無數次埋怨自己:“咋就招惹上她了呢?我咋就招惹上她了呢。”
☆、天外飛仙(下)
很久以前。大明湖附近有座千佛山,山上有座千佛寺,千佛寺後有個無妄洞,無妄洞內有個無妄井,據說,這井裏住着一只青蛙。
這不是普通的青蛙。如果美女吻上他,他就會變成一個特別英俊的王子。因為,這是一只男青蛙。
“所以呢?”傅龍壁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笨人,相反,他一向覺得自己很精明,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很強,但是,他還是不能接受,這個半夜裏忽然爬上他床的女人說自己是一只來報恩的狐貍精。
“不是狐貍精,雖然我叫糊糊,我其實是外星人,本來是作為一只無花果的形态